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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医生摇摇头:“都是悬壶济世,何分彼此?她一个女子有这般医术,也是难得,老夫瞧了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更是颇有体悟……”
所谓医者妙手仁心,大部分老郎中虽对女医馆这个新生事物存着点儿本能的抵触,但念在同行一脉、乃至对李时珍的佩服,都不愿多生事端。
孙一帖本想挑起南京医界排外、守旧的情绪,拿惠民药局来压李时珍祖孙,可并没有估计到大多数医生并不像他这么利欲熏心,同时李时珍《本草纲目》所体现的精妙医道,也让同行们又敬又佩,所以并没有太多人跟着他起哄。
惠民药局的同行不配合,这下子怎么办呢?!
孙一帖搞公开竞争,且不谈李时珍,就连青黛他都竞争不过。
论医术,他逊于李时珍,但和青黛还在伯仲之间,可中医讲的是望闻问切,这就差得太远了。
青黛可以随便望病人的气色,孙一帖好意思对着人家女眷连看直看?青黛随便问人家病程,孙一帖要去问月事正不正常、下红量大不大、乳下有没肿块这些内容,就算他好意思问,病人还扭扭捏捏不肯说呢!
所以在这方面,孙一帖除非把自己阉了做太监,否则先天就争不过李青黛。
若是别的外地郎中,孙一帖借着在南京这么多年经营,结好达官显贵形成的一点势力,也可以将其硬挤出南京城,偏偏李时珍祖孙二人又住在名震金陵的秦林秦长官府中。
秦林这名字虽不能止小儿夜啼,也足可震慑魑魅魍魉了,孙一帖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和这位锦衣卫大爷来硬的呀。
也就指着惠民药局这块天下医家都不能不敬畏三分的牌子,来压住李时珍祖孙了。
孙一帖不死心,再一次挑唆道:“诸位,我也晓得你们怕什么,李家孙女儿开女医馆,背后有锦衣卫的秦长官撑腰,所以明明是她坏了规矩,你们也不敢出头,岂不知秦某人得罪了江陵相府,又和魏国公府闹翻,他还蹦跶得了几天呢?!”
各位郎中面面相觑,有几个为人古板旧派的就有些意动,毕竟女医生不拜惠民药局就开门坐堂行医,确实是坏了杏林规矩。
“咱们悬壶济世,总要以宅心仁厚为重……”卢医生小声嘀咕着,不敢和孙一帖相争。
“罢罢罢,大不了我起头去兴师问罪,你们只要摇旗呐喊就行了……”孙一帖进一步鼓动,只要惠民药局的同行们能鼓起公愤,抬出祖师爷传下的老规矩,难道李时珍祖孙还能借锦衣卫的势,连祖师爷都不放在眼里?那全天下的大夫,唾沫子都能把他淹死!
就在这时,有心腹仆人进来,在孙一帖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他微微一怔,立刻起身离去。
片刻之后,孙一帖喜形于色的回到堂中,这一来一回之后已变得自信满满,他的袖口露出信封的一角,如果秦林在这里,立刻就能认出那是锦衣卫南京千户所专用的封套。
第324章 几番搓磨
琅琊通往南京的官道上,许多鲜衣怒马的家将簇拥着五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朝着南京方向疾驰。
当中一辆最大的马车,魏国夫人吴氏笑盈盈的瞧着女儿,满心欢喜。
因为从来都是骑着马乱跑的徐大小姐,一反常态没有跨那匹心爱的照夜玉狮子,而是老老实实地坐在马车里面,笨手笨脚的缝着一件花斑豹皮袍子。
不消说,做袍子的豹皮,就是从那日在秣陵关猎到的花斑大豹身上剥下来的,晾干、硝制之后蓬松又漂亮。
徐辛夷从来没有学过女红针指,这还是到琅琊外婆家向表妹学的手艺,一件袍子缝得针脚粗疏、肩膀接缝处歪七扭八,不过仍能看出是件男式的紧身战袍。
吴夫人左瞅瞅右看看,明知故问:“乖女儿呀,听人说金眼花斑豹的皮做了衣服,可以躲避灾祸、百邪不侵,你这袍子缝好了,是送给你爹爹呢,还是你哥穿?”
徐辛夷蜜色的脸蛋泛起了红晕,慌慌张张地道:“我……这……哈哈,孩儿自己穿啦!”
那日猎获大豹,听吴广孝说金眼花斑豹皮能趋吉避害,徐辛夷就想做件袍子送给秦林,那家伙整天在外乱跑,一会儿斗白莲教、一会儿出海往那风浪中乱闯,都是险恶之极的,穿了这神奇的豹皮袍子,但愿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吧!
此时听母亲提起父兄,徐辛夷便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很快就开解:爹爹和大哥坐镇南京,麾下四十九卫、一百一十八所,战将千员、兵马如云,又是与国同休的国公,哪里会有什么灾祸?也用不着穿这袍子嘛!
倒是秦林那家伙,胆大包天的乱闯,真叫人担心呢……
徐辛夷这些天和外婆见面,闲下来就忙着向表妹学习针指,竟始终没有想起那只本应送给秦林的玉雕鸳鸯。
“呀……”徐辛夷叫起来,缝衣针又扎到了手。
“哎呀,让娘瞧瞧!”吴氏抓起女儿的手吹了口气,心疼之余暗暗朝老公儿子发狠:老少两个无法无天的纨绔,这次你们还不想尽办法把我乖女儿嫁出去,老娘要你们好看!
“阿嚏,阿嚏!”国公府,分别待在正厅与花厅之中的父子俩同时打起了喷嚏。
吴氏省亲除了带徐辛夷,还带了儿媳妇,住在府里的三姑六婆亲戚们也被她带走一大半,这两位已婚男人顿时有种重获自由的轻松与愉快。
徐维志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他耳听丝竹之音,左拥右抱倚红偎翠,两位歌姬还不停地往他嘴里灌酒。
堂前三名艳丽佳人舞姿翩翩,小公爷脸红得像猴子屁股,抓起一把银子就往下抛去:“跳得不错,赏”
隔着好几重院子的另外一座厅上,魏国公徐邦瑞抱着一只骰钟摇得稀里哗啦,怀远侯常文济卷着袖子,两只眼睛通红,和一群侯爷、伯爷、都督扯着喉咙乱叫:“大、大、大!”
“小、小,这把开小!”
“哈哈,豹子通杀!”徐邦瑞兴奋至极地叫起来,声音已极为沙哑。
要在这时候去问徐辛夷的婚事啊,魏国公父子俩一定红着脸、白愣着眼睛来这么一句:“秦林?秦林是谁?”
……
遥远的京师,紫禁城,早朝之后是万历皇帝在养心殿继续向帝师首辅张居正学习的时间,而万岁山东北角的司礼监,正是一天当中最忙碌的时段。
一位方面大耳、颔下无须、生着扫帚眉的中年人坐在公案之后,许多小宦官小心翼翼地侍立左右,就算曾是万历帝伴读、现任司礼监秉笔的张鲸张诚两位大太监,也老老实实地垂手而立。
因为公案之后的中年人,便是现任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督公冯保,站在大明朝权力金字塔巅峰,内受慈圣李太后信重,外与首辅张居正结党,以内廷宦官身份而受先皇临终遗诏的顾命内臣,当今第一权宦。
“刘都督又有本章来?”冯保微微皱了皱眉头,本来厂卫一体,但锦衣都督刘守有并不完全听命于他这个东厂厂公,更多的依附张居正,并且和司礼监二张也有所往来,所以并不为他所喜。
慢慢翻开奏章,一目十行地看了看内容,他扫帚眉一扬,微觉诧异,再看到票拟上熟悉的笔迹,略想了想,不禁哑然失笑:“张先生越发意气用事了……秦某人何德何能,竟叫堂堂帝师首辅出尔反尔?”
张诚、张鲸只有唯唯而已,冯保可以这么说张居正,他俩却不敢接口,要有什么传到帝师首辅耳中,他俩可担待不起。
冯保继续看下去,空白处由司礼监秉笔太监写着批红,瞧着字句,他漫不经心地道:“没瞧出来,张诚你和元辅少师张先生,倒是所见略同啊!”
张诚心头咯噔一下,心念电转便立刻决定实话实说:“冯公公说笑了,这秦某在蕲州时便和舍侄有旧,所以……”
“那有什么,谁没个亲朋故旧?”冯保笑嘻嘻地摆手,示意张诚不必再说下去。
张鲸半眯着的眼睛,却是精光一闪,心中有所触动。
冯保拿起朱笔,笔走龙蛇,在那奏本上签批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呼……”张诚长出一口气,悬着的心至此方才落下,后背隐隐已有冷汗浸出。
……
远在南京的秦林,根本不知道围绕着自己发生的这些事情,他忙着指挥陆胖子、牛大力几个,筹备着一场温馨而不失庄重的婚礼。
青黛父母在四川蓬溪任上,当然没办法出席,但有李时珍做主就尽够了;秦林孑然一身,到时候就由陆胖子、牛大力、韩飞廉等弟兄负责接亲;男女双方的宾客,就请曾做过蕲州父母官的张公鱼、应天府尹王世贞父子、怀远侯府小侯爷常胤绪等几个人就行了,也不必担心场面冷清,千户所的弟兄有很多要来,特别是庚字所几乎会全部出席。
徐辛夷不仅是秦林的好朋友,也是青黛的大姐姐,女医仙自己忙着在医馆悬壶济世,嘱托他一定要请到徐姐姐,最好提前请她来谈谈……小丫头说起这,嘴角翘翘的咯咯直笑,问她为什么,却是怎么也不肯说。
可秦林去魏国公府,三番五次的被挡驾,隔墙老远就听见丝竹之声和吆五喝六的高声喧哗,偏偏守门的当面撒谎不脸红,说主子都不在府中,秦林就只好无功而返。
距离婚礼还有三天,秦林指挥陆远志几个弟兄布置正厅,把红绸、彩缎扎到房梁上,剪了红双喜贴到窗户上,各处收拾得喜气洋洋。
李时珍虽怀有隐忧,但瞧见这幅喜庆的场面,也老怀甚慰。
女兵甲气喘吁吁地跑到厅上,还穿着素白的护士服,捂着波涛汹涌的胸口直喘气,跑急了嗓子说不出话,急得朝秦林直做手势。
她不是在女医馆做事吗,怎么突然跑到这边来?
陆远志赶紧替她倒了杯水,女兵甲灌了几口,赶紧道:“秦……秦长官,快去女医馆那边看看吧,好多惠民药局的大夫,找上门来吵闹,说咱们坏了规矩……”
小声点秦林不停做手势叫女兵甲不要让李时珍听到,可哪儿来得及呀,老神医的脸色一下子就阴了下来。
这时候各行各业都尊师重道,惠民药局供着祖师神位,在大夫心目中就像娘家一样,并且它还左右着各位医家在同行中的风评口碑,听得惠民药局竟然兴师动众来声讨女医馆,李时珍如何不着急?
“太世叔别着急,这事儿悠着来,您放心,侄孙出马一个顶俩!”秦林一边宽慰老爷子,一边和陆远志分从左右把李时珍搀扶着。
李时珍良久才长叹一声:“唉,这是怎么说南京的同行们忒也因循守旧了些,咱们啊,怕是也太操切了点。”
老爷子断不肯放秦林独自前去,怕他逞凶把同行打一顿,那李家在医界同行的口碑可就毁了。
于是秦林叫四个亲兵校尉,用肩舆把李时珍抬着,自己骑马相陪,一块儿到女医馆那边去看看。
刚到女医馆,就看见门口围着一大群穿葛布袍、戴瓦楞帽的大夫,在那里吵吵嚷嚷,为首的是个富态中年人,不像医生,倒像个富家员外,跳着脚叫得最凶。
乙、丙、丁三个女兵穿着护士装,手里却提着宝剑,雄赳赳气昂昂的拦在门口。
青黛则嘟着小嘴,满脸的不耐,看见秦林之后,立刻喜笑颜开,只是被众人堵住,只能举起嫩生生的小手隔着老远朝他连连挥动。
秦林本想把这些大夫恐吓一顿再远远赶开,李时珍在这里,自然不许他逞凶,老爷子下了肩舆,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发作,自己走上去施礼问道:“列位杏林朋友,老夫孙女在此行医,不知各位有何指教?”
孙一帖爱理不理的拱拱手:“李老先生,你是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