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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十月里,比现在的季节稍晚些,快到十月底了。出发那天,刚刚下了一场薄雪,我知道雪一旦开始下便会没完没了,这正是我需要的一场雪。黄草岭的北边是一大片洼地,平日里积着深深的污泥和臭烘烘的泥水,那里没人敢去踩,因为一旦踩进去便会沉没进去,根本出不来。平日里也有很多畜生无意冲进那里,之后便陷在那污泥之中活活等死,那里正是我要去的地方。”
王源猛然醒悟道:“安帅是不是想让狼群陷在泥潭里不能脱身?”
安禄山嘿嘿一笑道:“王钦使聪明,本帅正是这么想的。本帅来到黄草岭下方,用匕首割开我骑着的马的肚子,让马儿开始流血。然后我骑在马背上猛抽它鞭子,让它朝洼地那便跑。我算的正好,我的那匹小马儿跑到洼地边上,肠子已经挂了一地,顺着地面拖出老远,我那小马才倒下。要知道,那些恶狼的鼻子可灵着呢,隔着十几里地都能嗅到血腥味,嘿嘿,我那匹小马流出的血迹便是它们的招魂幡,吸引着他们来找我。”
座上人鸦雀无声,安禄山虽然残忍,但能想出这么个办法来,作为一个十岁的孩童而言,那也是智计过人之举了。
“雪虽不大,但刚好能盖住污泥泥潭,整个泥潭看上去像是一片雪原。我却不能在泥潭边上等着狼群跟来,所以我冲进了泥潭里,往泥潭忠心的一小片干地上爬去。虽然我做了准备,用毡毯做了个泥地上的滑板,但好几次还是差点陷没在了泥潭里。我爬到泥潭中间的干地上的时候,身上已经全部都湿透了,全身上下冰冷刺骨,手脚都青紫了。”
“我生了火烤干身体,吃了些干粮,坐等狼群到来。到了夜里,黄草岭上那一窝二十多只狼都嗅着血腥味来了。他们吃掉了我那匹小马的尸体,然后看到了我。几匹年轻的狼不知死活,看到我之后便往我冲来,一下子陷入到了泥潭里,很快就被泥污裹住,哀嚎着活活冻死。泥潭都被雪覆盖着,这些狼虽然狡猾,但是毕竟是畜生,不断的有狼冲向我,最后却淹没在污泥之中。我站在泥潭中间哈哈大笑,笑的我眼泪都出来了,看着它们一个个哀嚎着陷足在泥地里等死。哈哈哈,想起那个场面,我还是高兴的了不得,哈哈哈。”
安禄山放声大笑,刺耳的笑声冲进耳鼓之中,让人心生厌恶,公孙兰和王源都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好计谋,这么轻松就为尊大人报了仇,安将军少年时便有如此计谋,果然非同凡人。”王源虽然厌恶他的笑声,但还是不得不赞叹道。
“轻松?哈哈,王钦使,你以为事情会这么轻松么?那头狼黑尾狡猾多智,只有它和一头母狼不愿上当,只一直在一旁咆哮瞪视。虽然隔着数十步远的距离,我都能看到它眼中的凶恶,它口中的獠牙。它的手下都自寻死路之后,只有它和那头母狼不上当,反而在雪地里合力咬来了一棵枯死的树当垫脚石。它是决意要吃了我为它的狼部落报仇,我从它的眼睛里看出了这一点。两头狼一根树枝一根树枝的咬来搭桥,它们很有耐心,一步步的朝我靠近。你们知道我的恐惧么?它们的眼睛无时无刻不盯着我,像是两团蓝幽幽的鬼火。”
众人被他阴森森的口吻说的汗毛竖起,想象着那时的情形,当真是有些毛骨悚然。
“我那时也是吓懵了,没想到黑尾这么狡猾,它们若是搭好了树枝的浮桥,我也就是它们腹中之物了。但我可不能等死,我又没办法阻止它们,于是我急中生智躺在雪地里装死。浮桥搭通了之后,狡猾的黑尾没有第一个冲过来,那头母狼倒是第一个冲了过来,一口咬住了我的胳膊。我一动不动,任由它撕扯开我的衣服,咬破我的皮肉。母狼以为我真的死了,于是来咬我的喉咙,我趁机用匕首刺中它的肚子,把它的肠子都拉出来了。黑尾见母狼被我刺伤,冲上来要咬我,我一翻身滚进了泥潭里,用全身的气力往泥潭里爬。黑尾狂吼乱叫,但是他不敢下泥潭咬我。我的身子直往泥潭里陷进去,但是最后关头,我的手抓住了两只狼搭的树枝浮桥,让我借力止住了下沉。”
“天可怜见。”严庄吁了口气插话道:“吉人自有天相,安帅怎会葬身恶狼之口。”
安禄山哈哈大笑道:“我爬上树枝浮桥,第一件做的事情便是将浮桥前边的树枝蹬开蹬散,这样黑尾便无法攻击我了。于是我一路逃往洼地边的干地,一边将浮桥拆毁,黑尾和那受伤的母狼便被困在污泥之中的一小块干地上了。哈哈哈,黑尾气急败坏的样子真的很好笑,我虽然全身都是泥水,冷的站都站不住,但是我还是大笑了一场。”
“啪啪啪。”众人热烈的鼓起掌来,谀词如潮,赞叹不已,纷纷表示安帅神勇过人,智计过人,十岁孩童堪比天下大英雄云云。
安禄山摆手笑道:“莫慌,诸位,精彩的还在后面呢。”
众人一愣,侧耳静听还有什么精彩的事情发生。
“我虽然很冷,但是我还有一件事没做,这件事是我一开始便想好要做的。于是我裹好伤口,往黄草岭上走。到了黄草岭上,我找到了狼窝,钻进狼窝里,找到了十几只毛茸茸的狼崽子,把它们用草绳拴着,一路拖到泥洼地边上。狼崽子们哇哇的乱叫,黑尾和那母狼在污泥中间看着过不来,急的嗷嗷大叫。我将一只只的狼崽子在它们的面前高高抛到天上,狼崽子摔在雪地里的声音太好听了,叫的那叫一个惨。每摔死一只狼崽子,黑尾就哀嚎一声,好像求我别杀这些狼崽子一样。哈哈哈,看着真过瘾。”
王源眉头紧皱,倒不是替这些狼崽子可怜,而是对安禄山的手段甚是动容,这不仅是斩草除根,还要在其父母面前虐杀其儿女,想想那时安禄山才十岁,足见其心狠手辣,心理扭曲了。
“我摔死了十几只狼崽子,黑尾和那母狼也都像是要死了一般,那母狼受了重伤血流的很多,肯定是活不了多久了。黑尾虽然无恙,但困在污泥中间也无法脱身,肯定会活活的饿死,到此时,我才算是真正的替父报了仇。哈哈哈。恶狼又如何?还不是全部死在我手里?虽然我全身都懂得僵硬了,差点便死在那里,要不是我娘发现我不在帐篷里,带着族人找到我,我恐怕便也回不去了。但那又算什么?我到底是为父报了大仇。你们说精彩不精彩?”
“精彩绝伦。田某从未听过大帅小时候的事情,今日一听,惊为天人。似安帅这等英雄人物,怕是几百年也出不了一个。我等能跟随安帅麾下,当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诸位说是不是?”田承嗣高声叫道。
“是,是,跟随安帅是我等的荣幸。”众人七嘴八舌的叫嚷起来。
安禄山哈哈大笑,举起酒碗道:“来,干了。有你们这般兄弟,也是我安禄山的荣幸。”
众人齐声应和,纷纷举碗干了酒,王源也默默举起碗来,咕咚咚喝完了今晚的第六碗酒。
第323章 恩怨
安禄山显然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王源其实也很想趁着这个机会多了解了解安禄山。后世的史书和电影电视上的安禄山大多被描绘的极为脸谱化,而眼前的安禄山才是真正的有血有肉的安禄山。而若历史不会改变的话,正是眼前此人酿成了大唐历史上最大的一场叛乱,深刻的了解安禄山,对自己而言意义很大。
安禄山满不在乎的伸袖子抹去胡子上的淋漓酒水,伸手抓过一只热腾腾的烤羊腿咬了一口大嚼。口中含糊不清的继续道:“十一岁那年,突厥人袭击了我们的部落,我和娘被突厥王当做奴仆送给了突厥将军安波注。安波注的兄长安延偃见我娘有几分姿色,便要了我娘去当妾。我娘死活带着我一起走,安延偃便也同意了,于是我便改了安姓,取名为禄山。安延偃对我很不好,并不将我当继子看待,当然,我也从未当他是我的父亲,我心中的父亲只有一个,那是谁也不能替代的。”
安禄山放下羊腿,擦了擦手,面带沉思状,竭力回忆过往之事。
“安延偃让我和奴仆们住在一起,晚上睡在牛羊圈棚里,给我吃的都是残羹剩饭,稍有不开心便鞭打我出气。他的亲儿子安道海安平庄两个狗东西也跟着欺负我,骂我是奚族的野种,我都一一的记在心里。”
“这帮狗东西,竟然如此对待父帅,父帅,他们现在在何处?儿子带人去割了他们的狗头来让父帅消气。”安庆绪怒道。
“对,我等也愿意去替安帅报仇,割了他们的狗头来交给安帅,让安帅拿他们的头当尿壶。”众人群情激奋,七嘴八舌的叫嚷道。
安禄山呵呵一笑道:“我的事情倒要你们来替我办?我的仇我自己当然会报。开元初年,那年我二十一岁,大唐和突厥开战,安波注的部落被大唐兵马击溃,安延偃带着全家人往北逃,我和娘亲也跟着他们往北逃。在北上的一天夜里,我偷偷在他们喝的酒里下了毒药,那一晚连安延偃和他的两个儿子,连同他的几名手下一起一锅炖了,全部被我毒死。我将他们的头统统砍了下来挂在身上,抱着娘亲上马往南逃。可是我娘亲怪我毒杀了安延偃竟然不肯跟我走,抱着安延偃的尸身大哭,趁我稍不注意,她居然偷喝了剩下的毒酒自尽了。哎,教我猝不及防。”
安禄山满脸的懊悔之色,额头上的发梢低垂下来,遮挡住阴郁的双目,呼吸有些急促。座上众人无一敢接话,安禄山这是变相的杀了自己的母亲,但谁也不敢说一句,生恐得咎。
“令堂真是有情有义之人。既对安帅先父有个交代,又对安延偃有了交代,为安帅所想,思虑良多。”有人静静开口道。
众人齐齐循声看去,但见王源举着酒碗在唇边不动,脸上带着笑意。众人怒目而视,有人当即就要斥责王源道:“你懂什么?胡乱插话。”
安禄山却呵呵笑了起来,叹道:“你们都没王钦使看的明白,王钦使说的甚是,这个道理我竟然过了数年才想通。起初我以为我娘的自尽是一时糊涂,但后来我才理解了我娘确实是重情重义,也了解了我娘的心思。那时我已经长大成人,娘亲忍辱负重终于保存了我父的骨血,而安延偃再对我不好,毕竟也是把我养成人了。若那时不是安延偃的收留,我和娘是否能活下去都很难说。娘的死一方面是因为安延偃于我们母子有恩,另一方面也是对我父的一个交代。这正是既有情又有义之举。她知道我要往南去大唐,她也不想成为我的累赘,所以她选择了自尽。王钦使,你很厉害,我都有些佩服你了。”
王源微笑道:“不敢不敢,只是按照常理揣度罢了。令堂舔犊情深,为了你能活下来定然不惜一切,但人非草木,岂会无情,安延偃对安帅虽然不好,但对令堂定是极好的。令堂也不能不感念其恩,但又会觉得对不住安帅的生父,令堂心中定然备受煎熬。”
安禄山抬手锤了一下桌案,震得桌案上的东西哗啦啦作响,叹道:“要是那是我能如王钦使这般善解人意知道我娘的心便好了。”
王源一笑,不愿再说这个话题,于是问道:“然则安帅便带着安延偃他们的人头投奔大唐了?”
安禄山呵呵笑道:“正是,埋了我娘之后,我便携安延偃他们的人头前往大唐军营之中。有了这几个人头做见面礼,我便有栖身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