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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生民计,为苍生计,不得不得罪夏相公了。”
韩琦笑道:“又不是没有得罪过,这回有了真凭实据,大不了派员复验,重新测量,只要证明河道不能用了,夏竦就完了。”
富弼点头,“只有如此了。”
两位相公递了牌子,没有多大会儿,太监领着他们到了寝宫,赵祯打着哈气,显得有些疲惫,睡眼惺忪的。
这几年赵祯的功夫没用在朝政上面,相反一直在努力生孩子,没办法,谁让他连着折了三个儿子,除了长公主之外,其他的孩子都死了。为了不让皇位旁落,已经年过不惑的赵祯还要通宵达旦,夜以继日,真够难为人的。
两位相公不好点破,只是装着没看到。
赵祯接过了欧阳修的奏疏,又拿起苏颂和刘彝的测量结果,顿时皱起了眉头,忧虑代替了疲惫。
“两位卿家,你们以为该如何决断。”
韩琦说道:“陛下,苏颂他们写的明白,是用同样高度的标杆,插入地面同样的深度,然后观察记录两根标杆的高度差,累积起来,就是地面高度的落差,从入海口,一直算到了商胡口。差距最多不超过五丈。几百里的距离,这点差距,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富弼补充道:“没有了落差,河水没法东流,更何况六塔河才区区五十步,如何承载黄河水?”
赵祯沉吟许久,五官纠结到了一起,“二位卿家,倘若放弃故道,黄河北流,我们和辽国岂不是共享天险,万一辽国南下,又该如何应付?”
富弼和韩琦暗暗点头,夏竦果然厉害,他看透了赵祯的担心,才力主回河,正中下怀。好在欧阳修在书信里面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启奏陛下。”韩琦笑道:“臣以为可以在白沟河以南,200左右,挖掘一条东西走向的河道,这条河道长150里足矣,将黄河水导入新的河道,自然与白沟河分开,黄河天险,还是我大宋独有。”
这个方略是王宁安设计的,为了照顾皇帝和大臣的“恐辽症”,在白沟河南,修一段人工河道,把黄河水引入渤海。这样做,保留了大段的新河道,顺应水势,不会出现决堤的问题,又和边界保持了足够的距离,辽国铁骑没法直接趁虚而入,满足了君臣的安全需要。
可以说是一举两得,两全其美!
正是王宁安苦思的结果。
赵祯听到这里,终于松了口气。
“这么好的办法,二位卿家怎么不早点说!”
赵祯还埋怨他们,这二位心里苦笑,早想到不早就说了。
推敲之后,赵祯立刻下旨,责令夏竦停止六塔河工程,并且把富韩的方略送给夏竦,让他提出意见,看看究竟是用哪个方略。
来回折腾,等赵祯的旨意送到了开德府,已经是八月份了,距离中秋只剩下几天的功夫。
夏相公太了解赵祯了,能把富韩二人的方案送来,就代表皇帝心动了。坦白讲,这个方案的确好!
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想到!
“唉,去把郑大人叫来,老夫要和他商讨一下。”夏竦说完,却发现管家没有动,“怎么,连你也不听老夫的?”
管家慌忙道:“小人不敢,今早郑大人派人送信来了,说是工程还有三天就完成了,他要亲自监督,就不回城了。”
夏竦迟疑一下,手指不停敲击着桌面,突然他的眼睛瞪圆了,呼吸也急促起来。
“快,快备马!”
“相爷,去哪啊?”管家不解道。
夏竦脸色都青了,怒斥道:“还能去哪,去工地,老夫要被猴崽子耍了!”
第136章 洪水滔天
人都灯下黑的毛病,总以为自己人,为自己好,听自己的话,不会害自己……可恰恰很多了不起的人物,就折在了“自己人”手上。
夏相公之前一直以为贾昌朝啊,庆历的诸君子啊,都想害自己,他们找出来的种种借口都是欺人之谈,一个字都不能信。
可是当他看到富韩相对折中的方案,又听到郑骧不顾一切抓紧施工,夏竦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敌人不安好心,自己人的心也未必是忠的!
小崽子有了自己的想法,是要把老师傅放在火上烤了!
夏竦立刻带着人直扑六塔河工地,老相公毕竟上了年岁,赶到的时候,已经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郑骧,你给我过来。”
见到夏竦来了,满头大汗的郑骧急忙跑过来,躬身施礼。
“学生见过恩师。”
“嗯,传老夫的命令,暂时停工。”
“啊,恩师,弟子没听错吧?”郑骧吃惊问道。
夏竦大口喘气,重复道:“老夫让你停工。”
这下子郑骧可急了,委屈道:“弟子不计辛苦,拼了命的干,眼看就要成了,恩师你怎么能让弟子停工啊,这十几万人不能白干啊!”
他这么一嚷嚷,负责河工的其他官吏也都凑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全都反对。
他们乱哄哄的,跟苍蝇似的,夏竦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老头子只剩下满腔怒火。
好啊,真是虎老了不咬人,都不怕自己了,要是几年之前,你们敢这样吗?夏竦真是懊恼,可是这些人都是他的心腹,实在是没法撕破脸皮。
出来混的,总归要还的。
夏竦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摆摆手,把郑骧叫到了旁边的凉棚,坐下之后,夏竦把赵祯的旨意,还有富弼和韩琦的方略提出来。
“老夫觉得此法倒是老诚谋国,就算不执行,也要拖两个月,过了秋汛,最好等到快结冰的时候,水量少,风险低,不然一旦出了问题,老夫无颜面对天下人啊!”
郑骧心里头跟着了火似的,我的夏相公啊,这要是拖两个月,入冬之后,还怎么整地,明年还怎么耕种?放着钱不挣,真是脑子坏了!
他眼珠转了转,立刻有了主意,郑骧抹了抹眼泪,装得十分可怜委屈。
“恩师,弟子斗胆说一句,你老人家被算计了。”
夏竦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说原因?”
“这不是明摆着吗,六塔河眼看大功告成,他们没办法阻挠,就想出这么个法子,拖两个月,说的好听,他们是包藏祸心。”
夏竦脸色微变,嘴角动了动,郑骧有忙着说道:“恩师出京四五个月了,枢相一职还在悬空,韩琦、贾昌朝这帮人都盯着呢!再过两个月,枢相空缺就过了半年,他们可以鼓动陛下,重新任命一个枢相,到时候恩师就回不去了。”
吸!
夏竦真的脸色变了,大宋的舞台在京城,不能在汴京站稳脚跟,多大本事都没用。范仲淹的名气大吧,威望高吧!很可惜,他不在京城,就只能被不停调动,不到半年就一次,颠沛流离,活活能要了你的命!
文人狠起来,那才是砒霜拌大蒜,又毒又辣。
夏竦可没有范仲淹的人缘,要是离开京城,还不被活活玩死,想到这里,夏竦又着急起来,他的确需要快点回京,可是工程这边……
见夏竦犯了难,郑骧又鼓动道:“恩师放心,弟子敢拿人头担保,六塔河修得固若金汤,马上塞上商胡口,如果出了问题,弟子愿意跳下黄河,把命交给恩师!”
“我要你的命干什么?是有人要我的命!”
夏竦无奈叹道,他摆摆手,把郑骧赶出去,自己静静。
以几十年的阅历,夏竦明白知道郑骧不忠心了,他有自己的算盘,可是遵从富弼和韩琦一伙,缓塞商胡口,对自己的威望打击太大了,到时候人家都会说夏相公不如富韩,自己年过花甲,人家年富力强,到时候新旧交替,该何以自处……
夏相公气势汹汹,来到了工地,却不声不响地回去了,郑骧暗暗偷笑,河工还在继续。
回到了府邸,夏竦疲惫不堪,想去休息,管家却告诉他有客人来访。
是谁来了?
正是韩绛。
“晚生拜见夏相公,没能完成相公嘱托,晚生惭愧。”韩绛一躬到地,羞愧不已。
夏竦愣了一下,大方笑了笑,“没关系,老夫看得出来,富韩,还有欧阳修这些人,已经今非昔比,非复吴下阿蒙啊!”
显然,夏竦还猜不到小小的王宁安如何妖孽,他只当对手涨本事了,韩绛也不是长舌妇,非要什么都告诉夏竦,你不知道,你倒霉,该老子什么事!
两个人对坐了一会儿,夏竦突然问道:“子华,你怎么看六塔河的事情?”
韩绛略微沉吟,“夏相公,晚生实在是不好说啊!”
“子华,你爹就是赤诚君子,你也不差。一句不好说,其实什么都说了。老夫坚持回河,也是为了大宋江山,没有黄河天险,何以阻挡辽国二十万铁骑?世人都说老夫是奸佞,也不自己照照,他们是什么东西!”
韩绛没有接话茬儿,而是思索半天,张了好几次嘴,夏竦看在眼里,把脸一沉。
“有什么话就说,老夫可不喜欢吞吞吐吐。”
“唉,夏相公,既然如此,晚生就说了。”韩绛凝重道:“我看了六艺学堂的测量结果,假如他们真的是对的,只怕回河不会成功。”
“那他们是错的呢?朝廷凭什么听他们的?”
毫无预兆,夏竦突然爆发了。
“子华,你还没看出来吗?欧阳修和晏殊他们其志不小啊!弄个什么六艺学堂,根本是披着办学的皮,行结党之实。就拿这次河工来说,几个月来,他们搞的小动作老夫都看在眼里。处处标榜专业,处处说他们客观,那是什么意思?朝廷的官吏就是吃白饭的,都是饭桶吗?”
许是压力太大了,夏竦竟然失态,把心中的怒火都喷了出来!
“老夫偏偏不能从了他们的意!这次让了,下面呢?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干涉朝政,到时候是官员们治理天下,还是六艺学堂治天下?他欧阳永叔想做白衣丞相,那是痴心妄想!只要老夫有三寸气,他就别想打这个如意算盘吗!”
夏竦深深吸口气,“子华,等这段过去,老夫一定建议陛下,关了六艺学堂,你们韩家世代忠良,不要被欧阳修一伙迷惑了才是。”
爆发之后,夏竦像是耗光了能量,瘫坐在椅子上,一手捂着脑门,一手摆了摆,韩绛躬身倒退,出了书房。
一瞬间,韩绛的脸也沉下来。
夏竦突然发飙,看似在骂欧阳修,实则是指向他们韩家,警告他们,不要脚踩两只船,要坚定跟着夏相公混,三心二意,没有好下场!
韩绛苦笑了一声,果然想两面通吃不容易,在王宁安那里碰了个软钉子,在夏竦这里,直接来个硬钉子。
罢了罢了,就让你们折腾吧,看看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韩绛略作停留,就准备动身,他刚出城,就听到了敲锣打鼓,惊天动地,十分热闹。
“怎么回事?”
“老爷,是六塔河修好了,商胡口合拢了。”
韩绛吸口冷气,好奇之下,他没急着走,而是赶到了高处,眺望商胡口。整个工程并不复杂,就是在新河道和横陇故道之间,挖一条河道,也就是六塔河。河道挖好了,将新河道塞住,奔涌的黄河水就会沿着六塔河重新流回故道。
经过一年多的施工,终于完成了浩大的工程。
当商胡口被塞上,河水沿着六塔河流回故道的一刹那,所有人都发出了欢呼,那些民夫百姓是真心高兴。
黄河这条浊龙又被降服了,从此可以安享太平。
郑骧喜笑颜开,从此之后,他就是天下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