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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慢!”秦林将手一举,不容置疑地道:“除了曾侍郎、杨总督、张公公和本官的人,其余人等一律不准进去,以免破坏现场!”
赵师臣第一个跳起来反对,豺狼嗓门难听之极:“凭什么听你的?这是东翁的总督府!”
杨兆也想相帮,不料曾省吾板着脸,冷冰冰地道:“钦差办案,赵先生还是不要妄自非议的好。”
杨兆、赵师臣心头打了个突,瞧着曾省吾不像说笑,赶紧闭上了嘴巴。
“秦将军,你尽管放手办案,本官相信你破案缉凶的本事……”曾省吾冲着秦林拱拱手,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哦耶,张紫萱伪造的那封信起作用了!
曾省吾是江陵党的铁杆人物,帝师首辅张居正指到哪儿,曾侍郎就打到哪儿,实为相爷麾下一员前锋大将。
既然相爷钧旨说对秦林早有交代,曾省吾这个正钦差便自动在心头摆正位置,百分之百的配合秦林。
何况曾侍郎久历官场,乃朝野公认的能员,钦差办案总督府突然就起了大火,这件事本身也引起了他对杨兆、赵师臣的疑心。
秦林晓得根由,也朝曾省吾拱拱手,顾不得火场热气逼人,一马当先走了进去。
因为刘良辅喜欢欣赏雪景,院子里积着很多白雪,加上方才救火时泼的水,地面上的积水深达脚踝,水面上还漂浮着大量没有燃尽的木片、杂物和灰尘,浑浊不堪。
空气中残留着大火肆虐时炙热的温度,身子被烤得热烘烘的,地面上的水浸湿了鞋子,秦林的脚都是泡在热水里头。
张小阳捏着鼻子,颇有些不情愿的踩着水,倒是曾省吾将官服下摆一提,毫不犹豫的踩进水里头,极其利索,颇有能臣的干练劲儿。
方才大火带着浓烟在这里疯狂的肆虐,小院的墙壁上留下了火焰经过的痕迹,火舌被风吹着掠过的焦黑是那么的张牙舞爪,活像一幅后世的抽象派作品,只是鼻端传来的焦糊味道,不断提醒着秦林这是一处犯罪现场。
曾省吾、张小阳也闻到了怪怪的味道,但他们毕竟不熟悉,这种味道又混在呛人的浓烟和木材燃烧的气味里头,更加不明显了。
“这……这他妈的什么味儿啊?!”张小阳皱着眉头:“好像炖肉的锅烧糊了。”
秦林鼻翼翕动,用力抽吸着空气,分辨着那种熟悉的气息,他叹口气:“诸位闻到这种焦糊的味道,并不是什么锅烧糊了,那是……估计倒塌的房顶下面,会找到烧焦的尸体吧。”
这是蛋白质烧焦的特有臭味,准确的说就是人体被烧焦的味道,秦林对此格外熟悉,他几乎百分之百的确定火场中有那么一具焦黑的尸体。
曾省吾闻言神色微变,张小阳干脆就脸色煞白:“我的妈呀,刘师爷真在底下?乖乖不得了,咱家、咱家……呕……”
想到刚才嗅闻的是焦尸的臭味,张小阳快步逃了出去,直截了当的大吐特吐。
“曾侍郎?”秦林看了看曾省吾。
“无妨……”曾省吾笑着摆摆手:“本官督率大军进剿都掌蛮时,也曾尸山血海见惯的。”
秦林点点头,看看水淹着的地面,朝麾下亲兵校尉招招手,让他们从房屋背后进来,清理瓦砾堆。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锦衣校尉们叫起来:“长官,果然底下有一具焦尸!”
第421章 折服曾省吾
翻出来的尸体呈抱膝蜷缩姿态侧躺,烈焰让它全身片缕不存,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乌漆抹黑的,体表已完全炭化。
尸体眼睛部位是两个黑漆漆的洞,嘴巴大大的张着呈呼喊状……实际上是高温受热后肌肉牵扯的结果,并且因为嘴唇脱水萎缩,张开的嘴显得特别恐怖,漆黑的碳化人体组织中间,露出白森森的两排牙齿,似乎要择人而噬,恨不得一口把生人魂魄吞进肚子里。
就算地狱枉死城的冤魂,恐怕也没有这火焚焦尸可怕。
曾省吾眉头紧皱,他平僰人之乱时尸山血海多曾见惯,可看到这具恐怖的焦尸,心头仍然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闷得难受。
杨兆见到尸体这般模样,自然而然的做贼心虚,饶是他心狠手辣,此时也免不得面色改变。
唯独秦林不闪不避,拿着根木棍儿去挑那尸体,神色平静如常,那副专注的神态甚至和欣赏大师名画时相差无几。
对于法医来说,每一具受害者的尸体都是一个值得仔细研究的犯罪作品啊!
曾省吾在旁边瞧得心惊胆颤,心头把“子不语怪力乱神”翻来覆去念了不知几百遍。
再看看秦林,曾省吾的眼神中已多了几分前所未有的佩服:别的倒也罢了,这份胆色真是有如铁石。
秦林在破案时,向来不为外物所动,自顾自用木棍想把尸体翻过来,刚翻到一半,就听得身后张小阳道:“秦长官,小的不怕了,大不了就是烧了的焦尸,它还能再咬我一口?”
张公公一边说,一边从外头走进来,故意大声说话给自己壮胆。
没想到刚进来就看见秦林把尸体翻了半边过来,黑漆漆的嘴巴、空洞洞的眼窝正对着自己,嘴唇萎缩了,两排牙齿钉钉的露在外面。
“咯咯咯……咯咯咯……”张小阳上下牙直打架,身子一软就坐到了积水里头,还是戚继光见机,走上去把他扶出院子,替他掐人中、揉太阳穴。
“天老爷,那是人是鬼?”张小阳仍然魂不守舍。
说是人吧,好像不是活的,说是鬼吧,只是具尸体,戚继光为难了,好在他做人圆滑得很,就灵机一动:“末将见识短浅,张公公说是人就是人,说是鬼就是鬼。”
这个老戚呀曾省吾忍不住笑起来,初见焦尸的紧张心情消去了大半,也就定下心仔细看那尸首,忽然就起了疑心:
“咦,秦将军你看,刘良辅虽然身材矮小,这具尸首却比狗大不了多少,不至于啊?!莫不是烧的哪个小孩子?”
确实,刘良辅再矮也有四尺七寸(一米六)左右,可地上这具蜷缩的尸体吧,看样子实在太小了,就算把他抻直了,怎么的也比刘良辅生前短了三寸。
杨兆登时面色大变,也疑神疑鬼起来,一迭声地叫仵作进来验尸。
这次秦林倒没有阻止,笑眯眯地看着杨兆。
一名仵作进来,用皮尺量过尸身各部分,开口就报尸格:“死者男,身长四尺四寸有余(一米五出头)……”
停停停,杨兆吓得方寸大乱,“怎的不……不是刘师爷?这是何人?”
曾省吾也眉头紧皱,暗自思忖这焦尸莫不是另外一人?
“怎么,杨总督就这么害怕死的不是刘师爷?”秦林饶有兴致地看着杨兆,锋利如刀的目光刺得他隐隐生疼:“看样子,杨总督很害怕刘师爷还活在世上啊!”
杨兆退了一步,勉强定住心神,色厉内荏地道:“刘先生与本官宾主相得,本官只望他长命百岁,还请秦将军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秦林桀桀干笑两声,目光又在杨兆身上溜了一圈,这才不慌不忙地道:“人死后受烈火炙烤,身体本来就会缩短、变小,若刘良辅生前身长四尺七寸,变成这种程度的焦尸,也该差不多只有四尺四寸左右了。”
严重炭化的尸体,由于长时间高温炙烤的缘故,体内各种组织液渗出,人体组织坏死、炭化,使炭化尸的重量减轻、身长缩短,秦林曾经在一起火灾案件中,见过身长比生前缩短四寸多的焦尸,刘良辅死后缩短三寸,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原来如此,曾某受教了……”曾省吾冲着秦林拱拱手,诚挚地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信哉斯言。”
“呼……”杨兆得知身长缩短是火焚焦尸的正常现象,登时长出了一口大气,用袖子擦着脑门上的汗水,口气却装作惋惜:“若真是刘良辅先生,本官可就失去一条臂膀了,刘先生英风锐气,可惜天不假年……”
秦林不屑一顾的撇撇嘴,心头暗道:“老奸贼,我看你能装到几时?”
曾省吾却又发现了问题,指着焦尸道:“秦将军,你看这焦尸的姿态,四肢蜷曲,脚几乎抱在胸口,似乎是被人捆绑起来烧死的?”
杨兆这番却不惊讶了,嘿嘿冷笑几声,似乎很有自信。
进来验尸的仵作闻言想说什么,又不敢。
秦林笑着鼓励他,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小的斗胆回钦差大老爷,这人凡是被烧死的,十个有九个这么四肢蜷曲,并不稀奇的……”仵作老老实实地答道。
可曾省吾不仅要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又追问道:“这是为什么呢?!”
仵作哑口无言,他验尸颇有些经验,却不晓得个中原委。
秦林笑起来,替他向解释道:“这是肌肉被火烤而收缩,所以整个尸体就蜷缩起来了,曾侍郎见过烤全羊么?烤的时候就是这般,若不拿架子把羊撑起来,也要缩成一团的。”
当然,还有更深一层的原理秦林暂时没法解释。
尸体全身被烧炭化时,肌肉遇高热而凝固收缩,由于人体四肢的屈肌比伸肌发达,屈肌收缩较伸肌强,炭化尸体四肢关节便会呈屈曲状,整具尸体便呈类似拳击手比赛中的防守状态,法医专业术语称为“拳斗姿势”。
曾省吾听了秦林的话,烤全羊他是见过的,确实如此。
只不过看看现在焦黑的尸首,又想到烤全羊,他就不由自主地一阵恶心,暗自寻思这辈子都不会吃烤全羊了。
好嘛,秦林上次坏了宛平黄县令吃猪脑花的兴趣,这回又让兵部曾侍郎发誓不吃烤全羊,咱们秦长官破坏别人食欲的能力,实在是一等一。
“胖子,该你上了!”秦林扯着喉咙朝外头吼。
自打听说刘师爷的院子着火,一向喋喋不休的胖子突然间话就少了许多,可到底是躲不脱的,闻言提着刚从钦差行辕取来的生牛皮工具包,嘟嘟囔囔的走进院子:“我就知道,这事儿是免不了的,秦哥您还真照顾兄弟的生意啊!”
话虽这么说,胖子动作一刻不停,寻个稍微干点的地方把生牛皮包打开,取出各色工具整整齐齐的排起来。
那当地的仵作本来听秦林说话,就知道遇到了大行家,再看人家这排场,更是佩服不已,自己识趣乖乖的退了出去。
秦林早对死尸什么的无所谓了,胖子也是胆上生毛的角色,把特制的丝绸手套往手上一笼,立马把尸首放平,用一把刷子刷它体表的炭灰,嘴里还念念有词:“刘良辅啊刘老兄,我和你前世无冤、今生无仇,你张这么大个嘴巴要咋的?胖爷一身肉,你就再把嘴张大点,也咬不下一块来……”
曾省吾在旁边听得啼笑皆非,对秦林笑道:“秦将军还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
“胖子,别胡说八道!”秦林从后头朝胖子身上踢了一脚。
这一脚踢得好,把胖子踢得朝前面一勾,堪堪只差一寸就和焦尸嘴对嘴了。
胖子被吓得起了满身白毛汗,回头“幽怨”地看着秦林:“秦哥,你就知道作弄我。”
陆远志跟着秦林这两年,手法也练出来了,三下五除二把尸体表面的积灰、炭灰扫掉,立马露出了体表的几道条状裂口,有的深达肌肉层,而腹部的一道豁口更是露出腹腔内部的脏器。
“莫不是被人用刀捅死,再焚尸灭迹?”曾省吾说着,用眼角余光看了看杨兆。
杨兆也迷惑不解,瞅着伤口发愣。
秦林倒不介意替他们普及一下法医学知识:“这并不是刀伤,而是火焰炙烤时,皮肤和肌肉所含水分被烤干,剧烈收缩导致的开裂,曾侍郎,你烤……”
“烤全羊是吧?!”曾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