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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来,秦林能拿到东厂两三成的权柄,就算非常不错了,万历既能以督主之位酬庸功劳,又可借秦林之手制衡一下越来越势大的张鲸……经历了前十年的隐忍,这位陛下可不希望张鲸变成第二个冯保,司礼监掌印,和锦衣卫刘守有的关系很好,又通过邢尚智遥制东厂,仅仅是个苗头,也很值得警惕呀!
如果秦林在东厂被邢尚智压得大败亏输,说不得,万历还要出手扶他一把呢。
可现在形势发展完全出乎意料,秦林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将东厂的局势彻底翻转过来,从科管事、掌班、领班到档头、番子,全都俯首帖耳听命,自上而下如臂使指。
这就严重背离万历的初衷了,他是希望秦林制衡张鲸、邢尚智,绝不是要秦林独掌东厂!
张鲸将万历的心思揣摩得非常通透,见陛下意动,赶紧又告刁状:“秦林到底年轻,过于心浮气躁,皇爷啊,老奴听说严老尚书的病,就是被他气出来的!”
什么?万历眼睛一眯,脸色变得格外阴沉。
万历对严清是真有几分欣赏的,因为严清是个真正的清官,张居正当政期间,他是六部尚书当中唯一没有给江陵太师送过礼的,在清廉这一点上,他比同时代的大多数官员做得好。
只可惜他还是个顽固不化的守旧派,一心一意想要废除改革新政!
想想关中山西那些渴盼清丈田亩降低赋税的农民,想想蓟镇的边军儿郎,想想淮河岸边的父老乡亲,不论严清怎么清廉如水,秦林也只有请他滚蛋,正如张居正推行新政时所言:虽芝兰挡路,吾亦锄之!
但现在的万历,作为大明朝至高无上的天子,他亲政还不到三年,身处九重丹陛不知民间疾苦,哪里想得到那么深远?他只是觉得,自己一力提拔重用的吏部严老尚书,被秦林气得告了病。
万历阴沉着脸,喃喃自语:“秦林委实锋芒毕露了点,余懋学、丘橓等多有怨言,他又气病了严爱卿……”
张鲸的脸色越来越好看,就等着万历下定决心。
严清从排名倒数第二的刑部尚书,被陛下手诏提拔到六部第一的吏部尚书位置上,受到的宠信还在申时行这些阁臣之上……如果不是非翰林不入内阁的旧例,搞不好严清就是当朝首辅了!
文臣之中要说谁最简在帝心,除了严清再没第二个人,现在严老尚书却被秦林气得大病,万历想不生气都不行啊。
看来,是该打压一下秦林了……万历这么想着。
“传朕的旨意……”万历思忖着,这道旨意既要让秦林知道厉害,又不能影响大局,最好还能安抚安抚受挫的旧党清流。
张鲸喜不自胜,一溜烟地跑到御案旁边,亲自动手磨墨铺纸。
突然外头一阵喧闹,隐隐约约从远处传来太监兴奋的呼叫,近处则有急促的脚步声,似乎不少人要去看什么稀奇。
万历的思绪被打断了,皱了皱眉头:“怎么回事?”
正等着拟旨发落秦林呢,搞什么鬼?张鲸满脸郁闷,不得不搁下笔,亲自走出门外,出门左拐到甬道上,就见几个小宦官满脸喜色的往东边跑。
“哎哎,猴崽子跑什么跑?”张鲸叫住他们。
小宦官赶紧跪下禀道:“回老祖宗,银子,好多银子解到内承运库来了,白花花的好看得很,小的们过去瞅瞅沾点喜庆。”
张鲸先是一惊,接着就暗道不好,赶紧追问道:“内承运库金花银,每年分四季入缴,今天还不到时候,是哪省的缴来了?”
小宦官回答:“不是哪省,是东厂秦督主押的车,小的们也不大清楚。”
啊?张鲸心头咯噔一下,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老祖宗、老祖宗?”小宦官们心头忐忑,照说内承运库有银子,从上到下都有个盼头,张司礼那份也很不少,实在不明白他为啥闷闷不乐。
“都,都去吧。”张鲸虚弱无力地挥了挥手。
小宦官们又磕个头。欢天喜地的跑了,太监见银子如苍蝇见血,就没一个不喜欢的,历年来内帑紧张,连嫔妃的赏赐都稍嫌微薄,太监岁末得的犒赏也不怎么丰厚,想必今年陛下总得意思意思,大伙儿雨露均沾了吧?
张鲸心情郁闷的往回走,那位陛下的性情,他还有什么不清楚的?狠狠捏了捏拳头,这会儿只好先把那道整治秦林的圣旨先弄出来,抢着发出去,大约还有三分机会吧……
可惜得很,秦林连三分机会都没给张司礼留着,急匆匆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张诚叫道:“张司礼,少待一步。”
张鲸苦笑起来,这种时候总少不了老搭档兼老对头的张诚啊。
张诚进了御书房,毫不迟疑的向万历报喜:“陛下,秦林、秦林他押着五十万税银,刚刚送进了内承运库。”
万历先是一怔,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接着就板起了面孔,为人主者喜怒不可形于色,只是语声中到底掩饰不住欢喜:“秦爱卿办事,竟有这样快?”
张鲸郁闷了,开始万历叫的是秦爱卿,自己告了刁状,陛下变成直呼秦林二字,现在又变回了秦爱卿。
张诚恭恭敬敬地道:“启奏圣上,秦林少年得志,锐意进取,所以办事格外勤勉,不似那熬年资迁转的,因循守旧得过且过。”
张诚也不是善茬儿,前头捧秦林,后面什么因循守旧,那就是背后给刘守有下刀子。
二张眼神一碰,空中又是一串火花。
万历点点头:“唔,秦爱卿如此勤勉,朕也该勉励他一番,才是君臣相得呢!他在哪里,朕亲自过去。”
“岂有君见臣之理,罪过,罪过。”张诚连声劝阻着,不过最后还是说出来,秦林在内承运库那边办交接。
万历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哪儿是去勉励秦林,明明是上紧着那五十万银子。
张诚肚子里偷笑,秦林真是算无遗策,就说了陛下知道消息,一定会赶紧过去。
内承运库就在紫禁城东北面的墙外头,属于皇城的范围内,秦林指挥着陆远志、牛大力等人交卸银两。
开春之后土默特部大军西进,两位法王座下乌斯藏各部群起呼应,名义上统治整个西域的叶尔羌本来就是要和大明做生意的,哈密、准噶尔部、东察合台汗国后裔诸部都知情识趣,做生意大家有好处,打仗只等着倒霉,谁还犟着谁傻逼!
眼看丝绸之路就要重新开通。
不过要等作为商税的银子收上来,只怕到明年都不一定能真正见到成效,毕竟商路从开通到繁盛还有个过程,贸易不会立刻就兴盛起来,另外关山万里、文牍往来、衙署设置、沿途转运,税银到京师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
这些银子是秦林自掏腰包垫付的……以前五峰海商和漕帮的分红就不消说了,近来朱应桢拼命拉拢,京师权贵都想在这空前的大生意里头分一杯羹,单单是交到秦林手里的股本金都有小两百万,垫付五十万只当毛毛雨。
明制每斤十六两,五十万两也是三万多斤,秦林故意不用金子、会票,全拿大车运来,每车运一千斤,光大车就是三十多辆!
金花银大元宝每只五十两,整整一万只大元宝,装在一百口银箱里头,每只箱子的盖儿都揭开了请内承运库的库大使点验,白花花的一大片,把人们的眼睛都给晃花了。
无论是库大使还是小太监,全都心花怒放,大河有水小河满,陛下的腰包鼓起来了,大家伙儿在里头掏摸掏摸,也有油水可沾嘛!
当然,被银子晃花眼睛的可不止是太监。
第960章 阳明门徒
万历天子朱翊钧仍然板着脸,摆出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心术,可微翘的嘴角和眼睛里闪烁的贪婪到底掩饰不住,有心人很容易猜到他的心情究竟是如何愉悦。
倒不是朱翊钧特别贪财,和前代蒙元、后世满清的皇帝相比,大明朝的天子们实在是“清廉”得过分,名义上每年一百万金花银入内帑,但其中大部分要用作边军将士和武功勋贵的犒赏,留给皇帝自由支用的份额其实非常微薄。
万历六年朱翊钧大婚之后开销渐渐增多,他软磨硬泡使尽手段,当时的首辅帝师张居正终于答应增加二十万金花银,由朱翊钧亲自掌握,用于皇室的各项开支。
张居正时代,万历受到这位首辅帝师的严格约束,动不越规、行不逾矩,多了自由支配的二十万金花银,已感觉手头颇为丰裕。
等到张居正魂归西天,江陵党尽遭罢斥,李太后青灯古佛,冯保黯然南逐,再没有谁能管得住当今天子,于是朱翊钧二十岁前受到的压抑通通爆发出来,不仅权欲空前炽烈,花销也越来越大,那点可怜巴巴的内帑就越来越不够用了。
大权在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想弄点银子还不容易?万历兴致勃勃地开干了。
首先他想到加派金花银,但这个计划遭到了户部的强烈反对,很多御史言官不怀好意地看着皇帝,希望能骗一顿廷杖,得到和海瑞、余懋学、赵用贤、吴中行等前辈相同的待遇。
万历只好偃旗息鼓,接着把手伸向云南历年所积的矿银,这一次户部没闹了,换了云南道监察御史、云南巡抚和布政使司,他们摆出为民请命的架势,表示杀头掉脑袋在所不惜……好吧,万历妥协之后偶尔也会怀疑,那笔账面上的银子,是不是早就进了那些为民请命之士的腰包。
最后,走投无路的万历使出了最后一招,他派太监充任矿监税使,派驻到各地去替他收税,事实证明这依然是个昏招,太监们兴高采烈地把银子搬回自己家,随便剩下一点应付皇帝,文官清流们则火力全开,痛斥陛下此举是与民争利……其实士大夫口中的民就是他们自己,因为矿山和商业的利益,一向是属于他们的。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万历吃到苦头,渐渐明白大明朝这个建立了两百年的官僚体系,究竟有多么难对付了。
明白归明白,生活还得继续,皇长子、皇次子先后降生,潞王外封,里里外外花钱的地方只有更多的,开销日益增大,万历六年增加的那二十万金花银根本不够支用,富有四海的朱翊钧,却常常感觉自己穷得叮当响。
当然,几十万两银子怎么说都是个非常庞大的数字,万历如果能稍稍缩减开销,内帑还是绰绰有余的。不过再穷也不能穷了皇帝,万历亲掌权柄再无制约,胃口越来越大,他能委屈自个儿吗?
所以得知秦林运银子送进内承运库时,万历的心情简直就是想瞌睡遇到了枕头!
他借口慰勉公忠体国之臣,大步流星地走到了紫禁城东北角外的内承运库,看着满地白花花的银子,脸上虽不动声色,其实早已心花怒放。
秦林待库大使点收之后,这位东厂督主竟卷起袖子亲自帮着搬运,累了个满头大汗,当万历终于从银子上收回目光,看到秦林的时候,他正在远处搬运银两,背朝着皇帝,嘿哟嘿哟地喊着号子。
陆远志、牛大力、霍重楼和秦林一块用两根木杠子抬银箱,胖子就提醒他:“陛下来啦,秦哥,咱们去接驾吧?”
“别分心,继续抬。”秦林头也不回,嘴里嘿嘿一笑,既然已经叫万历亲自跑到这边来了,再让他多跑几步也没什么。
这个时候上下尊卑有别,秦林突然变得事必躬亲,东厂督主还跟着抬银子,旁边看的太监、管库,十个有九个知道他是故作姿态。
“做作,真恶心!”张鲸愤愤地啐了口。
可万历不这么看,或者装作不知道,笑盈盈地走过去,摆摆手止住要呼唤秦林的张诚,一直走到秦林身后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