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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王巴散极为好赌,把贺桂姐挣来的皮肉钱输了个一干二净,还欠了一屁股债,拆东墙补西墙才勉强支吾,但要再借新债,就没有人肯借给他了。
两个月前,是贺桂姐找到放高利贷的刀疤脸,说要借一笔钱修修房子,买点字画、盆景什么的装饰装饰,好让生意有点起色。
贺桂姐姿色很平常,甚至可以说有点丑,但她接客生冷不忌,连东西两洋的番客也肯接,是以生意还过得去,刀疤脸觉得她装修房子、添置装饰,生意说不定还会更上一层楼,还钱还是有把握的,至不济,把贺桂姐抓去卖给番鬼,也能保住本钱,于是便把钱借给她了。
哪晓得两个月过去,贺桂姐这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一问起来才晓得,贺桂姐借钱的第二天,王巴散就在赌台上把差不多数目的银钱输了出去,刀疤脸这才晓得他们打了什么主意,赶紧三天两天来逼债,一天比一天凶。
“唉,没想到贺桂姐居然被杀了,还落得个尸骨无存,也算是她的报应吧!”刀疤脸假惺惺地叹口气。
俞咨皋冷笑一声:“哼,若不是你逼债逼急了,逼得她跑去和西洋人纠缠,又怎么会死于非命?”
“小的,小的也损失很大呀!”刀疤脸哭丧着脸,扳着手指头算账:“利滚利的利息足有二十八两,这且不算,五十两的本钱是十足的,刚才在她家里抄到的,连三两银子都不够!罢了,人死账烂,小的自认倒霉,也不再来找王巴散了。”
秦林微微摇头示意,俞咨皋就让刀疤脸滚蛋,他只是个放高利贷的,应该和命案没有直接关系。
“秦哥,那个王巴散很可疑啊……”陆远志压低了声音:“会不会是为了躲债,冒认尸首呢?刚才那刀疤脸也说了,现在只能人死账烂,但如果贺桂姐没死,他就没这么好说话了吧!”
秦林点点头,他的感觉比陆远志更为清晰,多年形成的直觉告诉他,贺桂姐和王巴散有问题。
不过,只找到三片碎尸,加起来也只有巴掌宽、一尺多长,而且只是躯干前部的肉块,还没有什么可供识别的特征,提供的线索极为有限,怎么才能找到更清晰的线索呢?
秦林想了想,率众回到县衙旁边的殓房,询问刚才的老仵作:“王巴散有没有见过那些尸块?”
仵作收了银子,当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回老爷,他报官之后,薛老爷就叫他来认尸的。”
“昏聩糊涂!”秦林冷冷地扔下四个字,转身就走。
仵作吃了一惊:这什么人啊,口气大得像个八府巡按似的,不过也别说,看看水师的俞守备,在他身边和跟班差不多。
出了殓房,陆远志就犯迷糊了:难道不应该认尸?薛知县做的……
秦林苦笑,如果是完整的尸首,或者有突出的特征,叫尸亲来认也是办案的常规手法,可这三块尸首没有任何突出特征,也不涉及容貌,就算是她亲妈来认,怕也认不出来,又何必让王巴散认?无端的泄露了官方掌握的全部情况,给有心人可乘之机!
要不是这样,刚才秦林突然诈称尸首胸口有红痣,也许就诈出什么来了呢。
“要不,把那家伙抓起来拷打?”一名锦衣弟兄摩拳擦掌的,重刑之下不怕王巴散不招。
秦林瞥了他一眼:“以为咱们还是北镇抚司呢?”
校尉笑着摸了摸头顶,这才想起来,秦长官已经被革去一切职务,发往琼州锦衣卫效力,这是路上正好遇到的案子,哪有权力去刑讯逼供?万一被某些人知道了,参劾他流配路上行为不法,反而不美。
查案遇到困难,秦林越挫越勇,本来这起案子和他并没有多大关系,但既然撞上了,也插手其中了,他就非把案子查清不可。
更何况他心底隐隐觉得,那伙葡萄牙人的行为,很有点儿古怪……
秦林立刻分派人手,请沈有容回水师调动水兵,乘船检索月港海面,看看能不能发现新的尸块。诚然距离发现第一块尸首已有两天,风吹浪打鱼鳖吞噬,还能找到的机会非常渺茫,但只要有一线机会,秦林就不肯放弃的。
“遵命,反正咱们就当水师出海演练,也不费什么功夫。”沈有容不假思索的应承下来。
然后,秦林请他调派熟悉本地情况的水兵,到处找人查问,看大前天晚上之后,还有没有人看见过贺桂姐。
“哎呀呀,上帝,宽恕我吧!”打着葡萄牙语地叫喊声,混着噼噼啪啪的板子声,从县衙大堂的方向传来。
薛新颜是位留着八字胡的中年文官,他身穿公服端坐公案之后,两边三班衙役雁翅排开,端的是威风凛凛,底下的几个西洋人,被衙役们拖翻在地,板子噼噼啪啪乱打,登时打了个满堂彩。
“还不从实招来,本官绝不容情!”薛新颜顿了顿,又呵呵冷笑道:“你们这些西洋人,都是些无君无父的禽兽之类,杀人又有什么稀奇?不消说,那贺桂姐一定是你们杀的了!”
这时候的东方世界,大明是煌煌天朝,对东西两洋那是相当的鄙夷,即使薛新颜这种昏聩之辈,动板子打洋人也是一点压力都没有,说打就打。
“仁慈的上帝啊,我们不会被打死在这里吧?”罗布滚在地上,哭丧着脸,“祖国葡萄牙,我没有机会看到你从西班牙魔掌下挣脱的那一天了!”
瓦韦也被打得皮开肉绽,兀自叫道:“我的甜心们,永别了……东方的美丽公主啊,只有让别的骑士来拯救你啦!”
别的葡萄牙人气得想揍瓦韦,如果不是你和那妓女纠缠不休,哪里会惹来今天的祸事?咱们要把命送在东方了。
薛新颜冷笑不迭,反正屈打成招,让这些西洋人认罪服法,他就算把案子破了,至少得个“审断明白”的考语。
况且,西洋人不懂中国律法,找不到还有府控、省控、京控这些翻案的门路,把他们屈打成招,作为地方官真是一点风险都没有啊!
这时候审案是要公开的,大堂门槛外面许多百姓来看,比起薛老爷,百姓们到底淳朴得多,议论纷纷:“听说这些西洋人在吕宋烧杀掳掠,很凶很坏,以前在咱们月港倒也老实,没想到终究做出事来。”
有人立刻驳斥:“说哪里话?吕宋那是大佛郎机(西班牙),这几个是小佛郎机(葡萄牙),小佛郎机人刚来的时候,倒也逞过凶,可这几十年里都很老实,澳门的小佛郎机人到咱们这里来做生意的,还少了吗?”
百姓们说的是事实,明朝对西洋人那是相当硬气的,前后有汪直集团和郑氏集团独霸海上,西洋人必须给他们交保护费,官府方面,租了澳门给葡萄牙人做生意,但和后世的租界、殖民地有很大区别,澳门的葡人要归当地县官管辖,如果犯了法,县官毫不客气的打他们板子,在官府看来葡人就相当于土司所辖番人的地位,比寻常老百姓的地位还要低些。
第810章 秦林的感悟
正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西班牙人统治吕宋凶狠残暴,明朝时葡萄牙人在澳门被中国官府管着,却相当守规矩。
月港是贸易港口,葡人到这里做生意很规矩,十几年下来百姓们也不觉得有什么,见罗布、瓦韦一行被打得很惨,渐渐有人诧异起来:如果是中国百姓这么被官府打,恐怕早会怀疑是要屈打成招吧?
罗布、瓦韦熬刑不过,痛得几乎晕去,正当此时,俞咨皋领着一伙水师官校走进大堂。
薛新颜吃了一惊,所谓文武殊途,俞咨皋虽然和他同在月港,彼此之间却没什么交情,突然走到大堂上,要做什么?他脸色一下子就变得不好看了,沉声道:“俞守备,本官正在公堂办案……”
“末将正为此案而来。”俞咨皋作了一揖,又道:“本以为此案只是个简单的杀人碎尸案件,但末将营中军官检查这些西洋人的船只,在里头发现了一些赃物,恐怕牵涉到海盗案件,所以末将有个不情之请……”
话还没说完,薛新颜那副喜出望外的样子,真叫个难描难画,忙不迭地道:“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原来是海盗案件,请俞守备把人犯提走就是了。想来既是海盗,杀的人也不止贺桂姐一个,到时候全都招供,本官这里补个禀帖就行了。”
海盗案件,照例是水师营负责,打到的海盗还要押到省城,捉到西洋海盗,甚至有可能押到京师去献俘,这就和海澄县没有半分关系了,薛新颜乐得省事。
而且,如果海澄县破了一起命案,私娼暗门子勾搭西洋番人被杀,就算破案及时,地方官有个“审断明白”,可前面还有个“教化不力”——说白了就是没按圣人之道把百姓教好,怎么也绕不过去的,倒是按海盗送给水师那边,地方上什么事都没有了。
俞咨皋大喝一声:“来人,把这些海盗都抓到水师营去!”
大群水兵拥入县衙,把西洋人捆得结结实实,押着往水师营走。
大堂上薛新颜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原来还担心这些洋人死不认罪,这下好了,让俞咨皋去磨他们吧,我老薛轻松了!
罗布、瓦韦一行人差点儿要吐血,人人惊疑不定,杀人碎尸,那还是主犯杀头,其余人等不见得有什么,被当成海盗,那就全得砍头啊。
“冤枉、冤枉,俞将军,我们冤枉啊!向上帝起誓,我们从来不是海盗!”罗布叫起来。
瓦韦也一个劲儿地喊冤。
偏偏俞咨皋充耳不闻,根本不理睬他们。
水师营盘就在海澄县城外面,紧靠着码头的岸边,还没等一炷香的时间,俞咨皋就押着他们走进了营盘。
这时候,罗布、瓦韦和水手们看见了一个叫他们分外害怕的人,五峰船主身边那位先生。
葡萄牙人不知道这位秦长官是什么人,但他们知道五峰船主有多厉害,而这位长官在船上的时候,五峰船主会像藤蔓缠住大树一样,对他温柔得叫人嫉妒!
毫无疑问,他是个比五峰船主更厉害更可怕更心狠手辣的家伙!
“将军,饶命,我们不是海盗,我们是葡萄牙王国的正规军,怎么可能做海盗呢?”一名水手卑微的告饶。
“马里奥!”罗布生气地瞪着这名水手。
“对不起,先生。”马里奥摘下帽子,呵了呵腰表示歉意,“但是如果不说出实情,我们都会死在这里的。”
葡萄牙正规军?秦林有种想狂笑的冲动,这正规军也太逊了吧,一艘小船,上面大猫小猫三两只,竟出自那个庞大殖民帝国的武装力量?
罗布无可奈何,挺了挺胸膛,摘下帽子弯腰向秦林行礼:“尊敬的将军,我们的确是葡萄牙王国的正规海军,更准确的说,我们是一群叛逃者,也是一群爱国者。”
瓦韦也神情落寞:“九十年前,我的祖国葡萄牙还在教皇主持下,与西班牙签订瓜分世界的《托尔德西拉斯条约》,可九十年后,葡萄牙王国已不复存在……所以我们这些爱国者,只好叛逃离开。”
通过罗布和瓦韦的介绍,秦林才知道了前因后果。
殖民地遍及全世界的葡萄牙,因为王位继承权的问题发生了内乱,过程和历朝历代争夺权位的斗争别无二致,结果就是同在伊比利亚半岛的、虎视眈眈的西班牙乘虚而入。
三年前,葡萄牙被西班牙吞并,沦为西班牙的藩属,两年前年,葡萄牙议会同意西班牙国王菲力二世兼任葡萄牙国王,西班牙继承葡萄牙在海外殖民地的部分权力。
西班牙为此向东方派遣了新的总督,驻吕宋岛的费迪南德伯爵。
费迪南德到任之后,下令整个东方的葡萄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