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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一帖爱理不理的拱拱手:“李老先生,你是成名数十年的杏林老人了,怎么叫孙女在这里坐堂开馆?想是蕲州惠民药局的规矩,和咱们南京有所不同?”
“这……”李时珍沉吟片刻,无可奈何地答道:“孙局董说笑了,天下医生都是岐黄传人,各地惠民药局的规矩是一模一样的。”
第325章 辩才无碍
“那不就结了?”孙一帖手指槿黛女医馆的招牌,得意洋洋地道:“咱杏林中人,从来没有女流可以开馆的,这南京城里头,也没有不来拜岐黄神位,就敢擅自坐堂行医的,所以孙某还请李老先生给列位同行一个交代!”
马大夫等几个心腹都跟着起哄,其他的大部分医生虽觉得孙一帖稍嫌过火了点,失了杏林中人宅心仁厚的本分,但对他说的道理倒是人人同意的。
从前也有医女、稳婆,都是坐在家里等病家延请,哪怕名声极其响亮的女医生无锡谈允贤,也得遵守这规矩,像青黛这样开女医馆的还是头一个。
至于外地人到本地来做营生,必须先到行会拜祖师爷的规矩,则不仅仅限于医界,木匠拜鲁班、裁缝拜嫘祖、南戏班子拜唐明皇,各行各业无不如是。
像南京城里,游方郎中、草台大夫倒也罢了,凡是坐堂行医的大夫,就必须到惠民药局拜岐黄神位。
青黛没有拜祖师,就自己开起了女医馆坐馆行医,南京的同行们都有些不忿,只是不好和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计较,这次孙一帖既然提出来,便七嘴八舌地道:“孙局董说的是,身为杏林中人,连祖师爷都不放在眼里,那还得了?”
“就是嘛,李家孙女年幼无知,咱们也不计较,李老先生可一大把年纪了,这未免说不过去。”
李时珍脸涨得通红,指着孙一帖,气得手指头直发抖……他几次三番的去惠民药局商谈,孙一帖总是含含糊糊,意思是从来没有女医生到药局拜祖师爷的,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
没想到现在他竟然拿这件事来说话,实在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无耻小人。
青黛扶着门框,小嘴儿都嘟得可以挂油瓶了,捏着只捣药的玉杵,极想把孙一帖的脑袋敲个大洞:凭什么不让我行医啊?!凭什么不让我拜祖师爷?太欺负人啦有本事,咱们来比比?
秦林朝她摆摆手,又示意胖子把李时珍扶着,自己抢上一步,笑眯眯地道:“孙先生请了!”
看见秦林出马,惠民药局的大夫们都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晓得这位可不是好惹的。
孙一帖心头也有些打鼓,可想到背后有现任锦衣千户张尊尧的支持,他就定了神:“秦长官,你倒是评评理,这国有国法、行有行规,女子坐堂行医,不拜祖师神位就先自行开馆,这两条说不说得过去?”
“说不过去,说不过去……”秦林连连摇头,一脸的痛心疾首。
孙一帖听他这么说,反而诧异起来,都说锦衣卫秦某人是勾魂的无常、索命的阎罗,多么狡诈凶恶,怎的这么快就认怂了?莫不是为着官职被革,没了底气?
没想到秦林忽然神色一正,疾言厉色地道:“孙局董的话,实在像放屁一样,半分也说不过去!”
“你……”你孙一帖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实没想到秦林竟出言辱骂。
“秦林,不得无礼!”李时珍沉着脸,不喜秦林以势压人。
“太世叔,侄孙没有无礼呀!”秦林满脸的无辜,指着孙一帖道:“孙局董先说惠民药局从来没有女子坐堂行医的先例,他的意思就是女医生不属于惠民药局、不在杏林一脉了;可他接下来又指责青黛没去拜祖师爷,问题是青黛既然不是杏林一脉,为何又要去药局参拜祖师?”
李时珍略想了想,已明白了秦林的诡辩,不禁捋着胡须笑起来。
孙一帖睁大了眼睛,怒道:“秦长官,你怎地胡说八道?”
秦林哈哈大笑,活像戏弄小丑一样盯着他,连珠炮似的发问:“本官就不明白了,你到底是指责青黛没有资格坐堂行医、参加惠民药局、成为杏林一脉呢,还是指责她没有拜祖师爷?如果按前面一句,她不是杏林一脉,那么根本就不必去惠民药局拜祖师爷;如果按后面一句,她应该去拜祖师爷,那么你就得承认她也是岐黄传人,为什么又不许她坐馆行医?”
孙一帖哑口无言,涨得面红耳赤,实不知该如何对答。
要说青黛不是岐黄传人,医界同行组成的惠民药局就管不到人家头上;要说青黛是杏林一脉吧,你凭什么禁止她开医馆?
莫说孙一帖,就连惠民药局的那些个大夫也全都傻了眼,没想到秦林竟能如此诡辩。
鸦雀无声之时,青黛吃吃的笑声直如黄莺出谷,笑盈盈地瞧着秦林……秦哥哥真是无往不利,几句话就把孙一帖说的哑口无言,哼,也不看看我秦哥哥是什么人,活该,气得你吐血才好呢!
“喂,各位倒是说说,女医算不算杏林一脉吧……”秦林招呼惠民药局的各位大夫,贼忒兮兮的坏笑着:“列位要觉得女医也可以和大伙儿一样悬壶济世,咱这就去惠民药局拜祖师神位,从此以岐黄之术治病救人;要是各位说女医和大伙儿不一样,不能进惠民药局,那咱就拜自个儿的祖师爷……胖子,女医的祖师爷是哪位啊?!”
陆胖子稍一迟疑,李时珍笑道:“汉朝的义姁,是史书记载最早的女医生。”
“得……”秦林把手一摊,对众位大夫道:“到底如何,大伙儿看着办吧!”
秦林的计策真是绝了,这些个大夫如果承认女医是同行,就得许别人进药局拜祖师,从此女医馆就可以正大光明的营业;如果他们不肯承认青黛,那也没关系,咱不是岐黄传人、杏林一脉,咱祖师爷是汉朝义姁,根本不归你们惠民药局管,从今往后还是可以正大光明的营业。
怎么说都是他常有理呀!
大夫们顿时议论纷纷:“这……这怎么说?”
“我看还是承认了好……”卢医生颇为不满的瞧了瞧孙一帖,低声道:“咱要不承认她也是杏林中人,从今往后女医生都要不服惠民药局管了,岐黄神位之外又立起义姁神位,咱们脸上也不好看。”
对祖师爷的尊重深入人心,要是在岐黄之外又另立起一位女医的祖师爷,这南京城的医界就闹大笑话了。
众位医生立刻转变态度,七嘴八舌地劝孙一帖不要固执,要是别人真把义姁神位立起来,惠民药局的脸那就丢到姥姥家去了。
孙一帖神色阴晴不定,从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好,咱就承认女医也是杏林一脉,许她拜岐黄神位。不过,凡岐黄传人坐堂行医,都要医术精湛,经得起同行考校,这小丫头乳臭未干,哼哼!”
卢医生等人都苦笑着摇摇头,他们看过《本草纲目》,其医理之精到、见解之深刻,实非寻常医生可及,李青黛以女子之身而列名编纂,岂是浪得虚名?而且这女医馆也开了好久,病患口碑相传,都说蕲州女医仙药到病除呢。
“那也未必,本草纲目上也许只是浮开的虚名!”孙一帖咬定牙关不放松。
“哈,考校就考校,不过,我也要考你……”青黛忍不住从医馆台阶上走下来,小脸儿高高的扬着,谈及医术,小师姐可拽得很哪!
秦林把手笼在袖子里,朝青黛一挑大拇哥,小丫头顿时眉花眼笑。
李时珍心头也有气,觉得孙一帖成名已久,竟这般难为一个小丫头,未免太失了医道中人的仁厚心肠,便出言道:“青黛,待会儿给孙局董留点颜面,太难的题目就不要出了。”
孙一帖鼻子里冷哼一声,望着青黛问道:“四诊法是哪四诊?”
青黛声音清脆动听,干脆利落地答道:“四诊法乃望闻问切,望,指观气色;闻,指听声息;问;指问症状;切;指切脉象。”
“君臣佐使如何配伍?”
“主病之谓君,佐君之谓臣,应臣之谓使。君一臣二,制之小也。君二臣三佐五,制之中也。君一臣三佐九,制之大也。”
“病患长期胃脘涨痛,恶心呕吐,舌质红,苔厚黄腻,脉象弦滑,有痞满之症,该当如何治疗?”
“此乃情志不遂,饮食不节,劳逸失常,导致肝气郁结,脾失健运,胃脘失和,日久中气亏虚之症,属食滞伤胃、腑气不通,宜健脾和中、消食开胃。药用白术、茯苓各三钱,山楂、神曲、鸡内金、麦芽、炒莱菔子各四钱,木香、厚朴、半夏、陈皮、枳实、大黄各两钱,生姜五片。每日一剂,水煎服。”
孙一贴问得极快,青黛答得更快,但见她容颜殊为青涩稚气,却负手而立,侃侃而谈,见识广博而精通医道,一番话答下来,南京惠民药局的同行们都忍不住连连点头,赞她家学渊源,果然医术精湛。
孙一帖越问越心慌,或许临床经验上青黛比他还稍有不及,但医理则实有过之,现在是他抢先问倒也罢了,待会儿轮到青黛问,他可不敢保证答得这么快、这么好。
没想到李老儿自己艺术超群,教出来的孙女也这般厉害!
孙一帖慌得额角汗珠浸出,搜肠刮肚想着难题来问,眼睛却滴溜溜的私下乱转,终于拖到了要等的人。
“哈,终于来了!”孙一帖大大地松了口气。
第326章 割股之心
来的是个老婆子,穿一领新不新旧不旧的寿字暗花禙子,拿柄破破烂烂的大蒲扇遮住脸,一路走得跌跌撞撞。
有人认得这是水西门住的蒋媒婆,和她打招呼,蒋媒婆只是不理会,径直走到槿黛女医馆门口,才把遮住脸的蒲扇挪开,杀猪般叫唤起来:“哎呀我的妈呀,叫老婆子怎么见人呐,走千家穿万户全靠这张老脸,被庸医治成这样,老婆子还怎么活呀!”
众人定睛细看,无不齐刷刷倒抽一口凉气:只见蒋媒婆脸上尽是紫红色的疙瘩,密密麻麻的十分吓人。
蒋媒婆一边哭,一边抱怨,说是在女医馆买了面膜回去敷用,没想到第二天就变成这副样子了,所以要来此讨个公道,叫庸医赔她脸面。
青黛闻言大吃一惊,赶紧问甲乙丙丁:“这位老婆婆是从咱们医馆买的面膜?”
女兵乙点点头:“昨天下午,三钱银子买了一副。”
“啊?!”听到这话,槿黛女医馆院内待着的那些夫人小姐立马乱成一团……女眷不好抛头露面,惠民药局来吵闹她们就没有上前去看,但是都支持青黛,人人埋怨孙一帖无事生非,有的还准备叫家丁丫鬟出去替青黛助阵。
可没想到居然有人用面膜把整张脸都弄起红斑了,这不毁容了吗?夫人小姐们最看重自个儿的容貌,经此一闹,人人心头发虚,若不是这几天青黛展露了高超的医术,这会儿就得当场卷堂大散。
饶是如此,也人心惶惶,夫人小姐们怨声载道,她们带来的丫鬟使女也拿医馆的护士撒气,闹得鸡飞狗跳。
却听得外面秦林大声问道:“蒋媒婆,你是什么时候用的面膜,又是哪阵子发现脸上不对劲儿?”
“昨、昨晚用的面膜,今早上发现不对劲儿,这就赶紧过来了。哎呀,天杀的,叫老婆子怎么见人哟……”蒋媒婆又干嚎起来。
“原来如此……”秦林声音清楚又洪亮:“且不提槿黛女医馆的面膜有没有问题,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咱们的药不对路,不过五六个时辰脸上就出了疙瘩,那以前用过的倒不必太担心了。”
医馆里面的夫人小姐一听立刻放心不少,她们都不止用过一贴了,时间也早不止五六个时辰,既然没出问题,今后大概也不会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