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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两个税丁懒洋洋的斜靠在关门洞里。
见秦林看个不休,一名税丁高声叫道:“兀那客人,有货只管来交税,东看西看作甚?”
秦林跳下马,拱手问道:“几位校尉,敢问这关城为何如此破旧?鼎鼎有名的函谷关,看起来都快要垮塌了。”
税丁听他呼为校尉,倒也有几分受用,笑道:“老爷在这里守了十几年,你倒是头一个这么问的,关城修不修是官府的事情,咱管他作甚!”
对答惊动了关内,一名青衣纱帽关吏打扮的中年人缓步走出,飘飘然有出尘之态,朗声道:“大明朝定都京师燕云之地,无须像汉、唐那样固守关中,而大明之宿敌在漠北,要守也是守北面的雁门关,这函谷关自然形同虚设了。”
哦?秦林眉头一挑,他刚才也就随口问问,没想到小小税吏竟熟知天下兵势,实在叫他刮目相看。
“受教了。在下秦木槿,敢问先生高姓大名?”秦林留了个心眼,毕竟这里靠近蒲州张四维的老窝了。
关吏笑笑,“在下尹宾商,号为白毫子,湖北郢中人,不愿考那死脑筋的八股文,所以效法先祖在这里做个关吏,闲来游历关中形胜、塞北风物,倒也悠游自在。”
白耗子?秦林忍住笑,道声久仰久仰,和他慢慢攀谈,心下越发惊讶起来,这人对兵法韬略的理解竟相当精妙,阴阳互生、奇正相济,似乎不在戚继光、俞大猷之下。
尹宾商大约是在函谷关呆久了,很长时间没遇到谈得来的,碰上秦林这么个能谈兵的人,只觉相见恨晚。
“原来先生是尹喜之后,必是以道家之学融汇兵法了。”白霜华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运功放粗了声音。
秦林一拍脑门,这才晓得了此人来历,当年老子骑青牛过函关,被关令尹喜苦苦挽留,只好写下五千字道德经才飘然过关,尹宾商就是尹喜的后人,这渊源可够长远的。
尹宾商心情极好,走到里面去,捧出一部书来,封面上写着《白毫子兵》,秦林翻开看看,只见开篇明义就写道:自古不谋万世者,不足某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秦林和白霜华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这人或许还欠缺实际练兵的经验,但对兵法韬略的理解,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程度。
“两位不是什么普通客人吧?”尹宾商突然凑近了低声问道,颇为狡猾地笑了:“若是寻常商贾,岂能看懂我这《白毫子兵》?木槿兄身带杀伐之气,煞气之重神鬼辟易,双目熠熠有若电光,想必就是贬谪蒲州的锦衣秦太保!”
哦?秦林眉梢一扬。
白霜华双脚不丁不八,暗暗将第八层白莲朝日神功运到巅峰,不动声色地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又是何人?”
“眉目如画、英气勃勃,杀气不亚于秦太保……”尹宾商打量一番,笑道:“夫人一定是魏国公府那位将门虎女了!”
原来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白霜华嘿嘿一笑,悄悄收了掌力。
呼……尹宾商长出一口气,他早已汗流浃背,连腿弯儿都有点发软了,不管什么兵法大家,他现在手中可没有一兵一卒,魔教教主要取他性命那是再容易不过。
“尹头儿,这是你的客人?该收的税我们还是要收噢!”一名税吏见秦林和尹宾商说个不休,不耐烦地提醒他们。
尹宾商不好意思的笑笑,他这个关吏是管函谷关钥匙和关城维护的,捕盗有巡检司,收税有盐税关,各司其责。
秦林也没什么货物,就是随身行李之类的,交税也交不了几个钱,无奈那税吏鸡蛋里挑骨头,搜查得格外认真,认定他们要走私什么似的。
几个巡检司的兵丁就偷偷笑起来,收税的赵头儿嫌姓尹的碍手碍脚,想把他挤走,故意落他面子呢。
白霜华秀眉一皱,白莲教主杀掉的明朝官吏不知有多少,也不在乎多宰几名税丁。
秦林赶紧把她拉住,免得她乱发飙,教主大人的危险性太高了。
得儿得儿马蹄声声,伴随着车轴的吱吱嘎嘎,从东边行来一大伙商队,长长的队伍望不到尽头,拉车的牛马骡子呼哧呼哧直喘气,大车满载着沉重的粮食口袋,每只长口袋都有五尺长两尺宽,被粮食塞得满满当当,白花花的米从缝儿里泄了出来。
“哟,四爷您回来啦!”税吏和兵丁顿时满脸堆欢的迎上去,朝着商队领头的一名大汉点头哈腰。
那大汉坐在一辆大车的车辕上,生得方面阔口,穿件白布褂子敞胸露怀,胸口大黑痣上长着一撮毛,神情十分倨傲,鼻子里哼了两声就算答过。
明明粮食和别的货物极多,税吏却根本没有征税的意思,站在道旁不停地媚笑,任凭商队长驱直入。
秦林稍一打量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这厮明知故问,大声问那税吏:“老兄,你这就厚此薄彼了吧,为啥要细细盘查我们,这个商队有许多货物,却不去收他们的税?”
“瞎了你的狗眼!”税吏跳起来三尺高,指着为首大汉所乘的车儿,两边插着旗帜:少师府、中极殿大学士张。
第854章 风陵渡
“少师府,中极殿大学士张……”秦林一字一顿地念着旗帜上的字,装出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是蒲州张凤磐相公府上的,失敬失敬。”
白霜华心道:张四维又有什么了不起?她粉面微寒,就待出言呵斥,却见秦林悄悄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争执。
怕了?税吏狗仗人势颇为得意,似乎点出蒲州张凤磐相公,勉强能奉承到张府的商队,自己脸上就极有光彩了。
车队为首的大汉正好路过,听到秦林与税吏的对答,转过脸把他瞧了瞧,朝地上啐了口:“哪里来的小兔崽子乱嚼舌头,收税,便是我们捧着银子缴税,只怕没人敢收!”
税吏换了嘴脸,单看谄媚的笑容简直比侍候亲爹还孝顺,连声道:“那是,那是,莫说少师府,单凭曹四爷的面子就值万两黄金,提什么税不税的,也只有乡下来的土包子才不懂!”
这人说话夹枪带棒,依着陆远志、牛大力的脾气就要发作起来,不过看看秦林神色从容不迫,似乎心中早有计较,两人只好暂且忍耐。
尹宾商却轻轻点了点头,暗道秦林分明不是屈己从人之辈,隐忍不发必有所图,正应着兵法上“不怒而兴兵”的宗旨,示敌以弱、欲擒故纵,实乃枭雄之才也。
曹四见秦林不出声,只道这乡下土包子被吓得不敢说话,这才重重地哼了一声,攒促车马渐渐走远。
“看样子。蒲州张府的货物,从来都不交税嘛,呵呵。”秦林自言自语道,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尹宾商叹口气:“大明朝的老规矩,借副官衔灯笼就是官眷车队官眷船,从不作兴缴税的,以前至少进士才有这个资格,近年来好些举人都借旗号给人行商……另外还有投献土地、荫庇庄丁种种弊端,长此以往,赋税不入府库而入巨室,朝廷财源枯竭。民间生计疲弊,恐将为国之大患哪!”
打官衔旗号免税的事情,秦林早已知道,他几年前从蕲州去南京吗,就是借锦衣百户的官衔名号,就免费坐了一趟茭白船,人家还好吃好喝招待呢。
张四维府上打着官衔名号行商,就是钻这个空子,虽然规模大、漏税多。但毛病出在朝廷制度,不在张府本身——这也是刚才秦林没有发难的原因之一。
不仅张家,故大学士马自强马家、前宣大总督兵部尚王崇古王家,这些关中、三晋之地的达官显宦,同时都是富商巨贾。张居正推行俺答封贡放开边境贸易是出自公心,而当年王崇古、马自强赞成此事。就或多或少带那么点私心了,作为晋商他们可以和蒙古人做生意嘛,而且是免税的,想不大赚特赚都难啊!
用后世秦林熟悉的话来说,官宦免税是体制问题,倒也怪不得张、王、马哪一家。
可听说投献土地、荫庇人口,秦林就惊讶起来:“张江陵清理田亩,王国光编制《万历会计录》,难道关中之地没有推行吗?”
尹宾商笑了:“关中巨室盘根错节,江陵相公也要倚重朝中的张四维、王崇古、马自强等辈,地方官就更是睁只眼闭只眼。前几年新政推行时还要敷衍一下,江陵相公身故后蒙冤,新政泰半被废,连敷衍的功夫都可省下了。”
秦林一声叹息,他曾听张居正、张紫萱父女还有徐文长提过王崇古、马自强,对他们的能力,尤其是边廷上指挥筹划的能力还是极为推许的,称为能臣干才,可惜他们在涉及自身利益时……
毫无疑问,秦林如果和蒲州张家作对,他的对手绝对不止是当今首辅大学士张四维。
让陆远志和税吏交涉,秦林自己就与尹宾商谈天说地,从他口中得知了不少关中豪门世家的掌故,而尹宾商先以所著的白毫子兵来请教,又试问天下局势,秦林以自己的理解一一作答。
最后,尹宾商掩卷叹道:“江陵相公欲以新政重开盛世,可惜天不假年,长星竟而陨落,陛下重用张四维、严清,尽起旧党赵用贤、吴中行、王用汲等辈,中兴之势为此摧折,不知秦将军以为,这天下还可收拾么?”
秦林略作思忖,遥指关西:“我是学过医的,以医病来说,如今大明朝病在肠胃,尚可以治得;如果讳疾忌医拖延下去,渐渐病入膏肓,到时候神仙难救。就拿这表里河山的关中之地来说,如今只是民间疲弊,恐怕到数十年后就是民不聊生,又不像江南地方丰饶,一旦遇到大灾之年,朝廷缺钱赈济,必然流民四起,虎狼之辈振臂一呼,那就是陈胜吴广复生了!”
尹宾商大骇,他行走关中、游历边塞,得出的结论暗藏心底不敢告人,却被秦林一语道破,真是情何以堪。
二人相谈甚久,颇有一见如故之感,足足两个时辰秦林才告辞离去,他没有提出招揽,尹宾商似乎也没有这个意思,两人一笑作别。
临走时他低头看了看刚才张府商队的车辙印子,若有所思。
秦林率着一行人走出甚远,白霜华贝齿轻轻咬了咬嘴唇,想了想还是低声问道:“我怎么觉得,这尹宾商是特地等在这里的?”
秦林摸了摸鼻子,打个哈哈:“也许……”
关城,尹宾商看着秦林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漫漫官道尽处,转身进了关城,自己那间小小的值守衙门。
已有数人等在里面,为首的“公子”身穿白色布袍,腰系一根苎麻绦子,鹅蛋脸俊美异常,双眸灿若晨星,正是易钗而弁的张紫萱,而她身边肃立的从人,赫然是当年京中威风八面的相府管家游七爷,还有四名手按刀柄的侍卫。
张紫萱端坐太师椅,玉手托着茶碗,轻轻用茶杯盖儿撇着浮沫,“尹先生,我家相公可入得了你的法眼?”
“那还用说?小姐的夫婿,自是天下一等一的人才!”游七照例先送了顶高帽子,然后冲着尹宾商皱眉道:“尹老弟,我劝你识时务些,我家先老爷对你有恩就不必说了,秦姑爷闻名天下,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江陵相府虽然倒了霉,但门生故吏遍及天下。抄家的圣旨又被秦林拦了回去,所以游七爷的威风也只比当年稍稍减了一点。
尹宾商胸中自有丘壑,并不和游七计较,冲着张紫萱深深一揖:“承蒙小姐抬举,尹某敢不尽心用命。”
游七点了点头,别看他刚才对尹宾商颐指气使,其实心中颇为紧张,听说他愿意出山相助,只觉非常欢喜。
尹宾商是湖北郢中人。郢中距离江陵很近,以前曾受相府恩惠,张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