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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官明白。”秦纲忙答应一声。他当然明白,张居正真正叫他做的可不是传达内阁意思,而是后者。至于见到了李业后该说些什么,他也早已有了打算。而且这种事情,都是他这个内阁舍人出于为阁老分忧的心思而为,与日理万机的张阁老可没有太大关系哪。
见秦纲意会之后退了出去,张居正才在吐出一口浊气后神色变得复杂起来,眼中也带上一丝淡淡的忧虑。
事实上,在李业真在会试上做了手脚后,张居正就有些后悔了。这种事情,成了固然对他有利,可一旦出了什么差错,其连带的后果可是极其严重的。只可惜,待他想制止时,一切都已太迟了。
但在张居正看来,这事上李业做得还算有分寸,手脚也算干净,倒是有极大可能成功的。可没料到,如此计策居然还是坏在了杨震和锦衣卫的手里。从此一点看来,这个杨震还真是个难缠的对手了,也叫张居正更对其心生惕然。
现在,事情变成如此境地,就更叫他心中难安了。虽然即便李业把实话道了出来也没多少人会信,但这种不利的言辞,一定会对自己的形象造成不可挽回的破坏。尤其是如今改革大计已来到了最要紧的关头,自己绝不容有半点疏漏的情况下,这事就变得尤其关键了。
“不成,我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这次秦纲若是未能把他安抚住,那就只能用釜底抽薪的办法了。希望不至于要我做出这一手吧!”在暗暗拿定了主意后,张居正才重新拿起手边的奏疏,将精力重新投放到政事上面。
与此同时的锦衣卫内却是欢欣鼓舞一片。虽然结果早在昨晚就已确认,但直到今天,他们才敢真正确信人已落网,只等刑部审问之后,便可把罪名给定下来了。
只是,当手下兄弟为此而感到高兴时,杨震等少数几人的心情却并没有那么的高,反而有了一丝不安:“沈先生,你说这一回他会怎么应对?”
虽然杨震没有把对方的姓名点出来,但沈言却知道他指的是张居正,便在略作思忖后道:“至少就在下来看,他能做的就只有将李业封口这一条路可走了。至于怎么封口,便是两个法子……”
“以威压之,或是彻底叫他开不了口?”杨震了然地问了一句。
“正是。”沈言正色点头:“当然,这后者所冒的风险更大,却是最没有后顾之忧的。”
“看来先生与我的想法几乎一致哪,那咱们要应对这一点,就必须杜绝他们想在刑部大牢里做手脚了?”
沈言再次点头,并且提醒道:“而且得快。想必现在这消息已传到宫中了,说不定张阁老已有所反应了。”
杨震神色变得更加凝重起来,猛地抬高了声音,朝外面叫了一声:“来人哪,去把鹰扬和胡戈给我叫来。”
第六百八十四章 现世报
当杨震意识到时间紧迫的同时,一身书生打扮的秦纲已出现在了刑部衙门之前,拿着自己的名帖投了进去,并很快就获得了严清的接见。
虽然他这个中书舍人不过七品小官,而严清则是堂堂的朝廷正二品大员,还是一部堂官,两人间的差距看似犹如云泥之别,但偏偏严尚书却不敢怠慢了这么个小官,只因他是张居正身边最信重之人。
其实以秦纲科举二甲的出身,以及翰林院庶吉士的身份,再加上这几年来的从政经验,早该外放一地当个中等府的知府也是绰绰有余了。可他却甘于平淡,一心一意地留在张居正身边以为辅佐,即便官职卑微也无所谓,如此忠心,自然是深得张居正的信赖了。
而这,也正是秦纲聪明的地方了。跟随在张阁老身边,不但可以尽展自己的才能与抱负,还不必担心被人算计。另外,跟了这么个天下权势最大之人,虽然表面上看来自己地位不高,但其实该有的好处却是半点不会少的。既然得了实惠,又何必去计较那些虚名呢?这就跟后世某些高官的贴身秘书——我指的是真正的男秘书,能干事的那种,别想歪了——类似了,虽然这些人的行政级别并不高,但手上的权力可完全不比一般官员要小。
所以即便是严尚书,在见了秦纲后也显得颇为客气:“不知秦舍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哪?”
恭恭敬敬地坐在下首的秦纲见对方发问,便微笑着道:“其实就是下官不说,以严尚书您的见识也应该可以猜到缘故的。”
“可是为了昨晚之事么?”严清隐晦地问了一句。
“正是。今日一早阁老得知这个消息后,可着实吃惊不小哪,为此还难得动了怒气……”秦纲说着一顿,看了严清一眼。就跟后世那些秘书一样,自身并没有什么权势的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借背后靠山的力量来给人施加压力了。
在看到严清的目光微微一缩,似有所顾忌之后,他才继续说道:“严尚书您也是知道阁老对李业一向器重有加,这回他竟干出此等事来,阁老是既怒且惭哪,直言自己识人不明,愧对天子和天下哪……”说着他又有意一顿。
果然,在听了他这话后,严清立马说道:“张阁老这话就太言重了,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满朝官员,又有几个人会想到那李业竟敢干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何况他是他,阁老是阁老,谁敢把他的罪名牵涉到张阁老的身上呢?”
“严尚书对张阁老果然关心有加,倒叫下官有些感动了。”秦纲说着冲他一拱手,随后又皱着眉道:“其实下官也是这么劝阁老的,但阁老却依然有了心结,并很想当面责问那李业一番。不过……下官觉着这事已经够麻烦了,绝不能让阁老牵涉其中,所以极力苦劝,最终阁老准许由我代他来此见一见李业,问他几句话,不知严尚书可否网开一面,叫我和他见上一面哪?”
在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后,秦纲终于将自己的来意给道了出来。而严清此时的脸上也不觉带上了一丝为难之色来。这案子才刚有了眉目,照道理自然是不能叫任何外人见李业之面的。可这是张居正的意思,却叫他有些难以拒绝了,现在整个大明天下,还真没什么人敢不照张阁老的意思做事呢。
见对方皱眉不答,秦纲又道:“阁老在我来时也提醒了下官,若是刑部方面有什么为难的,就不要勉强了。却不知严尚书是否有什么难处呢?”
“既然明知道你这要求会叫我们为难,那就别来嘛。现在倒好,却叫我如何推脱?”严清心下大为不满,但脸上的为难之色反倒是隐去了:“既然是阁老的意思,那本官有什么好为难的,难道我还信不过阁老,信不过你秦舍人么?这样吧,你要见李业自然不是问题,不过却得委屈舍人你一遭,因为此人罪名不轻,实在不敢随意将他从天牢里带出来,故而还请你去牢中见他吧。”
见对方答应了自己的要求,秦纲心里就是一喜,自然不会在意要进一趟天牢了,便赶紧道:“这是自然,刑部的规矩下官还是要遵守的。”
既然话说到了这儿,严清只能叫来一名属官,由其带了秦舍人前往天牢探看李业。待他们离开后,朱晨便带了一丝不安的情绪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大人,您就不怕他在天牢里做什么么?”
严清苦笑一声:“张阁老都派人来了,我难道还真能回绝了他们不成?而且在那天牢里,他也干不出什么事情来,双方还隔着栅栏呢。”
“大人所言倒也有些道理。”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朱晨脸上的愁绪却并未因此而稍减,虽然从李业口中并没有问出任何关于张居正的事情,但他心里总觉着这次的事情与张阁老有着一定的联系。
秦纲这也是首次进入到刑部天牢之中,看着这儿有些幽深的环境,鼻端嗅着这儿混合了各种气味的臭气,他的眉头就不觉皱了起来。不过一想到自己身上的任务,他便又将这种心绪给抛了开来,只要把事情办了,遭这点罪又算得了什么呢?
在那名属官的引领下,秦纲很快就停在了一间单独的牢房跟前,看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神色木讷的男子正蜷缩在牢房的角落里,对外间的事情完全没有半点反应。
直看了好一会儿后,他才确认这位就是自己所熟悉的李业。这才两日工夫,这位一直以来仪表不凡的礼部郎中就已完全跟换了一个人一样了。
“李郎中……”秦纲轻轻地叫了一声:“你可还好么?”说话的同时,他的目光就往边上的刑部官员的身上随意一瞥。
那人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只略一迟疑,就冲他一笑:“秦舍人请便。”随后便退得远远的。
听了秦纲的叫唤,牢里毫无生气的李业的眼珠子才错动了一下,慢慢挪动到秦纲脸上,迟疑了一下后,才唰地一下坐起了身来:“秦……秦舍人!可是……可是阁老他老人家让你来见我的?”
本来已然死心的李业一见是他,心里顿时就生出了一丝希望来,奋力向前一扑,挨到了牢房的木栅栏上,双眼死死地盯着秦纲,眼中满是渴盼,随后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可是……可是阁老他老人家让你来见我的?”
“不错,是阁老叫我来见你的,他对你的所作所为很是恼火哪。你太叫阁老失望了,居然干出此等事情来,你就没想过这么做会是个什么结果么?”秦纲的声音很是平静,面上也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人,就跟看一件物品似的。
李业虽然刚开始时满心激动,以为自己这回还有救,但被对方这种冷淡的语气和神色一对之后,心却迅速也冷了下去,他已从秦纲的语气里察觉出了什么——显然,张居正对待自己的态度是和自己对待李轨的态度是一般的,既然自己已成了累赘,那就抛弃了吧。
想到这个,李业不觉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什么叫现世报,这便是了。自己刚抛弃了那个忠心耿耿的仆人,刚亲手杀了自己最值得信赖的人,转眼间,同样的遭遇就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随后,一股怨气也自他的心里弥散出来——我为什么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还不是因为想帮你张居正么?现在事情出了差错,你就想将我弃如敝屣,天下可没有如此便宜的事情!
见李业突然眼中闪过一丝怨气来,秦纲的脸色更冷了几分。看来阁老叫自己过来是对的,不然恐怕这家伙在临死前还真可能道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呢。
这么一想,原来还有些歉意的他反倒完全放开了,淡淡地说道:“你所犯之罪实在万死莫赎,即便阁老一直重视你,这一回也不会帮你说任何一句话的。不过……”说到这儿,他便眯起了眼睛,把声音往低了一压:“阁老毕竟是当今首辅,有些事情还是可以帮到你的。比如你的家人,虽然你所犯之罪极重,朝中有些人也有意将他们入罪,但只要阁老不答应,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所以你不必太过担心身后之事,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本来还满心怨气的李业在听到这话后,神色顿时就是一僵。脸上的怨恨之意顿时变成了担忧之色。他自然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了,这是在拿他的家人威胁他不要乱说话哪。是要他一力扛下这罪责,不要牵连到张居正哪。
“这便是阁老要我交代你的话了,望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