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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永实自芳契身上闻到一阵复杂的气息,每当下午,她那午夜飞行混和了汗气与烟丝味,给体温蒸发散播开来,永实便深深着迷,他闭上双眼,深深吸一口气,不知有多少次,他渴望把鼻子埋在她后颈闻个痛快。
他叹息。
芳契这几日但听得他长嗟短叹,爱莫能助,便问:“你有何贵干?”
“家母已经杀到,非见你不可。”
芳契说:“我大姐明天恐怕也将登陆。”
“我们在群芳楼宴客,盼望你出现。”
“真不是时候。”
永远是我们迁就生活,生活才不同烦体贴我们,日子久了,搓圆挼扁,任由生活安排,不堪委屈,渐渐苦涩,只觉什么都不是时候,要它的时候它一直不来,不需要它,它偏偏近面撞上来,避都避不开。
“他们是特地来看你的。”
“好的,永实,我会出现,让你下台,你看,我为你做的各种荒谬无聊事情加在一起超过千斤。”
永实笑了,“我明天来接你。”
他走了以后,芳契坐在电脑面前向它诉苦。
有什么好处?它老实,它不妒忌,它不靠害,人类最忠实的朋友有二,一谓电视,二谓电脑,信焉。
她把今日发生的事告诉它,然后说:“请予忠告。”
它很谦虚:“忠告则没有,愚见倒有一点儿。”
“无论是什么,说吧。”
“此处,此处,彼处,彼处,也许最好,请教光与影。”
芳契叹口气,“光与影已回紫微垣斗宿去了。”
“回去?”
芳契睁大眼睛,“请予指示。”
荧幕上打出世界大地图,一只绿色箭嘴指向南美洲亚马逊流域的雨树地带,闪烁不停。
芳契奇问,“他们到那里去干什么?”
电脑讪笑:“光与影到地球来不止是为着实现你的愿望那么简单吧!”
“他们在巴西干什么?”
它反问:“关于地球,你知道多少?”
迟疑片刻,芳契厚着面皮答:“一无所知。”
电脑被她搞得挺尴尬,过半晌才说:“嚏,我真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们在做一项研究?”
“是,与人类合作,挽救大气层中的氧气与雨量。”
“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忙?”芳契百忙之中不忘宣扬大地球主义。
“相信我,你们需要帮忙的地方大多了。”
芳契童心大发,“你知道他们的计划,说说看,”她采取激将法,“你不是不知道吧?”
“告诉你也不妨,地球今天夏季有部分地区大旱,这你听说过吧?”
“请人正题。”废话少说。
“雨,是空气中水气冷却凝结后落下来的。水气的多少,是降水多少的先决条件。”
芳契的思维回到老远老远去,对,她自儿童乐园里读过小雨点的故事,确是这样。
“请你留意,否则一世无知。”
芳契生气,“先生,我是商业管理科学士,我不是气象学专家。”
“森林地区多雨,首先就因为森林地区水气多,植物具有强大蒸腾作用,利用根系吸引地下水分,又将水分通过枝叶散发到天空,一亩森林,一年约蒸腾三十八万三千公斤水分,大大增加林区上空水气,蒸发的水分,比同等面积无林区多二十倍。”
“我明白了。”
“真的?”
“雨树遭砍伐过度,影响水气蒸发量,不上去,就没有下来,于是旱季来临。”
“咦,你不算一无所知嘛!”
“我们不会渴死吧?”芳契大吃一惊。
“渴死前,大抵你们已经缺氧而死。”
“有那么坏?”
“小姐,植物利用叶绿素吸收阳光,分解水分而放出氧气,开始是小量的。局部的,逐渐发展扩大,大气层里的氧气也逐步增多,六亿年前,占空气的一巴仙,三亿年前,达到现在的水平,这样,高等动物,你们,哺乳类,才演化出现。”
“咦,我的天。”
“你不知道吧,小姐,地球上先有树木,后有人类。”
“这怎么办?”芳契变色。
“别担心,小姐,在你有生之年,地球不会变废墟。”
芳契怔怔地,“光与影在亚玛逊流域帮科学家重组雨树群?”
“正是。”
“谢谢你们。”
“不客气,但请你体谅他们工作忙碌,故此佯称已经离开地球。”
“他们说来探朋友。”
“固然是。”
“我想与他们联络,请替我设法。”
电脑力难了,“我的功能达不到你的要求。”
“他们已离你而去是不是?”
“我只是一具电脑。”它有点儿沮丧。
芳契趁机笼络它,“我却当你是朋友。”
它沉默了。
芳契说:“对不起。”
“我只能把储藏的资料告诉你,我不懂创作。”
“没关系,”芳契安慰它,“不是每人都有创作天分。”
芳契按熄电脑,揉一揉双眼。
同人类聊天比较舒适,人类有动听的。充满感情的声音,可惜同一人发出的同一把声音,在不同情绪的处理下,有天渊之别,有时会深深伤害谈话对象。
还是电脑可靠可测可爱。
找不到光与影。
芳契继续年轻下去。
为了见关老太爷及老太君,她试穿旧时女服,尺寸全部不对,肩不够宽,腰身大松,套上身像一只壳子,芳契发觉高明的裁缝师傅用完全不同的两种态度来设计少女及成熟女性的服装。
芳契用手由上至下扫一扫衣裙,终于,她全身最突出的部位不再是胃同腹。
关永实来接她的时候,看到一个雪白肌肤,长发漆黑的女孩子,怙恶不俊地夹着枝香烟,姿态风尘地开门给他。
一见他就说:“你来挑衣服,我实在不知穿哪一件好。”
“吕芳契,吕芳契,你怎么会沉沦到为这种事烦恼,你不是说过,吕芳契无论芽什么仍然是吕芳契?”
“好,我不再尊重你意见,我自己定夺。”
新衣浅灰色,紧紧贴在身上,领口有一扎布料,缠向左又缠向右,裙身在膝盖上十公分,配灰色闪闪生光的玻璃丝袜。
永实看着她,原来芳契年轻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见到了,不过如此,同本市其他三十万名时髦少女一样,全副精神集中在如何把自己包装得更悦目,以更好的姿态去追求明主,永实失望。
“还不错吧?”
“过得去。”他很客气。
“凭良心说,永实,不比从前漂亮呀?”
“从前你独一无二,”关永实不愿多说,“你不应妄自菲薄。”
他替她搭上红色凯丝咪大衣,陪她出门。
酒水设在贵宾厅,连她俩足足十二位客人,远亲近亲一大堆,其中有关永实的两个表弟,这一对难兄难弟本来正闷得半死,昏头昏脑,没精打采地在玩扑克牌,看见芳契进来,眼前一亮,震荡得不约而同站起来,明知那是表哥的女朋友,今晚是相亲来的,也忍不住趋向前去,要求介绍。
关永实苦笑,太滑稽了,他与芳契竟有代沟。
两位表弟老实不客气一左一右坐到芳契身边,把永实挤到老人堆去。
关老太拉住儿子问:“那是谁?”
“我的女朋友。”
“不,”老太吃一惊,“不是她,不是这个小太妹。”
永实有快感,虽然最尴尬的是他,但也忍不住幸灾乐祸,“你们不是一直嫌我的女朋友老吗?所以找个年轻的来满足你们,母后,别叫孩儿太为难。”
关老太失色,“这位小姐恐怕二十岁都不到,太年轻了,你{奇书qisuu手机电子书}看,同小三小四在一起还差不多,与你完全不配。”
永实瞪着母亲,“老的又嫌老,小的又嫌小,恁地难伺候,反正一辈子甭想讨到你们欢心,干脆剃光头做和尚去。”
关老太语塞,脸上露出悔意,她看过以前那位吕小姐的照片,真的很秀丽端庄,岁数略大,但看不出来,真不该挑剔得那么厉害,瞧,现在一蟹不如一蟹,更不如前了。
关老先生问儿子:“你没有弄错吧,那女孩子起码比你小十一、十二岁。”
永实捧住头,数字数字数字。为什么有这许多人心甘情愿被数字支配,财产总值多少,是个数字,寿数多少,也是个数字,天天看牢数字做人,没有比这更荒谬的现象了。
芳契也不比永实好过,坐在两位少男当中,吊儿郎当地敷衍他们,一边发现两人思想幼稚,她认识永实的时候,永实约莫也是这个年纪,却有内涵得多,一定是她的要求太高,要不,就是他们水准大退。
“……有一间新会所的灯光与咖啡都不错,饭后一起去观光如何?”话出了口,才觉得太荒谬,公然撬起表哥的女朋友来,连忙又补一句:“叫永实哥也去。”
芳契笑,“他有他的节目。”
他们大喜,“那你呢?”
“对不起,我也有我的去处,但我不爱喝咖啡。”
“你会喜欢‘光与影’的。”他们不放松。
芳契一怔,“什么,叫什么?”
“光与影。”
“新开张营业?”
“你也知道这个地方?”
芳契心念一动,“带我去,现在马上走,我们不吃饭了。”
小三与小四正在想,这种饭一吃两个钟头,双方大抵要追溯到关。吕两家上八代的历史掌故,不闷死才怪,现在听见芳契有这样好的建议,一方面大喜,另一方面又讶异她大胆。
芳契说:“我先溜出房间,你俩五分钟后跟着出来。”
小三小四经不起这样的引诱,连忙点头。
芳契轻轻起立,挑起大衣手袋,悄悄往门外溜,那边关老大缠住儿子,不住地训话。
芳契摇摇头,她母亲也是这样,有发表不完的权威性意见,天天足可以说上三五七个钟头,谁要是敢打一个呵欠,谁就是不孝,渐渐没人敢接近她。
光与影咖啡座。
即使纯属巧合,去看看也是值得的。
小三小四立刻自房里跟着出来,他们不是坏孩子,但是异性相吸,着了这美貌少女的迷。
三人上车,到游客区一间商业大厦门口停下,芳契跟着他俩走进地牢。
第8章
他们说得对,气氛极佳,客路也斯文,叫光与影一点儿没错,灯光控制得柔和舒适,的确是个小想谈天的好地方,下次要与永实一起来。
想到永实,芳契连忙掏出群芳楼送的火柴盒子,照着上面的号码拨到贵宾厅。
“永实,”她说,“原谅我开小差。”
“你在哪里?”
“我在喝咖啡,你不生气吧?”
“我很佩服你,芳契,年轻真的不一样,希望我也有勇气脱离这等无聊的晚宴。”
芳契心花怒放,到底只有永实最了解她。“永实,我们稍后见。”
她回到座位,四周打量一下。
她走到酒保面前,试探地问:“你有没有听说过紫蔽垣斗宿这个地方?”
酒保一怔,抬起头来,看着芳契,双目闪着深湛的晶光。
芳契已经知道她找对了地方。
“光与影好吗?”
酒保不答,只是笑笑。
芳契又轻轻说:“若想设观察站而又不引人注目,最好莫如设间会所做酒保。”
酒保微笑,“吕小姐,喝什么?”
那一边一双小兄弟被冷落了,大表不满:“你看她与那酒保多熟络。”
“真替永实哥担心,她不是一个忠贞的女孩子。”
“可不是。”
芳契如果听见,一定笑得打跌。
酒保递一杯淡紫色的混合酒给芳契。
“叫什么?”芳契问。
酒保答:“我的愿望。”
芳契有点儿窘,紫蔽垣斗宿居民的特性是幽默,但是芳契知道他们没有恶意。
“如果方便的话,请告诉光与影,我想与他们联络。”
酒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