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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先生的脑袋和寻常人就是不一样,狄咏突然想起老爹最是古板,如此轻视先贤,离经叛道之论,老爹哪能听得进去!
狄咏手忙脚乱,“爹,孩儿胡言乱语,请爹爹责罚。”
狄青摆摆手,“行了,你先退出去吧。”
打发走了儿子,狄青沉吟一会儿,又捧起左氏春秋,此刻的心情却完全不一样了,这是本“小孩子”之论,王二郎也是个小孩子,到底哪个小孩子更有道理啊?
狄大帅哥陷入了沉思……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纸,照在脸上,暖洋洋的,好像一只小手,调皮地挠着脸颊。
沉睡的少年烦躁地挥了挥手,抓起被子,蒙上了脑袋,可是下一秒,被子掀开,少年突然坐了起来,露出光洁的脊背,良好的营养,加上锻炼,身体上有肉了,八块腹肌,人鱼线,嗯,都会有的……
只是此刻王宁安无暇胡思乱想了,他烦躁地抓着头发,嘴里不停念叨着,“死了,死了!败德之事非一,酗酒者必败德……怎么就管不住嘴巴,什么话都往外面说……对了,我到底说了什么?”
王宁安只记得他借着酒劲儿和狄青说什么皇帝不靠谱儿,天子薄情,赵家人刻薄寡恩,对自家亲人尚且无情,何况一个地位低下的武人,更是用过即丢……王宁安彻底傻眼了,哀嚎一声,简直想一头插进脸盆,淹死算了。
一直以来,他都苦心表演,努力装成一个忠臣,纯臣,不二之臣,连他自己都忘了,作为一个穿越者,怎么可能真心拜倒在皇帝的脚下,老老实实当一个臣子。
只是这种事情能和外人说吗?
尤其是只见过一面的狄青,这不是找死吗?
王宁安第一次尝到了冲动的苦果,他在地上走来走去,有心去探探狄青的口风,可又怕尴尬。
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突然有人叩响了房门。
“王先生,我是狄咏,我爹请你过去。”
王宁安一愣,迈步要走,突然觉得一阵冷风,乖乖,连衣服都没穿呢!王宁安闹了个大红脸,赶快穿戴上,急匆匆到了狄青的营地。
站在军帐的门口,王宁安深吸口气,心说就算狄青知道了怎么样?他还能告诉赵祯?无凭无据的,大不了我抵死不认!
实在不行,王家还有船队,我就跑到长生岛,当个海外天子,姓赵的还能抓到我不成?
王宁安不停安慰自己,总算是能挺直胸膛,气昂昂迈步进了狄青的帐篷。抬头发现狄青晃着高大的身躯,笑容满脸,正等着他,和昨天几乎没什么区别,除了眼睛有些发红。
“呵呵,王先生神采飞扬,想来是睡了个好觉,狄某惭愧,一夜未眠,都在反复思量。”
王宁安的脸真的变色了,他不知道狄青打得什么算盘,这家伙虽然老实,甚至窝囊,可百战百胜的汉子,能是个笨蛋吗?
王宁安的心脏越跳越快,小脸微微泛红。
狄青察言观色,连忙说道:“狄某不才,可是好赖话还是听得出来的,先生是为了狄某着想,狄某自然感激不尽。”
听到这里,王宁安总算松了半口气,好在狄汉臣还没有傻透了。
“我也就是那么一说,酒话,都是酒话,当不得真!”
“不!”狄青面色凝重,“先生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以往狄某觉得老实做人,忠心陛下,有什么事情,陛下都会关照我,自然顺风顺水,高枕无忧,些许小事,几个小人,大可以不在乎。可先生宏论惊人,狄某幡然悔悟,只是心中还有些疑惑,不知道先生能不能实心告之?”
狄青深深一躬,“狄青谢过先生了。”
铁一般的汉子,在自己面前施礼,王宁安只觉得心里发酸,罢了,就任性一次,又能如何?
“狄将军,你是武人,我们家也是武人,同气连枝,我不会害你,你也不会害我!”
最后一句,显然是意有所指,狄青用力点头。
“王先生,你说过要以利益相结,互相抱团,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只是寻常武人,一般的小吏,可以用利益撼动,那些宰执天下的相公,他们才是决定生死之人,每一位都饱读诗书,位高权重,乃是道德君子,狄青以为,除了实心用事之外,怕是没什么能打动他们吧?”
听完狄青的话,王宁安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的狄大将军啊,你死的是可惜,可是一点也不冤!
朝中的诸位相公都是什么东西,那都是人精,既然是人中之精,就代表他们没一个会老老实实守规矩!
官做大了,就没有书生!
难为狄汉臣,你一个武将,连科举都没参加过,却一身书生气!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狄将军,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你不是觉得诸位相公高不可攀吗?明天你就看看,他们是如何成色!”
王宁安没有废话,想说服狄青,就只有事实了。他转身离去,狄青送了过来。
“王先生,无论如何,你的指点狄青感激不尽,如果先生不嫌弃,咱们就以兄弟相称吧!”
王宁安颔首,“那小弟就告辞了。”
转过天,各路人马齐聚,两位相公亲自主持大局,人所共知,贾昌朝和范仲淹是冤家对头,这两位却满脸带笑,如沐春风,携手走了进来。
贾昌朝率先表态,论起行伍经验,领兵打仗,他多有不如,因此愿意全力辅佐范仲淹,只负责后勤军需,征用民夫,救治伤员……
范仲淹同样十分客气,他指出自己年纪大了,身体跟不上,只能统筹全局,在大方向上抓一抓。
几处要地,重要的坚城,要严防死守,决不能让辽寇染指。其余事务,就交给大家伙,共同拟定方略,然后给他过目就可以了。
两位相公说完,就一起告辞,狄青一直盯着,他简直目瞪口呆,不敢相信!
我的天老爷啊,什么时候大宋的文官肯放权了?
让他们拟定对付辽寇的办法!
终于不再有瞎指挥了,弟兄们也就不用送死了!狄青激动地想要哭,他急忙扭头,却发现坐在紧挨大门的位置,王宁安笑吟吟的,十足的小狐狸一枚!
第165章 坏入骨髓
相公们走了,负责防卫各个城池和堡垒的禁军厢军也走了,还留下的人不多,却都是最精锐的力量。
折家军、种家军、狄青、杨怀玉、王良璟,哪怕是最弱的王家军,也在辽国来回冲杀了十天,砍了两万个脑袋。是和辽兵作战经验最丰富的一支人马。
军中最崇拜的就是强者,凭着实打实的战绩,哪怕王良璟的地位最低,也能跻身其中,丝毫不用自卑。
相反王良璟还十分自豪,因为真正统御这五方的,正是他的宝贝儿子王宁安。
狄青一直都处在兴奋之中,他始终不敢相信,相公们能真正放权,让武将自己做决策。没准是虚晃一枪,等到拟定出来,又被推翻了。
“狄老哥不用担心。”王宁安大喇喇说道:“贾昌朝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以文学起家,硬是领兵打仗,非头破血流不可,连王则他都应付不了,更遑论辽寇,主动退居二线,只要我们打赢了,他的功劳也跑不了。而且,贾相公是个很坚韧的人,他一直积攒本钱,想要重新杀回京城,抢夺那几把椅子,因此只要我们的方略对头儿,贾相公是不会添乱的,相反他还要鼎力相助。”
说完了贾昌朝,王宁安又道:“范相公是难得知兵的敦厚君子,其实他放权有限,毕竟河北禁军的主力还都用来防守,抵挡辽寇的攻势。我说句不客气的话,咱们几千人加起来,哪怕都死光了,河北的大局也不至于不可收拾。”
简单的几句话,就把两位相公的心态剖析清清楚楚,这几位都长长出口气,说出来惭愧,大宋的武人早就被驯服得和绵羊一样,第一次当家做主,哪怕面对强敌,他们也是甘之如饴,种诂、折继闵、甚至杨怀玉,都跟着七嘴八舌头,讨论着如何让几千人发挥最大作用。
王宁安没急着发言,而是抱着肩膀,仔细听着。
过了一阵子,他忍不住摇头了,毕竟第一次做主人,他们的方略都很跳脱,比如杨怀玉就主张和辽兵决战,正面击溃辽兵,王宁安直接摇头了,开什么玩笑,还不如找死来得痛快点。
折继闵和种诂更倾向于依靠坚城,和辽兵对拼消耗,这也是他们在西北作战时积累的经验,只是原封不动,挪到对付辽国,就未必合适了。
大家说的口干舌燥,最后把目光还是落到了王宁安身上。
“二郎,我们都是凑热闹,还是你拿主意吧!”
狄青也笑道:“王先生,你智计无双,就给大家伙叫个底儿吧!”连王良璟都微笑鼓励,王宁安抖擞精神,开始了全面讲解……
根据收集到的情报,由于大宋严词拒绝了辽国的无力要求,辽国上下愤怒无比,辽主下令皇太子率领三万皮室军南下,南京留守耶律重元也调集了五万人马,另外还有数万民夫,号称二十万大军,向宋辽边境压来。
虽然明知辽国虚张声势,可是真正辽兵南下,还是吓破了不少人的苦胆。也幸好有范仲淹坐镇,才不至于出什么乱子。
“从辽兵的构成来看,皇太子一方,手握尚方宝剑,代表辽主,人马精良,而耶律重元一方,身为地头蛇,人数众多,爪牙丰厚,双方势均力敌。如果我没有判断错,他们向大宋施压是假,真正的目的是找机会消灭对方!”
狄青一下子抓住了重点,忙问道:“王先生,你确定辽国内斗到了如此程度?”
王宁安笃定道:“没错,历来蛮夷的夺嫡之争都是血腥残暴,别说是兄弟叔侄,哪怕是父子,动起刀子也不会客气,这一点,你们该有深刻体会啊!”
“不错,西夏不就是这样吗!”种诂一拍大腿,“都怪那帮大头巾,千载难逢的良机,他们竟然不让陛下动兵,真是贻害无穷!”
折继闵道:“二郎,莫非说辽国的夺嫡之争,也会像西夏一样?那岂不是有机会灭了辽国?”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可真敢说啊,那可是庞大无比的辽国,谁有本事灭了!大宋最强大的时候,口号也不过是光复燕云而已,折继闵立刻遭到了吐槽,他干笑了两声,“算我没说。”
王宁安倒是不觉得灭辽国有什么不敢想的,看起来这帮人的志向还是太低了,有梦的人才最美!
当然此刻不是谈理想的时候,王宁安道:“辽国和西夏不同,耶律重元实力雄厚,辽主和皇太子不敢轻举妄动,以我的判断,他们之间或许会斗十年八年,如果能利用好,未尝不能趁机灭了辽国,只是眼下,不要想那么多了。”
“为什么?”好奇宝宝杨怀玉不解道。
“很简单,因为我们也没有实力打!即便辽兵把燕云十六州给我们,也顾不过来。”王宁安无奈道。
经过了连续的水灾,河北早就山穷水尽,范镇又破坏了走私,使得整个腊月,河北哀鸿遍野。
哪怕有范仲淹,欧阳修,贾昌朝等人全力维持,赵祯又拿出20万贯救济灾民,河北还是付出了三万人的代价,有人冻死,有人饿死。没有发生民变,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文彦博等人看到的艰难,并非不存在。
大宋的确不能打,河北百姓也必须休养生息,黄河的水患要治住,才能安居乐业,积蓄力量。
王宁安认同文彦博的判断,却无法苟同他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