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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反应,也尽在杨震的意料之中。这事若非亲历之人,确实很难相信他们这几个险死还生,流落到草原上去的人能把脑毛大给带回来,这对别人来说,几乎就是天方夜谭了。
但杨震也不急着让对方相信,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也不说话。他这反应落在李常眼里,反倒叫他有些信了,因为只有这是事实,杨震才会如此淡然,如此笃定。而且,这事虽然发生在草原,可他们要是真想查的话也不是太难。
“难道……他当真把脑毛大给捉了来?这下事情可就太棘手了,此人可是与我们几大家族都有着密切联系的人,知道太多不可告人的事情,若是让杨震拿着此人做起文章来,确实很有可能置我们几大家族于绝地!”虽只是简单这么一想,李常就觉着一阵毛骨悚然,即便是这么个寒冷的冬天早晨,他的身上已冒出一层汗来,甚至连额头就微微见了细汗。
杨震自然看清楚了他那紧张的模样,却并没有点破,只是笑了下道:“此人身份到底是真是假,我想你们只要去查,总能查明白了。对了,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消息,他所在的察哈尔部已在一个来月前被灭族了。”
“什么?”李常再次失惊叫了一声,但这回,他倒没有再如之前般满脸不信了。因为这么一说倒也合理,只有当察哈尔部被人灭族之下,脑毛大这个一族之长才可能被他们捉住,带到大同来。
渐渐接受了杨震的说辞后,李常心里却更感紧张了,他有些警惕地盯着杨震:“杨大人,既然你把这么重要的鞑子酋首给拿下了,为何不将之送去巡抚衙门呢?这可是大功一件哪。这又与我这么个商人,以及我们李家有甚关系?”
“与你们李家无关吗?我看不见得吧?之前你不是早早就承认了吗,你们是与察哈尔部有着密切交往的。你说我要是将他往官府那边一送,他要是据实交代一切,岂不是要了你们李家的命了?”杨震也不兜圈子,直接就把其中的利害关系给道了出来。
李常很想一口否认自家与鞑子有什么关联,但话到嘴边,却还是没法出口。人都在他掌握之中了,自己又怎么可能否认得了呢?
既然对方已摆明了车马,李常也不再躲躲闪闪,当即看向杨震:“不知杨大人到底想和我们李家做什么买卖?想来总不是关于金银什么的吧?”
“那是自然,之前我就收下过十万的银票和一处北京的宅子,若再以此来向你们要金银钱财就太也贪心了些。”杨震笑了一下:“不过我现在却也不想告诉你我到底想要什么,这个只能和你们太原李家的人见面后才能说。我想这个脑毛大,足够让你们重视,并派人来和我谈谈了吧。”
李常微微点头:“此事确实关系极大,我会立刻通报上去。至于他们是个什么态度,我却不敢保证了。”说着,他的目光又在脑毛大的身上打了几转,好像想从他那儿看出些别的什么来一般。
“如此就有劳李员外了。”杨震说着便站起身来:“对了,我这个人就一个缺点,耐心不是太足,所以烦请你们拿主意时也能快着些,若我按捺不住,可说不准会做些什么。”
听着他那深具威胁的言辞,李常即便心中不快,此刻也不能发作,只能苦笑一声:“在下自然会尽快给你回信的。不知大人这遭住在何处?”
杨震报了之前夏凯他们下榻的客栈名字,随后又提醒似地道:“有一点我还要说一下,你们别想着用那种一劳永逸的法子来对付我。虽然我们人手确实不足,但也会有所防范的。其实对你们来说,这个脑毛大的威胁还不是最大的,我还有一个更让你们感到心惊的东西掌握在手里,若你们轻举妄动的话,一定会后悔的。”丢下这话后,他便带了人大摇大摆地离厅而去。
本来李常确实也曾考虑过这一对策,可听他这么一说,便有些拿不准主意了:“难道他还拿捏着什么要紧的证据?看来只有先把事情报上去,看太原那边怎么决定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太原李家
山西,太原城。
若说整个太原城中哪一处最被人所熟知,就跟江陵之人必知张府一样,这儿自然就数李宅最是有名了。
作为有着上千年渊源,并在太原已根深叶茂的庞大世家,李家几乎已成为西北一带人所共知共认的第一家族。举凡士农工商各行各业,李家都有极其出类拔萃的子弟身处其中,尤其是在商这一道上,他们更是把控着诸多赚钱的营生,使许多山西百姓都要仰其鼻息而生存。
不过你要是个外地游客,想来此见识一下这个古老而富有的家族的宅邸到底是个什么模样,那么在见到李宅后,就很可能失望了。
与一般世家大户那些雕梁画栋,气派非凡的大宅子庄园完全不同,李宅从外面看着就和寻常村落没有什么两样,白墙黑瓦,屋子也不甚高大,除了那座远看着就很是肃穆恢弘的李氏宗祠之外,整片李宅都看不出半点富贵模样来。
不过李家也有和其他世家一样的做派,一般的家族成员都会聚集在一起,所以即便这里的房舍看着不是太过气派,可几百座院落屋子连绵成一片,叫人看着还是有些感触的。而且,不像一般村落那样,建筑都是杂乱无章的,李宅房舍的布置却很是讲究,给人一种秩序井然的观感。
很多人在看到李宅的布局后都会有些不解,为何这个庞大的家族竟会安于住在如此朴素的宅院之中?对此,李家人给出的答案是,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为人处事能不张扬还是不张扬的好。
而这一思想还体现在那些走上仕途的李家子弟身上。在许多人想来,以李家的名声和势力,一旦有子弟走上官途,那必然是仕途畅顺,即便入不了阁,也必然能在六部之中谋得几个要紧位置。可事实却正好相反,太原李氏一族确实出过不少考中进士的官员,但却没有一个能做到布政使以上的,这对于一个以耕读传家的世家来说,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但李家却偏偏保持了这一点,并看样子还将继续保持下去。只因李氏一族一直奉行着慎独这一家训,在官场上只守成而不锐意进取,更鲜有参与到一些敏感的政争中去的表现。
如果要深究其原因,却还得从他们的祖上说起。李家的祖上,便开了大唐一朝的李家一脉,甚至可以说李渊、李世民这一支也不过是李家的其中一脉而已。
虽然李家开了大唐一朝为李氏带来了无尽荣耀,但同时也给他们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尤其是武氏一族当朝时,李家可是遭了大难的,险些全族被灭。正是受到了这个教训,深明传承才最为重要的李氏一族才会变得保守起来,最终连朝廷高官都不去争,只努力经营好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只在山西境内称王而已。
但这么做放到如今这个年代倒也是个明智之举。自嘉靖朝以来,朝廷里争斗不休,多少高官大族因为牵涉到内阁、天子之间的争斗而落马消亡,夏言、严嵩、高拱……每一个权臣的落幕都伴随着他整个家族的消失。而李家,却因为从不牵涉在这些纷争之中,所以反倒过得逍遥自在。
所以李家将慎独作为自家最看重的家训,代代相传,子弟也深以此为念,并将之刻为照壁、牌匾,悬于中堂,立在李宅的第一进院落之中,让每个李家子弟天天都能看到,并深记在心。
当日头升起,照射在那块闪闪发光的“慎独”牌匾上时,李宅左手边的家族学堂里已响起了朗朗书声,那是李家最小的一代人正在开蒙进学。他们中的许多人,将来都会成为李家的栋梁。
一般来说,这个时候李宅之中都会显得很是安静,就是那些下人们干活,也往往轻手轻脚的,更没有人会大跑大叫了。
但偏偏今天情况却有些不同,一个相貌堂堂,衣着得体的中年男子却完全不顾一贯以来的规矩,大步流星地疾步朝着里面奔去,他那张标准的国字脸上,还带着一丝急切和不安。
周围正洒扫庭院的下人们见到这位一向稳重的爷今日竟如此模样,顿时就好奇起来,只是任他们怎么互相打听,也无法得知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那中年人在穿过数进院落,直达倒数第二进院子后,才略略放慢了脚步,但比起以往来此地时的规矩,却已大有不同。
他那急切的脚步声打扰到了一个正坐在院子里,进行着吐纳的灰白头发老者。此老看着六旬上下年纪,脸上已有不少皱纹,但却又红光满面,不显半点老态。见到中年人这副模样,老者的眉头就是轻轻一皱,说道:“李琮,何故如此惊慌?都多大人了,还如此不稳重?”
中年人李琮被老者一说,脸上便是一红,赶紧低头道:“伯父说的是,是侄儿太过孟浪了。不过,事关重大,我紧张之下这才……”
“哦?到底出了什么事?”老者此时已收了功,从蒲团上站起身来,看着李琮正色问道。其实他心里也隐隐有了些不安,李琮为人老成稳重,是家族里公认的,说不定自己百年之后他就是接替自己当上族长的那个人,这事竟能叫他也乱了分寸,显然很严重了。
李琮稍稍咽了口唾沫,这才道:“这是大同的李常连夜派人送来的急信,伯父你先看看吧。”说着便把一封信递了过去。
老者接过信,眯着眼睛就看了起来。这一看,他那张古井不波的老脸上也迅速蒙上了一层阴霾:“竟有这事?此事当真?”
其实他这话也不是问的李琮,而只是自言自语。但李琮身为晚辈,既然伯父这么问了,就得接着:“李常这么急着将信送来,说明事情假不了。伯父,事关重大,我们必须有所应对才行哪。”
“唔,兹事体大,不得不慎。”在稳了稳心神后,老者终于有了决定。
片刻之后,李琮又一次疾步走出了这处院落。而后不久,数名仆役就也匆匆地赶向了李宅的数处院落,将身处其中的李家才干子弟都给叫了出去。
大概半个时辰后,李氏祠堂之内已坐着十来人,他们都是李家现在在家里的得力之辈,李珏和李琮自然身在其列。
待众人传阅了那一封急送过来的信后,李家之主,老太爷李牧才开口道:“对此,你们有何看法哪?”
随着他这一问,多数人的目光就都落向了李珏身上,直看得他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他当然知道大家为何会看自己,因为大同之事是由他去处置的,本以为已把一切都控制住了,可没想到却有如此变故,可说他的责任甚重哪。
既然大家都看着自己,李珏只得硬着头皮第一个开口道:“这事确实挺严重的,但我总觉着那杨震是在虚张声势,他未必真有那个本事拿住脑毛大,更别提拿捏住我们其他的把柄了。”
“我却不这么看。”李琮一脸凝重地道:“这个杨震既能从鞑子手里脱身,就必有其过人之处。而且,他身为朝廷官员岂会不知道将旁人冒充鞑子酋首有多严重吗?而且脑毛大到底是还在草原或是真被他捉住了,咱们要查也不是太难,他凭的什么用个假货来骗我们?”
“这……”李珏闻言面色便是一红,既羞且恼,这分明就是在落自己面子了。但事实就是自己办事不周,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