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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口中依然叫嚷个不停,仔细分辨正是要见钦差大人的意思。
钟裕见状,面上顿时现出羞愧之色,紧走几步,来到了山门,然后朝几名僧人施了一礼:“几位师父,就由本官来应付他们吧,让你们受惊了,实在是抱歉得很。”说完这些,才转过身来,对那些见他到来而明显安静下来的百姓道:“不知各位父老要见本官所为何事哪?”
“你就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大人吗?”为首一名黄脸大汉上下打量了钟裕一番,这才不是太确信地问道。
钟裕这才发现因为来得急了些,自己并没有换上官服。但现在再回去换显然是不可能了,便沉着地一点头:“不错,本官正是钦差钟裕,你们有何冤情,竟需要跑到此佛门之地搅扰?”
“还请大人为我们做主哪!”那汉子听他这么说,赶紧就跪了下来。随后,他身后那些百姓也纷纷跪倒在地,向钟裕连拜数下,口中只说要他为自己做主云云。
钟裕自为官以来便走的是清流路线,对地方官那套治民的手段所知实在有限。现在见这么多人不断朝自己跪拜,一时竟有些慌了神了,完全不知该如何应付才好。
好在他旁边还有一个杨震。虽然他也没有当地方官的经历,但因为在诸暨一段时日,见过不少兄长断案的情形,倒是对如何应付民众申冤还是有所了解的。既见钟大人有些懵了,他便代替着出头,高声道:“尔等不必如此多礼,有什么冤情还请站起来说,钟大人既然是朝廷钦差,自当为你们做主。”
他这番话是以丹田之气而发,声音极其洪亮,所以虽然面前众多百姓还在那参差不齐地自说自话,却完全被他这番话所盖过。听到这威严的声音,众百姓才住了口,不过他们并没有站起身来,而是将目光都落到了刚才那名黄脸汉子身上,显然是让他代为转达了。
钟裕感激地看了杨震一眼,这才问面前之人:“你是何人,到底你们有何冤情需要向本官举告的?”
“小民尤三年,乃是这大同城里的一个寻常百姓。我们今日所以冒犯钦差大人,实在是因为听说了一件极其害怕的事情。”
“却是何事?”钟裕闻言不禁皱了下眉头,怎么一点谣言就能让这许多百姓张皇失措到跑来找自己呢?
尤三年似乎是感受到了钦差大人的不快,身子不禁瑟缩了下。但随即,又迎向钟裕的双眼,说道:“小民等听说大人欲要为那些乱军说话,要赦免他们的罪名,这事小民等是万万不能答应的。他们之前突然叛乱,杀了我等的家人亲属,还抢掠了不少我们的财物,若大人如此做,便是姑息养奸!”说着,双眼直勾勾地盯向钟裕,只等他的回应。
钟裕脸色顿时就是一沉:“你们这是听谁说的?本官什么时候说过要赦免那些乱军了?”
“城里早传开了,说大人此来就是为了平息事态的。而且,您还觉着抚台大人和郭总兵平定叛乱的做法不妥,便要剥夺他们对此事的控制。还有,大人还想把那些叛军叛乱的原因归结为抚台大人他们的错……”那尤三年胆子确实极大,即便是面对着已面沉似水的钦差大人,却依然敢于侃侃而谈,把自己等的想法给彻底说了出来。
而随着他每说一句,身后那些百姓就不断附和着,直说要请钦差大人明鉴,要请钦差大人不要受人蒙蔽云云。声浪竟也不知不觉地高了起来。
到这个时候,钟裕如何不知这起所谓的百姓喊冤是有人在背后指使,这让他的心更加发沉。本来就因为自己家族与此相关而倍感压力的他,现在就更感到有压力了。
倒不是说他怕眼前这些百姓真个会对自己怎么样,而是担心这些话传出去后,大同城里的其他百姓会怎么看待此事。他知道这些都是莫须有的假话,但其他人知道吗?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说法他可是很清楚的。
但若他就此服软,当着这些百姓的面说这些都是假的,自己并不会为那些乱军开脱呢?那只怕接下来自己想要追查兵变就变成出尔反尔了,到时候聚集到自己面前来的百姓只怕会更多。这却如何是好?
正当钟裕满心为难,不知如何抉择时,杨震突然开口了:“各位父老还请快快起来,你们所说种种都全无根据,大人身为朝廷命官,奉圣明而来岂会做出此等决定?我在此可以项上人头担保,钦差大人绝不会为了一时之平静而袒护那些为恶之人!”
“当真?”尤三年闻言面上顿露出了喜色,赶紧追问道。
“官府怎么会欺骗民众呢?大人,你说呢?”杨震轻轻拉了钟裕一把。
钟裕这才反应过来,斩钉截铁地道:“不错,本官代表的是朝廷,绝不会做出维护恶人的事情来,你们但请放心。”说话间,他很是着意地看了杨震一眼,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如此善于应变,而且还深谙官场上那套似是而非的说辞。
杨震的这番话,表面上听来是钟裕向眼前的百姓作出了保证,不会因为急于平定叛乱而赦免乱军的罪责。但实际上却还包含了他会将此事一查到底的意思,只是面前这些连字都未必识得多少的百姓却不可能听出弦外之音了。这种手段,正是官府以之驱使百姓屡试不爽的办法。
果然那些百姓听了这话,个个面露喜色,有人更是磕下头去,大喊着大人英明之类的话。钟裕按捺下心头的愧疚,又对他们一番好言相劝,这才把这几百人给打发走了。
在将这些百姓都打发了之后,钟裕才叹了口气道:“本官向以正直自诩,没想到今日也得做出这等举动来了,愚民……”
“大人不必自责,一切都是下官的主意。”杨震赶紧安抚他道。见钟裕神色没有多少好转,便又道:“而且大人不觉着奇怪吗?这些百姓怎么就知道你在此处,竟找上门来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刚问了一句,钟裕便想到了其中的原委。不错,除了大同官员,其他人可不知道自己并没有住在钦差行辕而在这华严寺里。换句话说,这些百姓就是被某些官员给怂恿来的。
见钟裕回过味来,杨震这才继续道:“所以若真说愚民,也是大同官员愚民在先。他们这是想借民意来给大人以更大的压力哪。”
“原来如此……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钟裕奇怪道。
“是啊,现在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我们看上去全无办法,他们何必冒着被我们察觉到的风险画蛇添足地做这些呢?”杨震也问了一句,随后目光一闪:“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出现了问题,他们怕我们继续追查,所以便想借民意来迫使大人尽快收手。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慌了!”
钟裕闻言也沉吟起来,半晌才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这么看来,或许我们很快就能查到一些线索了。又或许,其实我们已经找到了什么线索而不自知,看来得再仔细想想这些天的经过了。”
这一回,杨震他们是看错了形势,并不知道这是刘应箕为了接下来的变故而做的准备。但同时,刘应箕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下了一手臭棋,这么一来不但没能叫钟裕收手,反而坚定了他本还有所动摇的决心!
第三百四十六章 弄巧成拙(下)
大雨依然滂沱而下,整座大同都被那接天连地的雨线所笼罩。不过这对杨震来说倒未必是件坏事,因为如此一来街上巡夜的兵卒立时少了大半,让他能够轻松返回华严寺。
来到自己的禅院跟前,杨震也没有惊动其他人的意思,抖了抖身上的雨水,便推开了房门。可门一开,他就愣住了,因为本该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赫然坐着一个神情复杂的人——钟裕。
两人对视了半晌,杨震才缓缓开口:“大人这么晚了怎么来我房中?”
钟裕抽动了一下嘴角,算是笑过,这才道:“晚上睡不着,我便想来和你说说话。倒是杨千户,这么大雨还外出,直到四更才回,却是去做什么了?”说着半开玩笑地道:“你总不会有什么雅兴在半夜大雨时分在外面看风景吧?”
“下官可没那本事,不说现在黑咕隆咚的,就是白日里,也欣赏不来此地的风景。”杨震说着走进屋子,也不避嫌,当着钟裕的面就把被雨水浇透了的衣物除去换上干净的。
钟裕是深受儒学教化长大的人,深知非礼勿视的道理。即便现在面前换衣的是个男子,他也不敢观瞧,便垂下头去。不过口中却没有放过杨震的意思:“那你这么晚了又去了哪儿?可是有什么瞒着我吗?”
“大人此言差矣,瞒人的不是大人自己吗?我夜里就曾与大人提起过我在中午时曾找到了一条或许可用的线索,只是大人心神不定,或许未听进去而已。”杨震动作很快,转眼就已换好了衣裳,然后坐在了钟裕跟前,与他四目相对。
钟裕闻得此言,老脸便是一红。之前他确实因为心思都在权衡自己十三叔的那番话上,所以听杨震的禀报时并不太用心。因为在他看来,这段日子杨震的禀报都差不多,昨天的情况难道还能有变不成?却没想到,事情还真就在昨天发生了一些变化。
杨震见他模样就知道自己掌握了主动,便趁机道:“大人,你到底遇到了什么难处,可否说出来让我为你参详一二?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了要合力将大同乃至山西军中的问题给解决吗?”
“我……”钟裕张了张嘴,想说的话一时却说不出口。之前他来找杨震,确实是有意把自己遇到的难题告诉这个副手的。但因为杨震并不在房中,他在这儿待了好久,那鼓起的勇气就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消退了。现在面对杨震的追问,他真不知自己该不该如实相告了。
“大人可是受到了来自大同官场之外的压力?”杨震见他答不出来,便用诱导式的提问来使他说话。
钟裕此刻心中也很是挣扎,一方面他想固守自己的良知和责任心,另一方面,家族的存亡又叫他不能不作考虑。而越是心乱之人,在遇到这种诱导式的提问时往往越容易被引到,于是忍不住就点头承认:“不错……”
“是什么能叫大人这么个奉旨钦差都感到为难呢?朝廷的意思?百姓的反应?还是边事?”杨震继续着诱导:“我觉着这三者似乎都不太可能。这三者都不会叫你如此说不出口,唯一的解释就是与你自身有密切联系了。”
眼见杨震一点点的抽丝剥茧,竟已慢慢接近真相,钟裕在有些心惊之余反倒坦然了许多:“你不必费心去猜测了,这事与我钟家有关。”
杨震闻言眉头便是一簇,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即便是再无私的官员,也有自己的立场。钟裕为人刚正,也有一腔热血,可他能有今天有一半是靠着家族雄厚的财力才能达到的,所以对家族,他必然有一种亲近与维护的意思。
在沉默了片刻后,杨震才继续追问:“敢问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与你钟家扯上了关系?他们不是在太原吗?”
“具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尚未得知,但有一点我却是知道了的。”钟裕眼中闪过一丝惭色:“这次兵变的原因与我钟家也脱不了干系,若是继续深查,只怕就要查到我家人身上了。”
“竟有此事?”杨震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