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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堂之上,那些人也不好对老夫太过分,二郎,你觉得老夫的想法可对?”
王宁安当然不想这位良师益友从官场退出,他还想着欧阳修能顶一阵子,至少等他的学生们通过科举,在官场站稳脚跟,那时候醉翁再退下去,也无关紧要了。
可经此一役,王宁安也不得不承认。
一个人不能太贪婪。
哪怕是欧阳修也不行!
既想要官场的位置,有想要思想的领袖,岂能两全其美!
假如欧阳修真的改良儒学成功,他就是活着的圣人,那时候再坐镇朝堂,谁敢跟老夫子争锋,只怕连皇帝都要退避三舍。
王宁安忍不住想起了另一个人,那就是王阳明。
阳明公创立心学,门人弟子遍及天下,距离圣贤只有一步之遥,可后半生却仕途蹉跎,一直没有进入内阁,只怕道理就在这里!
这次为何满朝的相公,就连昔日和欧阳修关系不错的人,也没有真正为老夫子考虑,或许是他们觉得欧阳修太强了,已经超出了官僚系统容忍的限度,所以必须做掉他!
当然,王宁安比欧阳修更强,可问题是王宁安没有在官僚系统,他是皇帝用来平衡文官的,故此还可以安然无恙。
但欧阳修不行,他继续留下来,许多人都要寝食不安。
……
“所以老夫说,未必是贾子明的主使,只是他坐在首相的位置上,必须对老夫下手,他若不动手,自然会有人取代他!”
王宁安笑道:“听醉翁的意思,你是打算放过贾子明了?”
“屁!”欧阳修怒骂道:“老夫生平两次遭到暗算,都是他贾昌朝干的,要是放过了他,我欧阳修就不是七尺的汉子!二郎,这事你不用管了,老夫自然有办法收拾贾昌朝,我要让他难受一辈子!”
欧阳修咬牙切齿,杀气腾腾,让人看得心里头毛毛的,贾相公,你自求多福吧!
此刻的贾昌朝呢?
他已经面见了赵祯,从皇宫回来,贾昌朝显得很疲惫,可是也很洒脱。
长安宦游,自己也年过花甲,该退下来了,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多好的事情啊!什么朝局,什么党争,都交给别人,老夫只守着自己的田园,让他们烦去吧!
贾昌朝在路上还是这么想的,可是迈步走近辉煌的相府,他又突然唉声叹气,盯着每一根柱子,露出恋恋不舍之情。
离开了这里,就离开了权位,再也没有人围着自己,再也没有人卑躬屈膝……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这没了权力,也就不是大丈夫了。
老贾很无奈,又有什么办法,事情闹到了如今,总要有人去承担。韩琦那个混球,当初要不是他一直撺掇,自己也不会上当。
还有文彦博,这也是个不要脸的,明明你都默认了,居然反戈一击,给王宁安当打手!
你会遭到报应的!
贾昌朝只能在心里大骂,毕竟他已经选择退位,以后家人的安全,还要靠着人家保护。万一王宁安和欧阳修不甘心,一定要追查到底,自己这条老命,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呢?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有人跑进来,说是欧阳修求见。
贾昌朝一愣,还是让人把欧阳修请了进来。
见面之后,其实挺尴尬的,贾昌朝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醉翁,你听我说……”
“我不听!”
欧阳修哼了一声,“贾子明,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两条路,第一呢,我请王二郎帮忙,安排几十个杀手,在路上把你的脑袋砍下来,扔到野地喂狗;这第二嘛,就是把这个署名签了,咱们一天云彩散,我不追究了。”
贾昌朝更加不解,欧阳修把一卷书稿送到了他的前面。
《竹书纪年考》,《三代之治考》。
“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让你和我一同署名,还原三代之治的真相!”
贾昌朝一听,瞬间跳了起来,跟见了鬼似的,尖声狂叫,“不可能!”
“那你就等着掉脑袋吧!我还不信,那些人能死保你!”说完,欧阳修就往外面走。
第514章 拉官家下水
面对欧阳修的要求,贾昌朝拒绝得很干脆。
“醉翁,有些事情是我死也不会做的!你不要说了!”
“贾子明,老夫也提醒你,有很多事,比死还要可怕!”
贾昌朝愣了一下,随即放声大笑,“醉翁,我好歹也是首相,坐在这个位置上四年多,收复燕云,老夫也不无微功,你想找几个人,把老夫弄死,到时候天下舆论,自然会还老夫一个公道,你欧阳修也会身败名裂……”说到这里,贾昌朝突然闭嘴了,瞬间脸色变得很差,跟猪肝差不多,渐渐的他的呼吸也沉重了,手脚也颤抖了。
欧阳修扫了一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痛快啊!真是痛快!十几年了,当初你们算计老夫和范相公他们,那时候老夫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如今你贾子明却把自己绕进去了,看得还没有我这双醉眼清楚!他们能算计我,也能算计你,咱们没什么差别!”
欧阳修嚣张地走到贾昌朝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贴着耳边,对贾昌朝道:“子明兄,送你一句话,别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扑通!
贾昌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冷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浑身在不停颤抖。
怕了,他真的怕了!
贾昌朝终于想到了一种最可怕的情况。
假如他就这么退了,如果还被暗杀了,世人会把罪名都算在欧阳修的头上,到时候醉翁的名声就毁了,至少被泼了一盆脏水,不再如莲花般圣洁,后续的污蔑就会接踵而至。
这种事情会不会有人做呢?
其实已经做了,当初要处置方昆山,处置钱家,不给公开审讯,明正典刑,不就是这个思路吗!只是被王宁安识破了。
对于无情的文官集团来说,牺牲几个人,维护他们的利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既然能牺牲方昆山,还能牺牲钱家,为什么不能牺牲贾昌朝?
你贾昌朝有什么了不起?
别以为你站到了文官集团的顶点,是最有权势的那几个人物,数万的官吏就要围着你转!
那是痴心妄想!
必要的时候,一样会弃之如敝履,毫不留情!
倒霉在王宁安和欧阳修的手里,无非是一条老命,可是死在自己人手里,那可真就死不瞑目了……尤其是那些人为了给欧阳修制造骂名,肯定会让贾家生不如死,要多惨有多惨!
“唉!老夫算计了一辈子,竟然让小人给算计了!”
贾昌朝别提多悔恨了。
他用力拍着桌子,把茶壶都震到了地上,外面的家人听声音跑进来,结果让贾昌朝一顿拳脚,愣是给踢了出去。
老家伙连最起码的优雅都没了,只能靠着暴力,缓解心中的惊恐。
身在局中,哪怕再聪明,也会有失算的时候,贾昌朝的脑袋彻底凉快了。
显然,欧阳修的境界提上来了,面对复杂的局面,不会凭着喜好,贸然行动,哪怕他多厌恶自己,也要忍着肚子疼,和自己联手。
而那些后辈呢?像什么韩琦、王拱辰、张方平,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他们也学会了口蜜腹剑,学会了忽悠自己,让自己冲锋陷阵!
对了,还有文彦博、庞籍,这些个老不要脸的,他们不一定怎么算计呢!
可怜的贾相公,只觉得世界都背叛了他,乌云罩顶,阴风阵阵,以他老人家的厚黑功力,都要应付不来了。
这时候,唯一的一线生机,那就是眼前的两本书卷。
只要署名,就能换得欧阳修的谅解。
王宁安就不会穷追不舍,自己也不会失去权位。
那些想拿贾昌朝脑袋祭旗,去污蔑欧阳修的人,也失去了机会。相反,他贾相公咸鱼翻身,能狠狠收拾那些歹毒如狼的家伙!
多好的事情啊!
可是能轻易答应吗?
贾昌朝颤抖着手,把两本书拿了过来,外面已经昏暗了,靠着蜡烛的光,也不怎么清楚。
欧阳修随手掏出了一副老花镜,扔给了贾昌朝。
“这是平县新研究出来的。”
贾昌朝连忙点头道谢,戴上之后,果然字大了许多。
老贾慢慢看着,越看五官越抽搐,都缩成了一个包子。
最后他颓然扔到了桌上,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外面已经响起了更梆。
“我说醉翁,你老人家功成名就,早就足以名标青史,何必要弄这些掉脑袋的事,再说了,你掉脑袋,为什么要拉着我啊?”
“哈哈哈,贾相公问得好,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如果什么都不做,还不如蒿草。我欧阳修已经下定决心,下半辈子都要用来革新儒学。生也好,死也好,老夫一无所惧!只是老夫不想糊里糊涂被算计掉,论起阴谋诡计,你贾子明虽然没啥进步,但在当世还能排进前三,只有你给我保驾护航,老夫才能高枕无忧。一句话,你做不做吧?”
其实这个“盗甥”案,远比看起来的要复杂得多,也可怕得多!
大宋奉行君子政治,不杀士人,到处谦恭和蔼,一团和气——这不假!
可如今立国百年,积弊丛生,且不说王宁安代表的势力崛起,光是文官内部,就已经斗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盗甥”案的出现,就标志着君子政治破产了,温文尔雅的士大夫们,已经没有底限可言,什么卑劣的手段都拿得出来,什么龌龊的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在若干年之后,还有个更著名的案子,就是“乌台诗案”,可以想象吗,在文风鼎盛的大宋朝,居然出现了文字狱!
没错,大宋的士人已经把自己拉到了和野猪皮子孙一样的程度!光是读这段历史,就让人触目惊心,毛骨悚然!
身在局中,贾昌朝能不怕么?
这世界的敌我早就模糊不清了,除了像王宁安,欧阳修,范仲淹这几个人,他们理念相同,互为表里,厉害连结,同气连枝,可以托心腹,寄死生,其余的人,前后左右,全都是敌人,哪怕上午是朋友,下午就可能变成敌人。甚至表面上笑呵呵握手,私下里刀子已经刺了出来。
“子明兄,不说你的人品,可你的才华老夫是认可的。”欧阳修道:“当年庆历新政,我们是错了,可我们错在方法,不是错在目的!大宋朝已经不改不行,要改,还必须要大改!以汉唐之强,维持国力,也不过一百多年而已。更遑论我大宋,所幸倾其全力,收复幽州,朝廷还有一丝转圜的余地,不然,亡国之日真的就不远了。”
欧阳修的老眼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仿佛能看透重重迷雾一般。
“子明兄,历代儒家士人,只能兴国,而不能救国!追根溯源,就在这上面!”欧阳修拍了拍自己的两本书。
“以道德选官,忽视才能。重清流,而不重循吏。重圣贤教化,轻民生百态。不肯伏下身,不肯低下头,不愿意研究仕途经济,口不言利,生怕成为人人鄙夷的小人。遇到了事情,做多多错,做少少错,不做不错,不以功绩论人,只看品行……这,能行得通吗?”
贾昌朝听着欧阳修的话,眼皮不停挑动,说来惭愧,贾昌朝的官声并不好,他能混到今天的地位,正是因为他能干,是少数干吏之一。
欧阳修的话都说到了他的心坎上,贾昌朝是感同身受。
当然作为一个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油条,贾昌朝不会因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