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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师爷说得不错,本钦差要让沐昌祚两天之内发兵,就得倚仗他对朝廷的忠心。”秦林说到这里就坏坏的笑了笑,又从夹袋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两位师爷:“再加上此物,料想也该差不多了吧?”
孙承宗和徐光启互相看了看,都是惊喜异常:原来秦督主有这道杀手锏!
第二天一早,不等秦林发帖子传见,昆明除了黔国公和巡抚之外的大小官员就自己等在了钦差行辕外头,候着钦差传见。
偏偏秦林谁也不见,就发帖请黔国公。
沐昌祚拖了半个时辰,才骑着逍遥马慢悠悠地走到行辕,开玩笑,堂堂黔国公何等尊贵的身份,下亲王一等而已,实权犹有过之,如果钦差一招就巴巴地赶过去,岂不被别人看低了三分?
门口传报,按照惯常的制度,秦林虽然是钦差大臣,毕竟圣旨昨天已经宣过了,今天就该到门口迎一迎黔国公。
孰料秦林根本没来,沐昌祚被晾在辕门外许久,才有个豹头环眼、身体雄壮如门神的汉子,持着根酒杯粗细的铁棍出来,瓮声瓮气地道:“哪位是黔国公,我家钦差秦督主有请!”
我的妈呀,这大汉长得像个门神倒也罢了,声音真如打雷,活像半空里一记霹雳打下来,震得沐昌祚耳朵嗡嗡作响,而且明明站在面前,这厮偏偏平着看过去,愣是没看见矮了三个头的沐昌祚,喷了他一脸唾沫。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呀!沐昌祚气得不轻,愤声道:“粗坯,你家秦督主没教你礼仪吗?真是岂有此理!”
牛大力嘿嘿笑着不说话。
沐昌祚气咻咻的,正要抬腿进去,后面又嚷了起来,回头一看几个亲兵被钦差带来的番役拦住了。
“拿下武器,空手进去!”番役们呼呼喝喝,推搡着沐王府的亲兵:“我家钦差何等身份,岂容你们带着兵刃去见?放下放下!”
沐昌祚被气乐了,合着你家督主尊贵,我这国公倒不值钱?沉着脸道:“我沐家世代忠于朝廷,难道还能对钦差不利?诸位,这里是云南,不是京师!”
牛大力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国公爷,不要让小的为难。”
沐昌祚这次是真的快要气炸了肺,很想就此拂袖而去,可他这人的的确确是色厉而胆薄,想想朝廷制度,又想想秦林正做着东厂督主,莫不是要和自己玩什么花样?却又不敢一走了之,只好气哼哼地道:“罢了,便去见你们那位督主,哼,本国公从来没遇到这样事情,岂有此理!”
守在辕门外的云南官员不知有多少,全都把这一幕瞧在眼中,人人肚子里暗暗打小九九:看秦钦差的意思,竟要拿黔国公来给大家伙儿做个样子?啧啧啧,只怕他这次来,不满载而归是不肯收手啦,预料中的打点费用,还得往上涨。
没过多久,黔国公从行辕出来,沐昌祚满脸怒形于色,简直就是在咬牙切齿,两只手紧紧地捏成拳头,不小心还在门槛上绊了一跤,踉跄几步才被随从扶着。
不用说,这位黔国公显然被秦钦差气得够呛!
消息很快传开,耳目甚多的巡抚饶仁侃接到了报告之后,和苏酂同时捻须而笑:秦林啊秦林,看来你到了咱们云南,也要算黔驴技穷了,你以为黔国公是那么好对付的?一会儿软,一会儿硬,哈哈,还玩软硬兼施呢,狗屁!
苏酂笑嘻嘻地道:“秦林这厮昨日故作从容,其实早已心急火燎,再加上他少年心性,想必昨天曲意优容黔国公就已到极限了,今天和沐昌祚见面就露了马脚!”
阖城官绅多半以为秦林是玩开弓不放箭的把戏,拿黔国公做样子吓人,好大大地需索一番,可饶仁侃和苏酂很清楚,秦林的老丈人李建中在永昌苦战,他奔赴前线的心情只怕比谁都急切,绝不是拿沐昌祚做做样子,而是两个人针尖对麦芒地吵了起来!
正中下怀!
等到秦林发帖请这两位过去,他们相顾一笑,动身倒是比谁都快,诚惶诚恐地赶到了钦差行辕。
第997章 谁的演技好?
这一次,负责关防内外的番役们非常客气,牛大力丝毫不敢怠慢两位贵客,魁梧的身子弯得好像比饶仁侃还矮三寸,一张扑克牌似的方脸挤出了难得的笑容,言必称大人先生,与招呼沐昌祚时全然不同。
行辕外面等着的官吏们见了心头暗暗纳罕:虽然说文贵武贱,但沐昌祚好歹是永镇云南的黔国公啊!再者,秦林自己也是武职出身,又何必厚此薄彼?
饶仁侃和苏酂却暗自得意,秦林哪是厚此薄彼,分明就是前倨后恭!在沐昌祚那里碰了个大钉子,又想从他们这边打开局面。
秦林在照壁底下等着迎客,他低着头踱来踱去,时不时看看天空,神情颇为烦躁不安;可遥遥看见两位客人之后,他立刻将忧愁烦恼收敛起来,左手轻按腰间玉带,右手抖了抖宽大的袖口,摆出少年贵官的云淡风轻派头,缓步轻摇的迎上几步。
饶仁侃浸淫官场小三十年,苏酂更是颇有机诈权谋,老远便把秦林这番神色变化收录眼底,登时心头好笑,暗道:这厮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机变,假以时日未尝不是大明朝的一员名臣,只可惜他毕竟嫩点,城府比起浸淫官场的老前辈,那还差着不少呢!
“下官拜见秦钦差!”饶仁侃和苏酂一起躬身行礼。
秦林连忙上前扶起,笑容满面:“岂敢岂敢,两位先生守牧南疆,功名垂于当世,本钦差在京师时常常耳闻哪,仰慕已久,仰慕已久啊!”
这话说得就越发露骨了,秦林的差使是巡视云南提点兵备宣抚诸夷,奉命整肃云南官场、都督南疆战役,结果除了昨天初次见面,这才是头一次正式会晤,就把高帽子甩了出去。开弓不放箭的故智还怎么用?
两位贵客口头逊谢,心中则越发笃定:到底是少年心性,操切二字做个考语,那是断断乎不会错的。想必老丈人困守前线,秦督主有些坐不住了吧。
宾主双方到二堂落座,寒暄几句,秦林吩咐把两位师爷叫来。
孙承宗和徐光启此时声名不显,只是个秀才身份,饶仁侃和苏酂也没多看重他俩,只当是寻常的幕宾,瞧在秦林份上敷衍几句,面子上倒还过得去,毕竟东主和幕宾以朋友相称,大家算是平等的。
攀谈良久,渐渐入港,徐光启就拱拱手,有些不解地问苏酂:“学生有困惑,请苏巡按解疑。武臣勋贵出身纨绔,各地皆有横行妄为之事。这云南的黔国公,声光究竟如何?”
“这……”苏酂故作为难的稍微沉吟,就干笑道:“黔国公对朝廷忠心耿耿,那是一点不会错的,不过、不过毕竟武勋世家出身的纨绔膏粱,礼仪文字上稍稍粗疏些,那也是人之常情嘛,哈哈。”
苏酂这话点到即止,徐光启却已全然明白了,和孙承宗互相看看,两人都面有忧色。
孙承宗用力拍了拍桌子,茶碗盖儿跳起来叮当作响,愤然道:“不瞒两位先生,刚才黔国公到行辕传见,他、他竟然以势压人……唉,不说也罢……岂有此理,难道云南不是朝廷治下吗?今日对秦钦差尚且如此,昔日对云南文武官员更不消说了。饶巡抚、苏巡按,国朝体制向来以文驭武。两位在云南久矣,岂能甘心受他侵凌!学生实为两位先生扼腕一叹!”
还别说,孙承宗黑脸短髯,一副骨气如钢铁的凛凛之态,这么愤然作色也真有几分鼓动人心处。
秦林假装漫不经心地用盖儿撇茶碗里的浮沫儿,眼角余光却在两位贵客脸上打转,而且还显得有些紧张。
只可惜孙承宗这番话说给别人听倒也罢了,饶巡抚苏巡按是何等人物,听了差点没笑掉大牙:这是学触龙说赵太后,还是蔺相如完璧归赵?任你纵横家使尽三寸不烂之舌,吾辈稳坐钓鱼台,岿然不动!
饶仁侃和苏酂互相看了看,都把眉头皱起,装出格外为难的样子。
良久苏酂才拱拱手:“孙世兄说得不错,唉,只可惜云南官场受黔国公浸润久矣,沐家世镇云南威福自专,我辈虽有心扭转乾坤,固耐无力回天,也只能请秦钦差明察秋毫,从中设法周旋了。”
好一招太极云手,又把球推到了秦林那边!
秦林不得不说话了,他搁下了茶杯盖儿,抬起目光扫了扫两位客人:“本钦差这趟差事,还要仰仗两位。方才黔国公不肯出兵,说粮草尚未备齐,是两位迁延时日,本钦差想着两位官箴甚好,断不至于此,恐是刀笔小吏误事或者与黔国公交接有误吧?”
那是当然!饶仁侃和苏酂拍胸脯保证粮草早已齐备,都是黔国公从中作梗,援兵才迟迟不能发往永昌前线。
这两位心里头清楚得很,秦林老丈人在前线苦战,他怎么会不着急呢?这时候谁要和他闹别扭,谁就得直面钦差大臣的怒火。
就算不怕他,却也没必要去硬顶吧——黔国公沐昌祚已经和秦林闹翻,按照那位爷的德行,就算一切准备就绪,秦林要发兵出去,他还不得拖上十天半个月的?
所以饶苏两位干脆利落的把责任全都推到了沐昌祚身上。
“国公爷想是安闲久了,听说弓马有些生疏……”饶仁侃吞吞吐吐地说着,看了看秦林脸色,又把话锋一转:“哈哈,当然这只是本都堂瞎猜,国公爷忠勤王事,想要等大军云集、粮草齐备再进兵,以策应万全,这也是有的。”
苏酂叹口气:“饶都堂啊饶都堂,你又何必如此曲意优容?罢罢罢,苏某再不置喙,免得在秦钦差和黔国公之间做了恶人。”
这两个把红脸白脸唱得精彩绝伦,秦林也不得不佩服三分,却假作不知,摸着下巴思忖道:“既然如此,便是黔国公托词迁延了,两位又何必包庇于他?哼,家岳江陵相公抓过沐朝弼,难道本督就抓不得沐昌祚!”
说到这里,秦林咬牙切齿,神情颇为失态了。
“秦钦差慎言,秦钦差仔细!”饶仁侃似乎被吓到了,神情颇为惶急。
苏酂却在旁边皮里阳秋,假装说饶仁侃优柔寡断,暗地里给秦林火上浇油。
“没得说了,明日便去点检粮草库,看那沐昌祚还有什么话说!”秦林恶狠狠地敲了敲桌子,“若他不尽不实,也怪不得本钦差独断专行了!”
说罢。秦林气咻咻地端茶送客。
两位贵客诚惶诚恐地辞别出去,秦林照样送到照壁底下,沿途饶仁侃还软磨硬泡地劝秦林,不要一时冲动,和沐昌祚争起来。
但是一回到自己的轿子里,饶仁侃和苏酂笑得肚子都痛了。
于秦林,沐昌祚对他老丈人见死不救,于沐昌祚,秦林的另外一个岳丈张居正,曾经抓过他老爹,这也是不小的仇怨,两边卯上了,那就难得解开啦!
不管是秦林抓沐昌祚,还是沐昌祚反而将秦林的军,两边闹得不可开交,这云南的局面只会更乱,到时候谁还来查他们俩的事情?
“快,快行文布政使司,把粮仓的关防交给沐昌祚!”饶仁侃说罢就拍着轿杠子直乐,粮食都在藩库,行文只消一张纸就划给了沐昌祚。又是前段时间就备下的,日期都写得早,到时候等秦林去查,就有乐子可以看啦……
秦林站在照壁底下,一直目送两乘轿子远去,然后莞尔一笑,甩着袖子大步流星的往里头走。
徐光启和孙承宗跟在他身后,两位后来声名卓著的师爷,这会儿还是头一次和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滑头面对面交锋,毕竟年纪还轻,心底那股子激动是掩饰不住的。
“原来国朝这些个大人先生。也不过如此!”孙承宗很有点不屑的味道。
徐光启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