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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太祖时就立下规矩,本朝自他之后再不得设宰相,那如今权力已然更在宰相之上的内阁,以及虽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的首辅又算什么?只要抓住这一点进行攻击,他万历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那些官员在批评劝谏天子时,往往都会将祖宗成法之类的挂在嘴边。但就现在的万历来看,他们分明就是破坏祖宗规矩最为彻底的人。只要点出此点,万历深信没有一个官员能够与自己抗衡。
这个认识让他极之兴奋,那张本来还显得有些青白的胖脸这时已隐隐有激动的红光了。只见他激动地在龙案后面挪动了几下身子,这才开口:“杨卿果然目光深远,竟连这等完全被人所忽略的事情都能洞若观火,实在是叫朕惊讶哪。”说着,又是一愣,想到了什么,奇怪道:“但杨卿你只是一介武人,即便好读书也不至于有此见识吧?”
对于这个疑问,杨震确实不好作答。因为他所以能有此眼光,需要仰仗的还是比这个时代的人多了五百年的见识。可这一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透露的。好在他还有另一个合理的解释,便有些尴尬地一笑:“陛下见谅,其实臣所说这些,并非出自臣之所思所想,而是家兄杨晨的一些看法。”
“哦?杨卿还有个兄长吗?他现在何处,是做什么的?”对于这么个人物,万历当时就表露出了极大的兴趣。
“家兄杨晨现在为浙江布政使下绍兴府诸暨县令。”杨震恭敬地回答道:“而之前所言种种,多是家兄以往在闲暇之余和臣提出的一些看法。他往往都说,如今的内阁就与当初的宰相一般无二,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何要多此一举,罢黜宰相呢。”
“真是个有见识的人才哪,朕真想见见这位杨卿家!”万历忍不住轻叹一声。
“既然家兄也是大明臣子,陛下总有一日能见到他的。”杨震忙顺势说道。同时在心中对自己兄长说道,兄弟我已经帮你在皇帝跟前露脸,就看你能不能从此飞黄了!
虽然这一番对话对于眼下的万历来说只能是心理安慰,毕竟现在的他还不具备与张居正正面对抗的勇气与实力,但这已足以给了他极大的信心。而杨震要的也只是这么一个结果,想必只要自己多出力,总有一日能让两君臣彻底反目。
当然,效果依然还是有的。至少在杨震这番话后,万历对张居正的恐惧之情已尽去,刚才的消沉和落寞也彻底不见。当杨震出门,而孙海他们进去时,看到的,是一个明显开朗了许多,还大声让他们去准备饭菜的皇帝,这让孙海觉着自己把昨夜之事告诉杨震是一个极其明智的选择。
第二百六十六章 冯保的焦虑
万历本以为这次内宫之事因为罪己诏的发布必然引起轩然大波,自己这个天子必然会被群臣攻讦得体无完肤,他所以之前有些紧张与不安小半也是因此而起。可事情发展的结果却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
在罪己诏被内阁发往京城各大衙门,此事为几乎所有官员所知后,百官的反应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除了少数几个因为身负使命,必须上书言事劝谏以尽职责的言官御史外,几乎没有一个官员上书说皇帝的不是,就像是这件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
面对群臣如此反应,万历一开始是有一种大大松了口气的感觉。无论是谁,都不希望自己总被人批评,尤其当他是一国之君,却要受到臣下的批评时,就更不是滋味儿了。但随后,当万历往深了想这事时,却又感受到了一种更深的不安。
照道理来说,君臣双方虽非对立,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总会盯着对方的失误与疏漏以谋求好处,而这一点在明朝的君臣身上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即便是贤明如弘治、宣德这样的好皇帝,也总会被臣下已各种理由劝谏进言,挑他们的错处。
万历这回所犯之错实在值得群臣好好规劝或是陈说一番利害了,他们却未曾有太过激烈的反应,这就太不寻常了。万历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这个天子在百官眼中实在算不得什么,他们甚至连在他身上浪费口水精力的心思都没有多少。
因为眼下真正管这大明江山社稷的是张居正,而他万历只是一个提线傀儡而已。既是傀儡,骂了他并不会给自己带来实质上和精神上的好处,官员们自然就不可能花心思在这上头了。
当这个念头一经产生,就疯狂地在万历的脑海中不断盘旋,让他开始不安,甚至是产生了恐慌。或许之前杨震与他说那番话时,他只是有些意动,但当感受到这种实实在在的来自张居正的压迫力后,即便他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也不得不想着如何夺回本该属于他的权力了。这是身为皇帝的自觉,在浩荡的历史长河中,除了极少数的极品外,没一个皇帝是能够忍受皇权旁落这一事实的。
但就像之前所说那样,至少在短时间里,万历对张居正那依然是没有半点办法的,甚至连一点与之反目的情绪也不能外露,不然他的处境就会相当不妙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敢不把天子不当回事,至少在皇宫之中,那些依附皇权而生的内侍们,就只能看皇帝的脸色过活,即便是权倾朝野,能与张居正称兄道弟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也是一般。
在历史上,明朝的太监当政确实是深受后世所诟病的一个存在。因为在它短短的两百多年历史上,就曾涌现出数位权势熏天的大太监,从导致土木堡之变的王振,到开设西厂的汪直;从立皇帝刘瑾,到如今的冯保,再到最后的九千岁魏忠贤,每一个都是那么的叫人恨得牙根痒痒。而这,也成为了明朝君王被人冠以昏聩、无能等诸多贬义标签的重要原因。
但很多人都忽略了一点,虽然这些太监当权时权力极大,看似甚至连天子都不在他们眼里,可一旦当皇帝真要对付他们时,却只需一道诏书,这些看似无敌的存在就会如海滩边的沙雕遇到海浪般瞬间崩塌。
究其原由,便在于明朝的这些权阉只是皇权的派生物,他们自身是不掌握任何真实权力的。别说让他们像唐朝的前辈那般杀戮天子如家常便饭了,就连汉朝的那些常侍,论自身实力也是要远远胜过他们的。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紧天子的大腿,做那些皇帝需要他们做的事情,直到天子不再需要他们,将他们丢弃,然后等待他们的便是各种罪名甚至是一死!因为他们只是皇帝的奴才,当他们的用处不再,皇帝就能轻松铲除了他们。
在见识过这许多的前辈遭遇后,冯保即便如今可称是天下第二人也不得不紧紧依附于万历身边,即使如今的万历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天子。
而当前夜他因一时情急前往太后处报讯,致使万历被太后重重责罚,大受惊吓,甚至还提及到废立这等敏感话题,使得天子对他的态度大变之后,冯保也感受到了从来未曾有过的焦虑。
他太清楚了,自己所以能与张居正称兄道弟,让诸多朝臣都对自己恭恭敬敬的,并非因为他的政治手腕和才能有多么了得,全因为他所代表的是皇权。可一旦他失去了这个身份,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直到此刻,冯保才知道自己以前是犯了多大的错误,相比起如何更好地处置朝廷事务,与万历搞好关系,才是保证自己权力的重中之重。但眼下皇帝对他已有不小看法,他又该如何重新讨得皇帝的欢心呢?
这时,他就想到了杨震,这个被他刻意安排到皇帝身边,最近还深得天子信重的侍卫。据他所知,昨日万历本来是极为不安和不快的,可在杨震的一番劝说之下,便恢复了正常。这本该是他这个大伴该做的事情,现在却被一个侍卫给抢去了功劳。
在隐约觉着似乎不该再让杨震这个可能威胁到自己地位的家伙继续留在皇帝跟前外,冯保又决定从他身上入手,从而重新得回天子对自己的信任。
于是这日夜间,冯保便把杨震再次召到了自己的住处。
对于冯保再次叫自己一见,杨震心里还是有所准备的。毕竟之前的事情冯保也有份参与,显然他心里也不是那么的安稳。可对于冯保在见到自己之后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就有些让他吃惊了。
“杨侍卫请坐!来人,给杨侍卫上一杯今年的雨前龙井……”在见到杨震后,冯保不但堆着笑走到门口相迎,还很是客气地做了如此安排。
要知道这天下间除了万历、太后以及张居正外,应该还没有第三个人能受到冯公公的如此礼遇。若是别人,此时必然早就因受宠若惊而乱了心神,但杨震虽然脸上也是这么一副表情,但心里却已暗生警惕:“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看来今日冯保是想从我这儿得到些什么了。”
果然,在经过一番寒暄,比如询问杨震最近在宫里过得怎么样,身子可好的废话后,冯保便入了正题:“杨侍卫想必是已知道前夜内宫之事了吧,你还与天子见了面说了话,不知你是怎么说的,竟能叫陛下很快就从失落中走出来?”
“这个……”杨震在心里迅速盘算之后道:“其实属下也没有说太多什么,属下只是个武人,论到开解人的本事也着实有限得紧。属下只是劝陛下说,此事并没有太过严重,横竖不过几个太监而已——公公莫怪——太后也只是一时情急而已。只要陛下今后莫要再犯,就不会有事。”
“就这些?”见杨震说了几句后便闭了嘴,冯保不觉皱起了眉头。随后又冷笑一声:“恐怕不光只是这么几句话吧。你在暖阁里可是待了有一个时辰左右的,而且我可不信只凭这些话就能开导得了陛下。”
杨震随着他的说话脸上顿时就露出了尴尬的神色,满是被人揭破谎言的慌张,有些嗫嚅地道:“这个……公公……属下……”
“怎么,你敢当着我的面说谎?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可是我安插进宫里的,若连我也要隐瞒,说不得我只有把你重新送出宫去了!”冯保把眼一瞪,语气里充满了威胁。
见他如此说,杨震只得面带犹豫地道:“其实属下还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这才让陛下转怒为喜的。但这些话……”说着又是满脸的纠结与为难。
“说,这儿只有你我二人,没人会传出去的,你说吧。”冯保像是个哄骗小女孩看金鱼的怪叔叔一般微笑地道。
“既然公公一定要让属下说,那属下说便是了。”杨震略一咬牙,似是下了决心一般:“其实昨天见陛下时,属下还说其实陛下只要忍耐一时便可。如今他已十三岁,待过上四五年便能亲政,到那时就没人再敢如此管他,所以何必在意之前的种种呢!”杨震说着,满脸惶恐地从座位上站起,又跪到了冯保跟前:“属下知道这些话实在大犯忌讳,但为了陛下高兴,属下只能这么说了。”
这回,冯保再没有质疑杨震有没有保留,因为在他看来,这番话已很是不该,他这个小小侍卫敢承认已没有再给自己留有余地了。他当然不知道,这也只是杨震用以蒙蔽他的小手段而已,当你以为自己已看破对方的谎言而自得时,便会忽略掉他所说的实话却是另一个谎言的可能。
“你起来吧。虽然你所说的确实大干忌讳,但终究是为了陛下好,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