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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给东门庆介绍何岳,说何岳是在月港吃得很开的人,各方面的消息都十分灵通,又对何岳道:“王兄弟正要出海,这事可得劳烦老何你了。”
何岳脸上若无难色,说道:“别说是张兄弟托付,就是冲着王兄弟这份义气,我也是责无旁贷要帮忙的。”
张维喜上眉梢,对东门庆说:“有何掌柜这句话,你出海的事情就十拿九稳了!”东门庆一听也感高兴,那边张维又问何岳:“对了,何兄刚才说的买卖,却不知道是什么。”
何岳说:“这个买卖不急,今晚难得认识王兄弟这么个好朋友,正当喝他个一醉方休!义气当前,买卖的事情靠后!”
吴川、黄隆等都叫道:“不错!说得好!”
五个男人便席地而坐,喝了起来。张维喝酒,一碗就当三口干。吴平心里有事,要不就是呆了好久不动,一动就是整碗往咽喉里倒。何岳喝酒却是细吸慢吞,喝的似多实少。东门庆也慢慢地学着这些粗人的喝法,不再计较酒好酒坏了。黄隆吴川在旁劝酒,没多时东门庆便喝得酩酊大醉。
东门庆醉倒以后倒地就睡,睡到将近天明忽然尿急,迷迷糊糊起来找厕所,一不小心踢到了旁边的吴川,吴川也睡迷糊了,昏昏问:“怎么?”
东门庆道:“尿急,找厕所。”
吴川道:“我们这有个什么鸟厕所!到外面随便找个地方撒就是了!”说完又睡过去了。
东门庆往房门上一推,才发现房门是虚掩的,晃晃悠悠走了出去,随便找个地方解了手,冷风一吹,人又清醒了两分,他系好裤袋正要往回走,忽觉不远处的瓜棚似乎有什么动静,走近两步,便听有人在说话,听声音似乎是张维,跟着又有另外一个声音,似乎是何岳,东门庆只是音乐听到两个人的声音,至于说什么却听不清楚。
东门庆想:“他们大概是在说买卖的事情,嗯,那何岳之前说是不急,其实多半是信我不过,所以不当着我的面说。毕竟我和他是初次见面,他防我也是应该。”他也没打算介入对方的买卖,加上心里当张维是朋友,就不好偷听他们的谈话,正要离开,忽然顺风飘来两个字:“东门”!
东门庆本来还有三四分迷糊,但这两个字一入耳他便吓得完全清醒过来,改变了主意,猫下了身子渐渐接近,他怕走得太近了被两人发现,所以又不敢靠得太近,只在勉强能听清楚两人言语处便停下来,便听张维道:“你真有把握是他?”
又听何岳道:“没错!前些天这小子中秀才摆宴席,我刚好帮人送礼过去,在人群中望见过他!当时他和我只差几步光景,所以我看得真切!绝对是他没错!不过他貌似没认出我来。”
东门庆听了这两句话便知道他们两人果然在谈论自己,登时冷汗浃背,连动都不敢动了!
张维便沉吟不语了。何岳又道:“这笔生意,大有做头!若办成了,这笔赏金都够我们造一艘大海船出海了!只要走得几趟日本,这花花世界就任我们享用了,何必再挨这穷苦?”
张维说:“若是昨日你来跟我说,或许我就答应了。但现在……”
何岳问:“现在又怎么样!”
张维说:“他毕竟是挺义气的人,仗义疏财,是条好汉!”
“什么好汉!”何岳说:“我看他是急着逃亡,所以花钱来买人心!再说,他这钱也来得不正!”
“哦?”张维问:“怎么个不正法?”
何岳说:“漳州福兴客栈起火的事情,你听说了没?”
“嗯,”张维说:“听说还留下了两具焦尸,是近年难得一见的无头公案。啊!难道你怀疑……”
“多半是他。”何岳说:“我打听到,如今不但东门霸在找他,好像洪迪珍也在找他。”
“洪迪珍?他和这件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张维还没弄明白,东门庆却已经知道答案!洪迪珍号称龙宫弥勒,是福建海面上有数的海上豪强之一,论势力虽然还远远比不上许栋、王直,但他是漳州人,在月港这边算是地头蛇,所以在张维、何岳等本地人心目中,洪迪珍的份量离许栋、王直也只差一肩而已。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洪迪珍就是洪迪通的哥哥!
果然何岳道:“福兴客栈的那两具尸体,据说有一具就是洪迪通的!”
张维听了这话忍不住啊了一声,他是本地人,自然不会不知道洪迪珍和洪迪通的关系!何岳又说:“以洪迪珍的地位,他既微露口风要找他,就绝不会没有因由!加上其它的一些蛛丝马迹,我猜福兴客栈这场火多半也是这小子放的!现在形势已经很明显了,无论陆上海上,都有人在找他!他一个公子哥儿,如何逃得出这天罗地网?就算我们不做这笔买卖,这便宜多半也会让别人占去!再说要是让洪迪珍知道我们包庇他,会是什么后果你自己清楚!”
张维道:“我再想想。”
“你还想什么!”何岳说:“我听说他从家里逃出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现在忽然有了这么些金银细软,多半是做了洪迪通之后得手的。也就是说他拿来收买人心的,是赃物!”
张维道:“就算是赃物,但他毕竟也是有了这份心!当时的情况,他本没必要拿出这笔财物借给吴平的。杀人越货的事,我也不怕干!但我们已经和他喝了酒,交了朋友,再暗算他,那岂不成了卑鄙小人?”
何岳道:“那你是打算包庇他了?哼!你在月港虽然人缘好,不过还是没法跟洪迪珍斗的!洪胖子虽然号称龙宫弥勒,可他真狠辣起来那也是决不手软!否则如何混得到现在?更别说洪迪珍之外,还有东门霸的黑道追杀令!东门霸的面子,可是连许龙头、王五峰都要卖的!”
张维便不说话了,场面登时变得极静,只剩下夏虫在有节奏地鸣叫着。东门庆蓦地想起:“他们说到这里,恐怕就要下决定了!决定了之后马上就会回去!我得赶快走!若等他们谈妥了,恐怕就走不了了!”他虽然还没听到张维的决定,但也觉得张维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何岳最后的那几句话其实已经藏有威胁的味道。
过了一会,何岳又开始说话,都是劝张维不要心软,不要糊涂,他一说话,东门庆就开始一步步地挪开,走了七八步,忽然何岳叫道:“谁!”东门庆吃了一惊,暗叫一声糟糕,却听吴平的声音道:“是我。张老大,何掌柜,你们也出来撒尿么?”
何岳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说:“是,解手之后睡不着,就和张兄弟聊聊天。”
东门庆暗中松了口气,又再一步步逃走,逃到酒铺前面时,犹豫了一下,便推开虚掩的门,只听黄隆吴川还在打鼾。东门庆抓起了包袱就要逃走,忽然门外想起了脚步声,却是张维何岳他们回来了,东门庆暗叫一声苦,赶紧往地上一躺,假装睡着。
三人回来后也没再说什么,各自寻了个地方睡下了。直到天色大亮,东门庆才假装睡醒,捂着头叫头疼,张维微笑道:“宿醉之后,第二天是这样的了。”
早饭是来不及吃了,中午胡乱弄点东西下肚以后,张维就对吴平说:“你不如就上路吧,别再耽搁了。”吴川、黄隆等都说是,吴平便不说什么,带了些干粮和众人告辞了。
东门庆心道:“你不会是怕他对我有些香火之情,所以催他上路的吧。”他本想要托故告辞,却又担心被对方看破机关。再说自己在月港人生地不熟,如果闹破了脸,就算能侥幸逃出这家小店,恐怕也逃不远。
吴平走后,何岳也起身,说要去帮东门庆打听船期,张维忙叫住他道:“等等。”
何岳问:“怎么?”
张维说道:“眼下要紧的是王兄弟的舱位。至于昨晚你提到的那笔生意,我觉得我们兄弟几个做得来了,不必再请别的帮手。人多了,钱就薄了。”
何岳一听大喜,道:“那好,都听张兄弟的!”
他们俩的对话吴川黄隆听得懵懵懂懂,东门庆却心下了然,暗中不住冷笑,冷笑之余又不免担忧——如果张维真要对付他,其实也不用什么蒙汗药,张何吴黄四人一起上,一条绳子就能将他轻易制服!
何岳出门时张维又要吴川跟着帮忙打听,跟着又对黄隆说:“王兄弟要出海,总得贩点货物。在漳州采办货物,首选纱绢,我看你不如去看看有没有货,如果有货,就帮王兄弟订个一些。”
黄隆道:“现在是旺季,货物走俏,就算是熟人也是空口无凭,不当场买的话,转眼就让别人抢去了。”
张维对东门庆道:“王兄弟,你要信得过我,不如先拿出些财物来好让黄隆去入点货。”
东门庆哪里敢拒绝,便把包袱里的钱财分出一半来,请黄隆帮自己兑换入货,张维道:“王兄弟,不够。”东门庆无法,只要把包袱里大部分东西都交给了黄隆,只留下五两金子,十两银子傍身。黄隆拿了财物后,对东门庆道:“王兄弟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入到一批好货!”
黄隆走后,张维又让他浑家去买菜,东门庆心道:“他莫非是故意把人都支走,为什么这样做呢?”脸上若无其事,手却伸进包袱里,捏紧了匕首。
张维走到酒铺门前张望,东门庆看着他的背脊,心道:“我这时若冲过去给他一刀,他就是不死也得重伤!”几次要动手,却又怕难以得手反坏了事。忽然张维转过身来道:“没人了,东门公子,我们可以开诚布公说几句话了。”
东门庆听到这两句话后脸刷的青了,掣出了匕首冷笑道:“你想如何?”
张维看看他手里的匕首,说道:“昨天晚上我们的话你都听见了?”
东门庆一听便恍然,说道:“原来你早发现了我。”
张维嗯了一声,表示东门庆所料不错,东门庆道:“那么你现在想如何?”张维反问道:“你呢?你想如何?”
张维这句话却把东门庆问得呆了,是啊,东门庆还能如何呢?他的行迹已露,附近又找不到可以庇护他的势力,就算他能在这小店里杀了张维只怕也很难离开月港。何况是否过得了张维这一关还两说呢!但他仍然冷笑道:“我就算要死,也不能便宜了卑鄙小人!”
“卑鄙小人?”张维嘴角的肌肉向斜上方一扯,冷然笑道:“你说和我们做朋友,却瞒着自己的真姓名——这也就罢了,毕竟你是在逃亡,我也理解。可是洪迪通的事情你怎么说?他是你杀的吧?”
“是!”东门庆承认道:“他是我杀的!”
张维又道:“既然你可以杀人夺货,别人为什么不能杀人取赏?左右都是为了钱,又有什么卑鄙,不卑鄙?你对于我,不正如洪迪通对于你?这又有什么不同?”
东门庆一听怒气勃发,叫道:“你少将我和姓洪的相提并论!那是一头猪!一条狗!”
“哦?”张维目光闪烁,道:“你凭什么这么说他?”
东门庆哼道:“你要是能制住我,尽管动手就是!何必问东问西!”
张维道:“如果你做的不是丑事,又何必怕别人问?”
东门庆怒道:“我干的自然不是好事,但要说丑事,却还谈不上!”一时激愤,便将自己如何遇到洪迪通,洪迪通如何庇护自己,如何觊觎自己,自己又如何偷听到洪迪通与其生意伙伴的谈话扼要说了,跟着冷笑道:“这头猪!他要只是瞎了眼睛把我当兔子,我看在他毕竟帮了我的份上也不跟他多计较了!但他竟然打算事后出卖我,你说,他该不该死!”
张维盯紧了东门庆的双眼,东门庆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