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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拿高明谦来说,十几年前他还没考上进士呢,一个普通书生,谁会往他身边派卧底?直到四年前,他还是内地的一位丝毫不起眼的知州,谁知道他会卷入后来莽应里入侵的剧变之中,预先派遣高手在他身边潜伏起来?
所以根本不必试探,凭分析就知道自幼在常乐寺出家的两名和尚,以及追随高明谦至少有十几年的两名仆从,都不可能是什么武林高手。
凶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白霜华冰与火交织的双眸,多了一丝迷惑。
“凶手……”秦林看到饶仁侃和苏酂的轿子正朝这边过来,他故意拖长了声音,手指头在空中转着大圈,等到这两位下了轿子,才猛然朝高升一指:“就是他!”
“不、不是我,老爷冤枉,冤枉啊!”高升双手乱摇,眼泪鼻涕都流下来了,看上去可怜到了极点。
刚刚走下轿子的饶仁侃和苏酂,见状心头猛地一跳,同时暗觉不妙。
其实白霜华、骆思恭、陆远志、牛大力等人都不是很吃惊,因为他们最怀疑的就是这个高升。
原因很简单,这不是普通的杀人案,是牵涉到钦案,牵涉到一名四品知府之死,有可能引起云南官场巨震的案子,它发生在东厂督主和北镇抚司掌印官的眼皮子底下!
如此重案,饶仁侃、苏酂等官场老将自可指东打西、浑水摸鱼,借机攻讦秦林,自己好来一招霸王卸甲脱袍让位李代桃僵,可直接牵涉到案件的四个倒霉蛋,前景那就很不美妙了。
要知道,这时候可没什么禁止刑讯逼供的说法,东厂、锦衣卫在这里,没有证据也能打出证据来!东厂秦督主,北镇抚司骆都督,手下如狼似虎的弟兄,都有把狗熊打得承认自己是兔子的本事,抽筋、扒皮、洗刷、红绣鞋、鸭儿浮水,哪一样是普通人能消受的?
所以,凶手一定要尽量撇清自己,显得和案情毫无瓜葛,这样才有可能逃得一条性命。
也正是为此,反而是自称在十二层睡觉的连捷,秦林和骆思恭从最开始就没过多的怀疑他——谁要杀了人,再说我在睡觉,试图就这样从厂卫鹰犬面前蒙混过去,那他一定是个十足真金的白痴。
恰恰是离案发现场最远的高升,最值得怀疑!
“怎、怎么可能?”饶仁侃干笑了两声,脸上肥肉抖了抖:“秦督主说笑吧,高升始终留在第七层,有两个和尚可以作证,怎么杀得了顶层的高知府?”
秦林双目精光烁烁,自信满满地道:“时间和空间的障眼法!他自称头晕停在第七层,惠平惠安逐层点灯烛下塔时,他还在第七层,两个和尚点完了之后从第一层走上去,他依然在那里,所以大家想当然地以为他一直留在那里没有动过……”
陆胖子小眼睛贼亮贼亮的,忍不住把大腿重重一拍:“着啊!其实惠平惠安走到第七层下面,他就开始往上爬,到顶层做好了手脚,然后再下到第七层,等着两个和尚再爬上来,就显得他一直呆着没动!”
秦林笑着补充:“而且这样做他一点风险都没有,因为和尚是逐层往下点灯,以完成佛光自天而降的景象,绝不会突然折返往上走,也就不可能撞破高升行凶,反而会成为他不在场的证明人。哼哼,好算计呀好算计!”
第1038章 消失的绳索
时间与空间的诡计!
众人全都恍然大悟,如果看四份口供和事后东厂番役撞上嫌犯的楼层位置,绝对会认为高升始终留在第七层,但他恰恰可以利用和尚逐层点灯走到七层以下的机会,爬到顶层完成了谋杀!
并且因为和尚要制造“佛光自天而降”的灯光效果,只能按部就班的从第十三层开始,一层层往下点灯,从而给凶手完成这个手法的绝佳机会。
宝塔内部只有一条通路,看似不可能超越楼层,却在和尚点灯时出现了可钻的漏洞!
众人注视之下,嫌犯高升的额头上冒出了黄豆大的汗珠,脸色苍白得可怕,嘴唇艰难地嗫嚅着,看到一群凶神恶煞的厂卫鹰犬对着他冷笑连连,身子直往后面缩。
牛大力嘿嘿冷笑,率领几名番役弟兄牢牢监视,决不让他有机会做小动作。
苏酂脸色发青,这个阴险的瘦竹竿终于赤膊上阵了,拱手问道:“那他在第十三层杀人,就不怕下面一层的连捷听到响动撞破吗?还请秦督主指教。”
对,骆思恭也情不自禁地点点头,要知道连捷就睡在第十二层,说睡得熟也不是很熟,至少不是昏睡,因为他在后面听到高明谦坠楼的响动时,就惊醒了过来。
以高升来说,当然很容易给同伴连捷下点助睡安眠的药,但剂量必然小、药效必然轻,才能让案发不久赶到的厂卫高手无法检验,另外,如果连捷在案发后还昏迷不醒,高升精心布置的时空诡计也就失去了一个有力的证人。
听到苏酂提出疑问,高升脸色稍稍好了一点儿,壮着胆子辩解:“秦大人,草民冤枉啊!这座塔很能传音的,就算站在最高那层吼一嗓子,底下也能听见,草民根本没机会杀死老爷呀!惠平惠安,你们说是不是?”
高升情急之下,把两个和尚连扯直扯,他们俩畏畏缩缩不敢开口。
“阿弥陀佛。”常乐寺的老方丈双掌合十:“出家人不打诳语,秦督主,这座常乐寺塔是砖石所砌成,四方形、中间空,有传音之效,人站在十三层上大声说话,底层也听得清清楚楚。”
常乐寺塔不仅有佛光普照,还有梵音天降的奇效。
嗯,这是怎么回事?白霜华睁大了眼睛,如果是她,有几百种办法无声无息的杀死高明谦,但秦林已经说过,这个高升就是个普通人,并不会什么神功异术,他怎么可能不惊动连捷,就杀死了高明谦呢?高知府虽然手无缚鸡之力,毕竟是个活蹦乱跳的人,就算是只鸡,被杀也会叫唤两声啊!
陆远志、牛大力和众番役弟兄同样纳闷,他们在塔里搜查的时候,就发现回音比别处大,原来还有这个效果。
“不错,不错,哈哈哈哈……”秦林忽然大笑,看着惠平和惠安,不紧不慢地问道:“你们俩既然在点灯,应该听到当时最响亮的声音吧,在那个声音响起的时候,还会注意到顶楼的小动静吗?”
两个和尚面面相觑,抓了抓光溜溜的脑袋,半晌才恍然大悟:“是、是鼓声!”
晨钟暮鼓!
但凡稍成规模的寺庙,必设晨钟暮鼓的规矩,早晨敲钟,日暮击鼓,常乐寺是昆明城中较大的寺庙,达官显贵布施极多,这钟鼓也格外的质地优良,一敲起来声音洪亮无比。
正好在和尚们点亮常乐寺塔中灯火的时候,暮鼓也就敲响了,雄浑有力的鼓声之中,就算有人在塔顶揪着高明谦的脑袋往地上撞,别人也听不到啊!
连捷已经跟着主人高明谦在寺里住了一段时间,习惯了鼓声,所以迷迷糊糊听到鼓声也不会惊醒,反而是后面突兀的重物坠地声,一下子就把他惊醒了。
惠平和惠安也是这样,他们在庙里生活了十几年,早就对晨钟暮鼓习以为常,要不是秦林特意提醒,恐怕他们最后都不一定想得起来。
暮鼓敲响时,高升正在第十三层做手脚,秦林一行人要稍晚一点才赶到常乐寺,自然没有听到鼓声,还是他早晨被晨钟吵醒,这才联想到了暮鼓!
饶仁侃和苏酂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带着骇然之色。
云南巡抚手扶着腰带,越众而出,脸上笑容变得意味深长:“秦督主,到目前为止,你说的都还只是猜测,试问高升就算有机会上到第十三层,也能借着鼓声掩护完成杀人,可他在高知府摔落的时候,明明在第七层,怎么可能是罪犯呢?!”
图穷匕见,赤膊上阵,饶仁侃这是豁出去了,甚至不介意骆思恭流露出的诧异目光。
“绳子,只要一根绳子!”骆思恭抢在秦林之前回答:“诚然,高明谦摔下来的时候,连捷在第十二层,惠平惠安在第九层,高升不能越过他们做手脚——不过,要是有一根绳子从塔外,由十三层垂到第七层呢?”
苏酂阴恻恻的道:“骆都督说笑了吧,别人看不到那绳子?”
“灯下黑。从窗口正中间垂下来当然不行,不过只要搭在飞檐上,让它离开窗口一段距离,窗口射出的亮光反而会令光线照不到的地方显得更黑,就没人能看见了。”骆思恭自信满满地说着,同时不由自主地用眼角余光看了看秦林的反应,心头暗暗得意:总算抢在你前面!
苏酂冷笑:“那么那根绳子呢?骆都督给我们看看?”
呃……骆思恭神色一滞,口气还是强硬,心头却没那么笃定:“也许是棉绳,也许是丝绳,他放在烛火上就能烧成灰,一吹就什么都没有了。”
“既然如此……”苏酂拖长了声音,然后笑容满面的转向惠平惠安:“你们下到第七层的时候,有没有闻到绳索被烧掉的焦臭味儿?”
惠平惠安迟疑着摇摇头。
苏酂又问牛大力:“牛千户,你率众冲上塔去,有没有闻到呢?”
牛大力实话实说,没有。
苏酂和饶仁侃相顾一笑,不必再问。
骆思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找遍嫌犯身上和塔中,就是找不到那根绳索,只好说已经被烧掉,其实根本没有证据。
倒是走下来的惠平惠安,冲上去的牛大力等人,都能证明空气中除了香烛燃烧的正常烟气,并没有绳索被烧掉的味道。
怎么会呢?骆思恭本来就彻夜不眠,这会儿眼睛里布满血丝,显得更加憔悴。
唯独秦林的笑容依然从容自若。
第1039章 就在那里!
“不好意思,骆都督,我要纠正你刚才的一个小错误。”秦林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骆思恭,然后不紧不慢地道:“在高明谦坠落那一刻,凶手高升并不在第七层,而是下到了第四层!”
怎么会?骆思恭满脸的大不以为然,可是接下来他就发觉不对劲了,因为高升的神色变得极为难看,简直像是被鬼摸到似的!
第四层……白霜华、陆远志等人若有所思,都想到了之前发现的一些端倪。
饶仁侃和苏酂的眼神中,出现了难以掩饰的慌乱。
秦林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如同黄钟大吕振聋发聩,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心情各不相同。
秦林将各人表情尽收眼底,心底冷笑一声,又朗声道:“惠平和惠安点完灯烛从塔底朝上走,再次经过第七层之后,高升就开始往下走,来到了第四层,完成他的巧妙的杀人计划!”
骆思恭拱拱手:“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敢请秦督主赐教。”
秦林不慌不忙竖起三根指头:一则故布疑阵,让调查者以为案发时他在第七层,给侦破工作制造误区。二来,第七层的窗口是从远处就能看见的,第四层的窗口则被高大的殿宇所遮挡,众人从常乐寺大门口过来,视线被挡住,高升正好趁此做手脚,从窗口收回那根绳索。
最后嘛,高升估摸着惠平和惠安走到第九层第十层就要抓紧时间动手,否则等他们走到第十三层,看见已死或者重伤昏迷的高明谦,这场把戏就要立刻穿帮。如果高升在第七层作案,两个和尚搞清楚状况之后往下走两层就撞上他了,他选择在第四层,则和尚要往下走五层楼才到,给他处理那根绳索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事实发展也不出所料,离得最近的惠平和惠安首先挤在窗口观察地面,待看清楚是高明谦坠塔死去,两人吓得魂飞魄散,商量了一小会儿才开始往下走,两条腿抖抖索索软得像面条,这五层楼的距离,留给了高升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