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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他们似乎忘了最关键的问题……
秦林论武功远逊白霜华,论政争不及张紫萱,行军打仗莫说俞龙戚虎、曾省吾尹宾商,恐怕连俞咨皋、沈有容都甩他一大截,可饶仁侃和苏酂也不打听打听,咱们秦督主老本行是啥呀?!
秦林目不斜视,眼角余光却早已将饶仁侃和苏酂的小动作瞧了个一清二楚,他冷笑一声,只管询问陆远志检查尸体的情况。
陆远志详细禀报尸检结果:“死者高明谦,原任永昌知府,年四十一岁,身中面白微须,从高处坠落,全身筋骨寸断,颅骨片片碎裂。死亡时间在坠楼前后,发现时坠楼不过片刻,已尸身微凉,恐坠楼前已遭毒手!”
什么?!饶仁侃和苏酂对视一眼,饶大老爷抢前一步,将袖子猛力挥下:“你不要胡说,什么尸身微凉?这佛塔如许高,上头风大,也许把他吹得受凉了呢。”
陆远志蹲在地上白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道:“我又没说他一定是坠塔前就死了的,饶大老爷何必急着否认?”
你!饶仁侃被噎得难受。
这才叫强将手下无弱兵,胖子跟着秦林这么久,自己也做到东厂科管事,已非吴下阿蒙,面对封疆大吏,言语间也不落下风。
“秦督主少年得志,自然虎啸鹰扬,下属性情也这般凌厉!”苏酂冷笑着,话里带着刺儿。
秦林哈哈一笑:“叫饶巡抚、苏巡按见笑了,本督下属各官,只会言辞凌厉,却不会跳塔送死。”
噗……便是骆思恭刚才转了念头,这会儿也忍不住一口喷出来,高明谦坠塔身亡,云南巡抚和云南巡按难道很有光彩么?
不过,这胖子说死者有可能在坠楼前就已遇害,到底是也不是?
第1034章 摩擦痕迹
陆远志对死亡时间的判定其实也没什么把握,他蹲在地上,仰起一张小胖脸:“秦哥,我记得你最先摸过高明谦的脖子,扳过他的脸,是不是摸着有些发凉?”
饶仁侃、苏酂二人乌眼鸡似的盯住秦林,无论他怎么说,都要努力加以驳斥,反正尸首摆在这里有段时间了,到底凉不凉,自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没想到秦林嘴里唔了一声,冷电般的目光在饶苏两位脸上扫过,忽然满脸堆笑,眯着眼睛道:“难道饶老先生和苏先生很担心高明谦是死后才被扔下来的?其实他究竟死了掉下来,还是活着掉下来,本督还真没什么把握呢。”
饶仁侃和苏酂对视一眼,不知道秦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秦林还真没把握判断准确的死亡时间,他触摸死者时感觉皮肤稍凉,也只比正常情况凉一点点而已,根本不能用作证据。
常规的死亡时间判定依据,尸僵在死后一个小时以后开始出现,尸斑在六个小时左右形成,胃内容物的消化程度,同样只能以小时为单位进行计算,在本案中没有实际意义。
秦林以通常的经验判断,高明谦就算在摔下佛塔之前就已经死亡,其死亡时间也在十多分钟以内,难以在现有条件下做出精确判定。
至于通过生活反应判定生前伤还是死后伤的办法,如果是利刃砍伤,查看豁口皮肉是否翻卷、血液是否大量流出就行。
可这是高坠伤,死者从四十多米的高度摔下来,身体虽然状似完整,其实所有的内脏都被摔了个稀巴烂,不用开腹就知道肝脏脾脏通通摔碎,肚子里全是内出血,同时颅骨大面积塌陷,脑组织也已经稀烂。那么检查起来,究竟是活着跳塔,还是刚死不久被扔下来的,就实在难以判断了。
秦林的判断倾向于死后被扔下来,因为佛塔飞檐上那一滴鲜血,但他并没有宣布自己的发现,毕竟案情到现在还有不少疑点难以解释,在想清楚之前,他不准备过早暴露自己的底牌。
陆远志见秦林久久不发一语,小眼睛就滴溜溜地转个不停,欲言又止。
“有话快说,有屁就放!”秦林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刚才众目睽睽之下检验尸首,有什么发现,最好还是公之于众,免得反而落人口实。
陆胖子呵呵干笑两声,从死者那些衣物中捡起一条金带,双手抖搂着给秦林看:“秦哥,你看看这条金带!”
明代官员佩用腰带,一品玉带,二品犀角,三四品金荔枝,五品以下水牛角,高明谦任四品永昌知府,系的是根金荔枝带。
这条装金腰带的后腰位置外侧,有不小的磨损痕迹!
秦林从陆远志手中接过腰带,思忖道:“这个地方磨损了,很可疑啊……”
“也许是跌落时,刮到佛塔的飞檐了。”苏酂自作聪明的解释。
“哦?”秦林回头斜了他一眼,突然嘿嘿奸笑起来:“苏巡按亲眼看见的?”
“本官、本官怎么会亲眼看见?秦督帅休要乱开玩笑!”苏酂脸色微变,用力甩了甩袖子。
秦林玩味地看了看苏酂,然后抖搂抖搂金带,再指了指尸首:“如果是撞到什么地方,金带上的摩擦痕迹应该是顺着一个方向刮过,老牛,把灯笼提近点,给苏巡按照照清楚。”
牛大力应了一声,将灯笼提近,明亮的灯光照耀之下,所有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金带上的摩擦痕迹并非朝着一个方向,而是来回磨蹭形成的。
陆远志又把从尸身剥下的衣服翻过来,指着那件葵花色圆领的背部:“就连衣服也有被擦到的痕迹,只是比金带轻得多,啧啧,这可是件新衣服呢!”
明代官服用丝绸织成,颜色非常漂亮,穿在身上很有气度,但耐磨性就不行了。
好在官员们不是苦力,又不需要肩挑手抬。
苏酂闭口不言,秦林却不罢休:“刚才苏巡按说这些刮擦的痕迹,是死者摔落时撞到塔身形成的,也许有些道理,嗯,也许是多次刮擦,看起来才会像来回摩擦呢?那么尸身的相应部位,也应该有擦碰形成的淤伤了,让我们来看看……”
陆胖子和秦林配合默契,秦林屁股一厥,他就知道这家伙要放什么屁,立马笑嘻嘻地把尸首翻了过来。
高明谦是俯身摔在地上的,尸检时为了方便将他平躺着摆放,这会儿又翻过来,只见后腰位置一如平常,根本就没有什么瘀伤。
“咦,没有瘀伤啊!”陆远志看了看秦林,装出副迷惑不解的样子。
秦林也睁大了眼睛,满脸惊讶的表情:“衣服有擦挂,尸身无损伤,莫非、莫非扔下之前就已经死了?”
得,这两位说相声呢,一捧一哏的!
饶是苏酂狡诈,这回也给急得面红耳赤,讷讷着不知说什么才好。
饶仁侃把他瞪了一眼,朝着秦林打个哈哈:“哪有此事?苏巡按不懂刑名,随口猜测而已,老夫看这金带,就确实是在什么地方来回摩擦过嘛!”
如果认定死后扔下,那就铁定是他杀了,比较起来,承认是摩擦痕迹,倒还有转圜的余地。
秦林摸了摸下巴:“唔,到底饶老先生为官多年,遇事老成,这见地想来是不错的。”
哈,这不明摆着打苏酂的脸吗?众番役弟兄差点没把后槽牙笑掉。
苏巡按一张马脸拉得老长,要放到四百多年后啊,恐怕连李咏都得甘拜下风。
饶仁侃的笑容也比哭还难看,就算是白痴,也不会认为秦林这是在夸他。
秦林蹲下,慢慢翻看衣服和腰带,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故意说给什么人听:“腰带磨损重,衣服磨损轻一些,因为腰带凸起嘛!磨损的位置在后腰,这就奇怪了,什么样的情况下,会让后腰位置受到磨损呢?要磨破,也该是膝盖,手肘、肩膀这些地方嘛。”
“秦哥,应该是这样吧。”陆远志伸手揪住一名番役弟兄,那人也就配合他表演,陆远志又朝牛大力招招手,老牛便走了过去。
胖子把番役摁在牛大力身上,那番役就叉手叉脚的挣扎,在牛大力身上磨来磨去。
众人都看明白了,敢情是什么人抓住高明谦,摁在墙壁上,这才弄出了那些摩擦痕迹呀!
“确实如此,金荔枝带的缝隙里,甚至能找到砖头的碎屑。”秦林用放大镜,在金带上有了新的发现。
但他并不同意陆远志的假设:“人的屁股位置肉比较多,如果是这样平着摁在墙上,就应该是圆领的屁股位置磨损最厉害,现在后腰系的金带磨损最重,我看你们得换个姿势……”
陆远志、牛大力挠头,人脊椎呈S型,后世如果说谁身材好,也夸她是S型身材,腰部并不是凸出位置,像这样被人顶在墙上,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腰带磨损最厉害。
秦林笑着摇了摇头,点了他们一句:“比如说,窗台。”
陆远志恍然大悟,牛大力俯身双手抱膝,将脊背充作窗台,陆胖子将番役弟兄摁在他背上,那番役挣扎时,后腰位置正好在“窗台”的棱上磨来磨去!
嘶……在场众人齐刷刷倒抽一口冷气,秦林从腰带和衣服的磨损位置,还原了当时的情形,人们仿佛看到高明谦被凶手摁在窗台上,极力挣扎试图脱身,最终却像落入蛛网的飞蛾,始终无法挣脱,凶手残忍的狞笑,高明谦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
也不知是云贵高原的气候昼夜温差大,还是心头寒意重,一阵夜风吹来,人人都感觉脊背有些凉飕飕的。
饶仁侃和苏酂相顾骇然,本来承认后背的摩擦痕迹,就是为了避免秦林得出“死后抛落”的结论,没想到他层层剥茧抽丝,到现在同样离他杀的结论只有一步之遥!
他们渐渐感觉到,也许自己走错了一步棋……
秦林踱着四方步子,自言自语道:“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高明谦做过的知府不止三年,照说不会穷到金带衣服被磨坏了没新的换,那么就是他死前才磨破的了。没事儿他应该不会自己在墙上蹭痒痒吧,又不是野猪!唔,这样看来,是被什么人摁在窗台上,他挣扎的时候磨破的。”
案情分析到了这里,他杀的结论已经呼之欲出!
秦林挠着头皮,抬头看了看夜幕中的常乐寺塔:“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连捷,就是连捷!”陆远志终于使出了一拍大腿的绝招,指着吓得面皮发白的仆人大声嚷嚷:“秦哥,不用说了,只有待在第十二层的这家伙,能不惊动其他三个人就登上十三层,杀害了自己的主人高明谦!”
连捷唬得脸色发青,一边往后退,一边两只手乱摇:“不是小的,不是小的,官爷冤枉啊!小的真睡着啦,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第1035章 稻草与钟声
“真的吗?”秦林将探询的目光投向了牛大力,刚才是他负责讯问四名疑犯和常乐寺僧众。
牛大力深表同情地朝陆远志摇摇头,恭喜你,回答错误。
四份供词递到了秦林手中。
第一份是连捷的口供,他声称下午酉时初,主人高明谦突然提出要登常乐寺塔,通知寺方之后,派来了两名和尚陪伴高知府登塔,他和高升也鞍前马后的服侍,结果到了第七层,高升说有点头晕,就没有再往上走,他陪着高明谦一直到了顶层。
这时候连捷也感觉困倦,高明谦说想一个人静一静,连捷干脆下到第十二层打瞌睡,既不打扰主人,又能在听到召唤之后立刻上去。
结果这一睡就睡过头了,直到听见塔下发出震响,他才醒来,慌慌张张地探头往外看了看,依稀可见形貌和自家老爷很像的人摔在地上,他吓得够呛,赶紧跑上十三层查看,发现老爷确实不在,又从窗口伸头出去看了一次,这才惊慌失措地往楼下跑,结果在第十层遇到了冲上来的东厂番役。
第二、三份口供是和尚惠平惠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