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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超问:曹县令,他还好吗?
孙陂跟着问:是不是被关进大牢了?他可是我们顿丘从未有过的好官!
曹节上下打量二位送信人,心中佩服曹操。看来他很有点本事,能让顿丘农民和士人代表,跋涉三四百里地为他伸冤承情,还一口一个“曹青天”的。
送信的二位还穿着单鞋,鞋底和鞋帮子已经脱落,满身灰尘泥污,脚掌恐怕都已磨烂。嘴唇干裂,脸上都冻出血口子。从袖中摸出一点碎银子递给简超:赶紧回顿丘吧,沿途住在驿站,也许还赶得上过年。
曹节转身退去,孙陂和简超问曹节的随从太监,小太监见曹节对待他们还不错,胆子大了起来,快速小声地对他们说,曹县令如今住在洛阳东南斜街十三号。
孙陂和简超喜极而泣,一路打听,直到下午三四点钟,终于看到东南斜街十三号的门牌。
曹操正要出门,突然见到二人前来,忙问:孙老伯、小简子,你们怎么来了?顿丘出什么事了吗?
二人跪地痛哭。他们见到曹操年轻的脸上布满疲惫和愁容,看来曹操这一段过得不轻松。
曹操吩咐阿才领他们去洗漱完毕,宾主坐定,曹操早已叫人给他们温上暖暖的绿蚁米酒,拿来点心和粟米饭。
主仆对饮,诉说离后沧桑,细说“万民承情表”始末。
曹操感慨,在顿丘,他只是做了他该做的,顿丘百姓这么做,令他很惭愧。他很担心,花费三年心血才建起来的学校、孤残院会遭到破坏或废弃。赶紧问他们情况怎么样了,简超心痛地告诉曹操,曹操走后不到一个月,那些学校就被迫关门,学生重新回家务农。孤残院的老人们全被赶走,有无家可归的老人活活地饿死。
曹操握拳猛砸几案,深深叹息。三年心血东流水,顿丘百姓复熬煎。
简超为了安慰曹操,高兴地说起他们见到曹节的过程,并拿出碎银子给曹操看。这反而引起曹操的怀疑,曹节怎么会善待远道而来的顿丘县民?突然想到他和丁蕙结婚时,曹节送了新人一对金鸳鸯。曹操只一闪念,并没往深处想。
孙陂和简超说百姓害怕没了曹操坐镇,顿丘的豪强加倍报复。
他们说的不是没有可能,当初离任洛阳北部尉,连尉廨都被砸烂了就是例证。曹操想了想,既然顿丘豪强们都那么团结,穷人也可以团结起来,跟他们抗衡。曹操告诉他们要团结。
曹操租了辆车,送二人直奔顿丘,回家过年。
腊月二十三扫尘,仆人将所有杂物都倒进锅灶柴堆,准备烧掉。阿才在柴火堆里捡到的一卷竹简,虽然不识字,但能认出是曹操的字迹,拿给曹操。曹操打开一看,正是他在顿丘写的“二柄论”。
曹操气得差点昏倒,本来还以为皇帝能看到奏折,改变一些不合理的执政纲领。没想到奏折出现在柴火堆里。
曹操心生疑云,父亲是大司农,不管皇帝身边事务,平常连宫都难得一进,怎么总是能拿出他写给皇帝的奏折?
究竟是谁?
今日终得见作俑
曹操想来想去,只有曹节能做到,便借口旁敲侧击问曹嵩和曹节的关系。曹嵩正为找不到那卷“二柄论”着急得不行,他当时害怕曹操的言论再泄露出去,匆匆将竹简夹在衣袖内带到夏侯渊家,怎么找不到了?难道搬家时弄丢了。
曹操仰看天空,阴云低垂,也许会在年前下雪。正好没什么事,便去找曹嵩问问。
寄居在夏侯渊家的曹嵩房间很是拥挤,席子上堆着被子、衣物,还放着小弟弟曹德的一些玩具。曹操脱鞋进来,曹嵩正撅着屁股四处寻找,头发都弄乱了,活像个收拾破烂的老仆。
曹嵩见曹操进来,整了整头发和衣袖,咳嗽两声,归了归床上的乱衣服坐定,问曹操有什么事情。
曹操开门见山地问:曹公公是否跟父亲关系不一般?
曹嵩虽然心中有鬼,但嘴上坚决不承认:什么不一般,还不二般呢。就平常关系,送金鸳鸯也只是他念在你祖父旧情。请他当你的及冠礼主持,是出于讨好,希望将来能为你找个好工作。
曹操将“二柄论”从袖中拿给曹嵩看:请父亲解释,为什么儿子给皇帝的奏折到了您的书房?
曹嵩脑袋一嗡,看来这回不得不有保留地承认,是曹节拿给他的。但只是曹嵩收买曹节,害怕曹操在奏折中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才托曹节留意顿丘来的信件。
曹操果然从曹嵩这儿得到证实,是曹节拿掉他的奏折。
曹操无语,那是他经过成熟的思考、费劲心力写成的奏折,希望对国家有好处,希望足不出皇城的皇帝能明白外面的一些事情,希望对人民有益,可却被这两个别有用心的人拿走,当作垃圾一样废弃。
他的殷殷报国心,绵绵等待苦,却被这两个老官僚合谋扼杀,是上天在嘲弄有心之人?还是他曹操错了?
曹嵩考虑到还在夏侯家,不能惹怒了曹操,假作镇定,只用平常看灯油是否尽了的眼神看了一眼曹操,压低声音:你是我儿子,我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无论什么时候,真话都不能全说。
曹操直起脖子,刚要开言,被曹嵩抬手制止:这是在妙才家。
曹操改换姿势,压低声音:不说真话,上天要让人会说话,长眼睛和耳朵干什么?难道都用来听假话,看假象的?
曹嵩点点头:你说得没错。算了,孟德,你还年轻,将来有的是机会。我……
曹操压制愤怒,小声却很重地:朝廷出了你们这样的昏官,国家早晚要亡!
曹嵩扬眼看了看曹操:看来你还没成熟,这就是官场。昏官至少还有官当。像你这样,连当官的资格都没有。
曹操愤恨地看着曹嵩: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宁愿不要当官!
曹嵩沉默,曹操的脑子究竟怎么长的?怎么跟他交流就那么累?
曹操手指戳着席子: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桥大夫有归隐之意,为什么蔡总长即使不续编他最爱的《后汉记》情愿流落江海,为什么包括郑“经神”那样的绝世大儒也要选择藏身于郊。世道清平贤人显,政治浑浊贤人远。朝代兴旺,是皇帝统领得好。国家不幸,皇帝背负骂名。殊不知,这其中是君臣共同作用的结果,绝不仅是皇帝的过错!
尽管曹操声音不高,其他人都静静地听这对父子的争论。确切地说,是曹操一个人的绝望阐述。
愤怒而绝望的曹操被气得发抖,曹嵩知道他这回真的伤了曹操的心。曹操几个月前还能同情顿丘遭到党禁的士人,如今跟“党人”们有什么区别?只不过遭到株连的理由不同,结果却一样!
曹嵩倾身向前。凭经验,曹操知道曹嵩有重要话要说,反而立刻跳将起来,转身朝门外走去。
曹嵩一句话到了嘴边,咽也不是,说也没人听,憋得实在难受,对着曹操在窗口消失的背影说:知道吗?我年前就要官复原职。
曹操冒着风雪踏出家门,直奔一个地方。顿丘事败半途,上疏遭到拦阻,如今惨遭连坐,即使未来仕途无望,他也要说出该说的话。
曹操来到曹节家,提出要见曹节。
曹节本来要去宫里,突然下雪,车上要蒙一层涂了蜡油的皮子防水,就只好等上半个时辰。管家说有曹操要求见,曹节感到意外。
曹节在等待管家前去门外通知曹操进来前,想了三五个曹操来找他的理由,是找他要官?平难?解决一家人住房问题?想到顿丘万民为他请愿,还算是个好官,只要要求不过分,都可以帮他解决。总归,在官场,提携同辈只能获得眼前的利益,拉拢后辈才是长远的长算。
曹操在管家的带领下,一路往里走。这座宅院不奢华,一色的青砖灰瓦雕花木窗,尤其是工艺精湛的砖雕很具品味。花径回廊设计得如同生长出来的那般,方便又合适。那些被精心栽种在假山、水边的修竹古松,散发出文人雅士的气质。来到中厅,曹操猛一看见曹节,他不威武,不纤细,除了眼睛稍微有点一大一小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明显特征。不过那眼神越发修炼得像掌控一切的最高长官。要不是他的服饰,真就忘了他竟然还是个太监。
端坐中厅北面的曹节一看来人不高的个子,步伐敏捷,写满智慧与自信的那张脸才二十四岁,胡须明显,好像少年已老成。要不是事先有通报,还真不敢立刻确定他正是履职顿丘三年的曹操。
他满脸笑意地坐接曹操,谁知曹操一进来问的第一句话:您为什么要从皇帝那拿走我的奏折?
曹节愣住,几乎被曹操问傻了。
还好,曹节反应快:是你父亲跟你说的?
曹操怒视曹节,目光好像绝不会放过他:此事跟我父亲无关。
曹节好久没遇到别人质问自己的阵势了,心中决定要好好给这莽撞无知不成熟的年轻人上一课。面上却极其平静,只淡然一笑:既然你已知道,我也不瞒你……确实是我拿的。
曹操盯着问:为什么?
曹节毫不留情:因为你还不成熟,你还什么都不懂。更重要的是,你会毁了你和你父亲!
曹操愤怒,指着自己:我什么都不懂?难道像你们独霸权势、欺瞒皇帝、剪除异己、视天下疾苦于不顾就什么都懂了?
曹节这种在深宫历练的老太监,怎么会轻易生气。再说他欣赏有想法的年轻人,不喜欢没有脑子的孬种。
曹节端坐有锦缎滚边的暖席上,给自己斟茶,缓慢地说:我也曾经跟你一样有这样那样的困惑……可惜,天下不是我一手创立,不能按照我想要的样子发展。我跟所有人一样,面临的就是继承,无论是好的、坏的,还是不公平的、不合理的,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成绩。这里面,有你和外人看不到的太多内幕……
曹操冷笑:内幕?恐怕是勾当吧。
曹节目光嗖地射了曹操一下,抑制怒气,继续平静地说:既然我不能跟所有人解释清楚,即使说出来也不能得到大多数人的理解,就干脆不说,任由世人评价,公道自在人心。
曹操义正词严:既然您也有那么多困惑,为什么我所写的那些为皇帝和大汉江山社稷作想的奏折,你要拿走?
曹节忽地轻蔑一乐:呵,过去你犯错,你父亲和我总觉得你还是个孩子,但对于你来说,不能总用这个借口逃避惩罚。长此下去会成为致命的缺点。要知道,你写的那些所谓的奏折,不就是来自于圣人经典么?皇帝都学过,也会背……你应该明白,那些书最先供给谁读。
曹操这回真尝到了失败的滋味,对啊。整个国家书库都是皇帝的,皇帝想要哪本书根本不用自己去翻看那些厚重落满灰尘的竹简,专门有人按照所列书目给送去。过去以为皇帝的生活会像传说中说的那样,只知道跟妃嫔们厮混,现在看来事实不是那样的。
曹操的头慢慢低下来,曹节发出得意的微笑:阿瞒,不要以为你所学到的知识,就能用于官场。要知道,你虽然在太学毕业,那只是在学校学习的结束。官场学习,对于你来说,仅仅是个开始。
对于曹操生命中第一次跟曹节直面相见,如同只身翻越喜马拉雅山峰,越想攀登越感觉困难。接下来,曹节做了什么,令曹操病倒?
一半瑞雪一半寒
坚强的人会在打击中自强,软弱的人会被打击摧毁。
曹节的一番别样言谈,是曹操从桥玄和郑玄那里听不到的教诲,却对他很重要。他过去只看到官场的外表,如今通过曹节或多或少地看到了官场的本质。任何身在其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