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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珪心中一动,莫非说王宁安撑不住了,愿意讲和,这也算是柳暗花明啊!
打起精神,王珪道:“王爷,我看两淮不能乱了,漕运也不能乱……而铁路又是王爷坚持修的,朝野都支持,不好改变……不如这样,把铁路的股份拿出来,王爷和东南各占一半,也好安他们的心,还能加快修路的速度,实在是一举两得,顺天应人,王爷,你意下如何?”
王珪多盼着王宁安能点头啊,虽然东南的那帮人很仇视铁路,但形势比人强,能争到一半的股权,完全可以知足了。
可王宁安根本不可能答应!
修两条铁路,是朝廷发的债券,用财政收入担保,使用的技术人员,来自皇家书院,材料和劳工,有海外的,也有大宋的,有倭国的苦力,也有沿线的百姓。
整个铁路建设,全都是朝野军民的付出。
建成之后,铁路的最大股份,也应该是朝廷的,计入户部的资产……要是像王珪说的那样,拿出一半的股份,交给东南,那成了什么?侵吞国家财产,岂不是比任何中饱私囊,还要过分!
对不起,这种事情,王宁安不会做,他也不能做!
“王相公,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王珪的心就是一寒,好像被掏了一把……虽然胆子不大,但王珪的口才还很不错。
“王爷,能不能允许老夫,说几句肺腑之言?”
“讲,我洗耳恭听!”
王珪点头道:“王爷为了大宋朝廷,为了天下苍生,有目共睹,可是和世家大族作对,就实在是不智!古往今来,打压世家的皇帝不在少数,比如汉武帝迁居豪强,比如李唐修《氏族志》,武则天更是夸大科举录取人数,提升商人地位,妄图用寒门取代士族……可结果又如何呢?王爷熟识典故,不会不明白。一个人不管怎么强,还是斗不过一群人。就拿这段时间来说,先是征地的案子,接着是吏部考察,然后又是漕运,王爷看似处处占了上风……但是两淮已经乱了,漕运一时恢复不了,粮食,食盐,全都没法供应,再过几个月,京城就要有人挨饿!”
王珪说到激动处,探了探身体,“王爷,斗胆请教,假如真的天下大乱,那时候朝廷为了平息民怨,会怎么办?”
王宁安呵呵一笑,“还能怎么办,找个人当替罪羊呗!晁错进言削藩,结果七国之乱,汉景帝腰斩晁错,有功而枉死,自古以来,所在多有,没什么稀奇的!”
“王爷高见!”
王珪觉得还有说服王宁安的可能,因此拿出了一百倍的精神。
“王爷,说到底,你是一个人,毕竟比不上东南半壁的重要,如果让圣人选择,是天下太平,还是罢了王爷的宰相?老夫以为,就算圣人和王爷的师生情义再深,也比不过江山社稷啊,到时候,王爷又该如何自处?老夫真是替王爷提心吊胆啊!”
王宁安认真听了王珪的话,还真别说,三旨相公除了怂点之外,脑筋还是很不错的。
有人要问,东南这么闹,以漕运相要挟,挑衅朝廷,他们活腻歪了吗?
当然不是,这帮人很清楚,朝廷从来不是铁板一块,这世上解决不了的难题多了,皇帝虽然是九五至尊,但却是最善于妥协,最能装糊涂的一个。
如果事事都那么明白,龙椅就坐不稳!
先帝赵祯,如果扣去最后的十几年,就是个标准的糊涂天子。
前面也说了,强如汉武帝,唐太宗,也有消灭不了的势力。
东南这帮人笃定,他们闹得足够大,朝廷只能撤换王宁安,当然了,这事情不会完事,朝廷还会报复,可那又如何呢?
无非是抓几个当头的,把他们砍了,泄泄愤,然后再象征性地整顿漕运,安插一些听话的人。
损失当然不小,可还在东南世家的承受范围之内。
尤其是掀翻了王宁安,解决了十几年来,最强悍的一个权臣,朝廷就算想要报复,还要有人执行,他敢上啊?
这满朝文武,哪一个敢说他比王宁安还厉害!
王珪多希望王宁安能听得进去,他也算是口吐连花,死里逃生了。
“王相公,你说的很有道理,只是……你太小觑了本王!”
王宁安突然厉声道:“既然东林书院资助了你,又让你来劝说本王,那本王就立刻查封东林!凡是和东林涉及到的,一个也别跑!”
王珪听到这里,眼前一黑,直接给吓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王珪才悠悠转醒,结果醒来就哭,稀里哗啦。
“完了,全都完了,东南的斯文元气,算是彻底完了!”他一抬头,看到了一张面孔,突然王珪像是疯了一样。
“文宽夫,你害死大家伙了,我跟你拼了!”说着,真的张牙舞爪,扑了上来。
第925章 禁讲学,兴官学
“文宽夫,千年之后,你就是文贼!”王珪凄厉叫骂,声嘶力竭,恨不得每一个细胞都变成手榴弹,扑上去和文彦博同归于尽!
文相公也算是动作敏锐,躲开了王珪的一扑,反而王珪身体踉跄,倒在了地上,他坐在冰凉的地上,举着双手,哭得稀里哗啦,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就是老夫啊!
突然,他举起巴掌,狠狠抽自己,结果只抽了一下,王珪就打不下去了,真疼啊!
他又哭了,“文宽夫,你知道不,王宁安要查禁书院,要毁了千年道统啊!你好歹也是读书人,就连一句话都没有吗?你还助纣为虐,狼狈为奸,丧心病狂,寡廉鲜耻!”
王珪一声声的哀吼,好似杜鹃啼血,悲愤无比。
倒是文彦博,脸色平静,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容易等到王珪哭完了,文彦博才冷笑了一声,“我先纠正你一件事,不是老夫告密,也不是老夫抓的你!”
“那为什么王宁安要感谢你?你当我是瞎子吗?”王珪气愤驳斥。
“你比瞎子还不如!”文彦博啐了他一口,“瞎子是眼睛瞎了,可心里明白,你呢?你是心瞎了,白白长了一对大眼珠子,半点用处都没有!王宁安是诚心陷害我,所以才会那么说!”
“那,那你为什么还要配合他?”王珪不服气道。
“我要不是不配合,信不信,王宁安能把我也给抓了,到时候连看你的人都没了!到死,你都只能当个糊涂鬼!”
王珪听得都傻了,王宁安敢抓文彦博,他疯了吧?这小子的举动也太奇怪了,他一个首相,一个外藩,怎么就没有半点节制,他什么都敢做,就不怕朝野议论,不怕圣人不满……真是匪夷所思!
王珪突然抬起头,“文,文相公,你说让我当个明白鬼,那你就说说,王宁安哪来的胆子?”
文彦博哼了一声,“你听到风声没有?王宁安答应过先帝,他只做五年的首相!”
王珪颔首,“书院的确有人议论过,听说托孤辅政的几个老臣都知道,而王宁安又把这几个人都罢免了,还赶到海外,看起来他根本是欺骗先帝,想要长久把持相位了!”
“呸!”
文彦博鄙夷道:“就凭你这点道行,还想跟王宁安周旋,真是糊涂透顶了!如果王宁安真想长久把持相位,他就不敢折腾,可是你看到没有,他现在不要命的折腾,就是摆明了,这个诺言是真的,他会兑现的,所以他现在所作所为,是给后面的人铺路,也是给朝局的走向定调子!”
王珪听傻了,怎么有人还会甘心放弃到手的权力,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他完全懵了,文彦博也是暗暗感叹,其实之前他也怀疑过,王宁安不会甘心放权,所以老文还想着布局,到时候把王宁安扳倒,他好重回政事堂。
可是自从这次的争斗,王宁安没有了往常的圆融,也不再妥协,更不愿意分润,只是一味用力量去压,哪怕得罪了整个东南,也决不罢休。
从种种蛛丝马迹,文彦博终于断定,王宁安是玩真的。
想通了这一点,文彦博害怕了,从里往外怕了。
此时的王宁安,完全是无所顾忌的状态,只要为了大宋朝好,为了江山社稷,别说对东南下手,就算动了宗室,动了任何人,皇帝都不会在意,相反只会感激。
而且等王宁安功成身退的时候,他的一切作为,都会变得不容置疑……后续的宰执,不管任何人上位,只能延续王宁安的道路,甚至要比他更加坚定,才能走得下去。
发展工业、铲除豪强、全民教育、积极开拓……这一条路线,是半点更改不了的。
想到这些,文彦博都意兴阑珊了。
萧规曹随,就算真的继任了首相,一点施展空间都没有了,又有什么滋味?
王珪沉默了许久,好容易才把这些内容消化干净,他的鬓角就流下了汗水,没一会儿,就是两滩水洼,王珪使劲摇了摇头,才痛苦道:“文相公,你的意思是王宁安这一次不会有任何的让步了?”
“嗯,不但不会让步,还会得寸进尺,以老夫的判断,他应该想要彻底毁掉东南的世家!”
“怎么可能!”
王珪惊呼起来,“没有千年的朝廷,只有千年的世家,从古至今,都是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那么多的皇帝都想消灭世家,可是谁成功了,我不信!”
文彦博轻轻一笑,“我也不愿意信,可事实摆在这里,王宁安迁居豪强已经完成了一半,河北,京东,京畿,永兴军路,秦凤路,这些地方的世家都被迁走了,他的确做到了。”
“那又如何?”王珪还是不服气,“旧的世家走了,新的世家还会崛起,这是改变不了的事情!”
“不会的!”
文彦博摇头,“世家再也不会出现了。”
“为什么?”
“教育!”文彦博感叹道:“你知道吗,王宁安在河北,在京东等地,分田,兴学,迁居豪强……这一套做下来,各地的适龄儿童,男孩子超过八成能读书识字,女孩子也有五成上学的!”
“啊!”
王珪瞪圆了眼睛,吃惊道:“怎么会这么高?就算东南也做不到啊!”
“东南当然做不到!因为这些地方分了田,老百姓手里有了一点钱,全都把孩子送进学校,东南有这个基础吗?”文彦博无奈道:“读书人多,貌似是文教大兴,其实不然,这是一场劫数啊!”
能让老文发出如此感慨,可见王宁安在教育上的改动,冲击有多大。
众所周知,在一个文盲遍地的国度,会点外语,翻译几本书,引进一点洋观念,弄几首不尴不尬的诗歌……立刻就成了翻译家、学者、士人、名流、才子……然后就能花天酒地,到处骗钱,过着舒舒服服的日子。
古代的士人也差不多,在百分之七八十都是文盲的国家里,你认识字,能看懂法令,能写信,写状纸,替人操持红白喜事,就是了不起的人物,如果再能吟诗作词,甚至考上进士,入朝为官,那就是人所敬仰的文曲星。
事实上,大多数的士人,也是这么混的,少数顶尖的,才智卓绝的,能通过残酷的科举,入仕为官,差一些的,也能成为乡贤,帮着主持公道,办理各种红白喜事,祭祖,请神,都离不开他们。
但是,如果识字比例变了,七八成的人都能读书,懂得法令条文,文人还值钱吗?
你一个博士生,面对文盲,随便弄两个方程公式,就把他给唬住了。
但是你面对一个本科生呢?
能行得通吗?
没有真本事,人家能服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