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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唁宾客和顾家人都莫名其妙的把他看着,更有人眉头大皱,暗想这锦衣武官行事怪诞荒唐,怪不得从京里贬谪出来。
顾晦明抹着眼泪,揣着明白装糊涂:“死者为大,毕竟家兄灵前一派肃穆,不知秦长官为何发笑?忒地亵渎了。”
秦林笑容一敛,冰寒的目光刺向顾晦明心窝,沉声道:“我笑顾二老爷您并没有‘如坠梦中’,倒是那死了的顾克渎,恐怕死到临头还在你编的梦里面没醒过来,到了阴曹地府,也是个枉死鬼!”
什、什么?顾克涟、顾克汐浑身一哆嗦,不由自主地将顾晦明放开,看看秦林,又看看顾晦明,恰似大白天见了活鬼。
顾晦明眼神闪烁不定,往后退了一步,装出委屈之极的样子,“秦长官这么说,难道是怀疑在下?冤枉,这可就是天大的冤枉了……海青天,您明察秋毫,一定要替在下洗清冤屈,姓秦的他说我是凶手,他有什么证据?凶手明明就是戚大郎!”
海瑞神色复杂地看着顾晦明,一言不发。
秦林冷笑道:“好一招以退为进、连消带打,倒也有几分本事,怪不得能干出连杀两命的大案。顾晦明,你不要装了,杀害顾克渎然后嫁祸戚大郎,淹死他之后移尸五里沟,这一切都是你做出来的!”
顾晦明神色间稍有慌乱,仍旧梗着脖子道:“你污蔑!我、我根本不懂你说的什么,我也没见过戚大郎……”
“没见过戚大郎?”秦林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问道。
“我、我是说在那天公堂之后,就再没有私下见过他。”顾晦明强辩道。
秦林穷追不舍:“你究竟见过他几次?”
“就、就在家里,他胡说老婆被欺辱,要讹家兄的银子,来闹了两次,是我见的他。”顾晦明声音很大,目光却躲躲闪闪不敢和秦林相触,因为那道可怕的眼神简直比刀锋还锐利,刺得他心底生疼。
秦林继续追问:“这么说,案发当天的未时前后,你也没有放戚大郎去过顾家在几里外后山那边的别馆了?”
“没有没有。”顾晦明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心头却越来越发凉。
顾克汐、顾克涟等人却越发惊恐,顾氏家大业大,别院就有好几处,其中后山那边的一座别院,就长期没人居住,由顾晦明掌管的。
秦林脸上露出了猎人捕获野兽时的那位微笑,一字一顿地道:“那么请你来解释一下,为什么戚大郎肺里的水和五里沟的河水大相径庭,却和顾氏后山别馆池塘里的池水完全相同?又为什么在后山别馆的家具和廊柱上,同时出现了你和戚大郎的手印?”
牛大力抬着一张生漆八仙桌走进来,那桌子上赫然呈现出好几枚银色的掌印!
昨晚,秦林安眠之时,李大嘴和他手下的大批捕快倾巢而出,搜索了城西的每一个可疑的池塘,有四口池塘和秦林描述的相似,即缺乏活水注入、水中藻类繁盛而颜色微微发绿,其中就有顾氏别院里的池塘。
秦林早晨醒来,尽管他早有预料,仍然实事求是的做足了功课,在显微镜下将四份池水过目,立刻就锁定了顾氏别院。
别院很久没有人居住,处在半荒废的状态,并没有顾家的人值守,秦林也没惊动什么人就直接进去勘验,用指纹刷配合银粉,刷出来好多指纹,取得无可辩驳的证据之后,这才赶来顾府,将真凶一举拿下!
顾晦明看着桌子上的掌印,表情如见鬼魅,额角汗水大滴大滴地落下,眼睛骨碌碌直转,还在搜肠刮肚的想着脱罪的办法。
“顾晦明,你认罪吧。”海瑞神情沉痛,颇为严厉地看着他:“不只是这张桌子,在廊柱上,在门环上,秦长官都刷出了戚大郎和另一个人的手印,我们对比了你代替兄长打戚秦氏那桩官司,在应诉状上摁下的手印……就是你!”
“兄友弟恭,顾氏家风,你怎么做出这种天怒人怨的事情来?!”唐敬亭跺了跺脚,厉声道:“顾晦明,你真是士林之耻!”
“恐怕士林之耻不止是我吧?”顾晦明放肆的笑起来,他完全豁出去了,什么也不需要顾忌了,鼓着两只眼睛,十分不服气地看着秦林:“我只不服,你是什么怀疑到我头上的?!这件事,本来是天衣无缝的!”
真是他做的?顾克汐、顾克涟吓得面色如土,竟一个屁股墩瘫坐在地上。
“天衣无缝?”秦林哧的一声笑,“好吧,告诉你也无妨,怀疑你和顾克渎关系并没有想象的好,是从戚秦氏那起官司就开始的,你有八十两银子请海老先生写贺寿文,却告诉戚大郎说顾克渎不肯出五十两银子抹平奸污戚秦氏一事,哼哼,真的兄友弟恭,不应该自己掏腰包,替兄长平息这场丢脸的官司吗?”
海瑞睁大了眼睛,胡须瑟瑟直抖:“秦小友,你的意思是?”
“恐怕戚秦氏的案子,就是他从中挑起来的吧!”秦林淡淡地道。
“对,是我挑起来的。”顾晦明事到如今也无可抵赖,将所作所为尽数坦白。
其实,当初顾克渎是愿意出五十两银子了结此案的,但这样的话,顾克渎就和戚大郎的矛盾就闹不大,顾晦明杀兄之后,也就不好把罪行推到戚大郎头上了。
于是顾晦明告诉戚大郎,说兄长不愿意出银子,激得这家伙到府衙告状,如此一来顾克渎与戚大郎之间矛盾就公诸于世了,一旦顾克渎被害,正常情况下官府首先就会怀疑戚大郎寻仇行凶。
戚秦氏的案子,只是顾晦明杀兄的一道序幕,之后正剧才陆续上演……
第843章 绝好的讽刺
顾克渎每天中午不要下人跟随,独自外出“散步”,其实是为了最近才勾搭上的一个小媳妇,那女人几乎成了他的外室。
顾晦明掌握了兄长的行踪,发现他正好途经友恭桥,便精心设计了双重掩护的谋杀:
首先在桥上袭击顾克渎,用石块砸头、然后砸烂他的生殖器,伪装成三桥迷案的凶手再次作案——前三起死者的下半身被鲜血染红,找当时在现场的目击者就能打听到。
然后,如果官府察觉到和前三起命案有所区别,那么就杀死戚大郎,再伪造戚大郎畏罪自尽的假象,以此来掩盖真正的凶手。
顾晦明挑拨戚大郎状告顾克渎,将顾克渎奸污戚秦氏一案弄得尽人皆知,就是作案的前期准备。
顾晦明考虑再三,觉得计划已经天衣无缝了,于是案发前两天通知戚大郎,声称顾克渎为了名声,希望他澄清自己奸污戚秦氏的谣言,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让他到时候来顾氏后山别馆商量。
戚大郎听到这话,真是意外之喜,当即盘算又能捞一笔,他是个酒鬼,和狐朋狗党相处免不了走漏点风声,这就在案发之后进一步坐实了他“敲诈不成行凶杀人”的罪名。
案发当天午时末,戚大郎按照约定来到顾氏后山别馆,不过等着他的不是顾克渎的银子,而是死亡的陷阱,顾晦明和心腹顾三将他推入池水中,戚大郎不会水,当场活活淹死,尸身就沉在水池底下。
接下来,顾晦明赶到友恭桥,从身后袭击了顾克渎,有心算无心,罪行进行得非常顺利,后脑勺上的狠狠一击,就断送了顾克渎的性命,然后顾晦明砸烂了受害者的生殖器,又将凶器扔进河中,伪造成三桥迷案凶手再次行凶的样子。
到这时候,顾晦明就自以为再无疏漏了,官府会被前面发生的三桥迷案牵着鼻子走,即使三桥迷案的真凶落网,恐怕他也难以否认这起案子,官府更会屈打成招,将案子坐实成铁案,一了百了嘛。
即使发生什么意外,官府从三桥迷案这边转出来了,顾晦明仍有借尸还魂之计,到时候他抛出戚大郎的尸身,伪造一个畏罪自尽的现场,杀死顾克渎的罪行就被戚大郎顶了。
殊不知秦林神目如电,首先从友恭桥底聚集的鱼群,找到了作为凶器的石块,然后又发现了死者下半身被砸烂而不是被割去,第一时间就识破了模仿三桥迷案凶手作案的诡计,揭开了顾晦明布设的第一重迷雾。
事已至此,顾晦明不得不铤而走险,当天下午趁着顾家办丧事忙忙乱乱,回到别馆捞起戚大郎的尸首,由顾三赶着马车运往城东五里沟,他亲自模仿戚大郎的笔迹,在石头上刻下了“大仇得报、以死赎罪”八个大字。
结果事与愿违,这第二层迷雾在秦林锋利如刀的目光之下,依然连一个回合都没有熬过,就被割得支离破碎、戳得千疮百孔,露出了顾晦明千方百计试图掩盖的真相。
顾晦明脸色通红,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呼呼喘息,狠狠地盯着秦林:“败在你手下,我心服口服,其实在友恭桥的时候,我就觉得可能这次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
“你倒是很有自知者明嘛!又何必走到现在这一步呢?”秦林看着顾氏正堂屋中间挂着的黑漆泥金“孝悌”牌匾,再次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顾克涟、顾克汐刚回过神来,一起叫道:“好你个野种,为了家主之位,做出这等事情!”
唐敬亭气得面红耳赤:“以弟弑兄,人伦惨变,真是琼州士林之耻,岭南士林之耻啊!”
海瑞什么也没说,摇着头叹息不已,他以前对顾晦明颇有好感,可现在看来,也只能懊恼自己瞎了眼,看错了人。
顾晦明突然哈哈大笑:“士林之耻,人伦惨变?哈哈哈,唐知府你真会说笑!是,我弑兄,不过说到士林之耻,还有人排在我前头呢!”
顾克涟、顾克汐听到这句话,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想要冲上去捂住顾晦明的嘴巴,可顾晦明把眼睛一瞪,那种如疯如狂的样子,又吓得他俩往后退了两步。
唐敬亭厉声道:“顾晦明,你什么意思?”
顾晦明咬咬牙齿,一声不吭,仰脸望着灵堂正上方挂着的孝悌二字,一个劲儿冷笑不迭。
“官人杀死大老爷,都是为了我。”二娘子不知什么时候已从后面走了出来,脸色十分的苍白,嘴唇瑟瑟发抖,目光却痛惜的凝在顾晦明脸上。
顾晦明脸色终于变了:“如萍!”
如萍没有理会他,朝众人福了一福:“事到如今,妾身也不必瞒着什么了,大老爷他荒唐无耻,竟连、竟连弟媳也不肯放过,借生意上的事情支走晦明,寻机将我玷污……后来妾身以死相逼,他才把主意打到戚秦氏头上,但戚秦氏走了之后,他又对妾身出言调戏……”
白霜华发出了幽幽地叹息,从那天潜入顾府见到的情形,就已心生怀疑,没想到罪行就在自己身边一一上演,终于得到了证实,她心情很不愉快。
秦林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同样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海瑞和唐敬亭都惊得目瞪口呆,没想到琼州士林名门顾家,竟然会有这种人伦剧变,两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了顾克涟、顾克汐兄弟俩。
顾家兄弟神色慌张、眼神躲躲闪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根本不敢反驳二嫂如萍的话。
看到这个样子,海瑞什么都明白了,顾家兄弟就算不是顾克渎的帮凶,也是知情者,有纵容、包庇之嫌,而“野种”顾晦明和妻子如萍在顾家受到什么样的屈辱,也就不言而喻了。
“顾晦明啊顾晦明,你好糊涂!”海瑞又是心痛,又是气愤,白胡子直发抖,颤声道:“就算家丑不可外扬,你何不告到唐知府这里?难道老夫和唐知府不能替你主持公道?却坐下这等杀人害命的罪业,糊涂啊糊涂!”
唐敬亭也愁眉苦脸地道:“唉,这种牵涉隐私的案子,可以在二堂秘密审判的,本府也会尽量不外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