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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自谓智计冠绝天下,玩弄李弘冀等刚愎自用之辈于鼓掌之中。今日却被告知李弘冀之奸谋未能得逞,不仅是孤一人之力,竟然还要女子牺牲相助。若是此事孤不知也便罢了,既然知道了,定然要做个了断——孤一生忍辱负重,什么隐忍的事情都受得,唯独受不得被自己的女人小看。”
或许,这个男人虽然冷血冷酷,但是唯独受不得女人的小瞧,一旦遇上了这种事情,就会拼死一搏。虽然听上去这种行径放在后世那就是活脱脱的大男子主义,但是在如今这个时代却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缺陷。以至于蒋洁茹在听了之后竟然还呆滞了半晌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心中竟然还隐隐然有几丝对钱惟昱这份重情重义的庆幸之心。连即将被更多的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所带来的那一丝无法控制的醋意,都淡薄了许多。
驴拉马车咂咂而行,过了石臼湖后,一路上不过百余里地便能到金陵城。钱惟昱和蒋洁茹做了驴车,顾长风和秦昆骑了骡子,其他侍从亲卫和打掩护用的几个精干商会帮办则全部只能徒步。
好在那些人都是精壮的汉子,一日倒也行得七八十里地,所以渡湖后仅仅全速奔行了一日,便赶到了距离金陵城南二十多里的宏觉寺,在寺庙中奉上了些香油钱、求了一夜食宿。
那宏觉寺也是南朝梁武帝萧衍年间所建,在金陵诸寺中历史算不得久。不过后来在大唐代宗李豫——也就是那个历史上最终摘取了平定安史之乱胜利果实的皇帝——在位的时候,受感于神佛托梦,说是应当扩建宏觉寺,并在寺内修筑七层琉璃宝塔,才能偿还神佛庇佑大唐平定安史之乱的恩泽。唐代宗不敢欺昧神明,便扩建了宏觉寺。
也因为宏觉寺被认为是护佑了大唐江山中兴平乱的圣地,所以在后来会昌法难年间竟也逃过一劫,在金陵诸寺观之中受到的破坏最小,至今香火极盛。钱惟昱一行人在那里借宿的时候,寺中已经挤下了几千号人众,都是从宣州、溧阳逃避兵祸而来的殷富之家——穷人虽然也要逃难,但是往往给不起香火钱,也就进不了这些高门大院的所在。
钱惟昱也素知南唐李璟和李从嘉父子二人历史上都以佞佛和喜好作词著称,但是此刻眼见南唐国家危难,依然有如此之多的沙门不顾国难,一心出世发国难财,也不由得有些义愤填膺。
一行人在宏觉寺食宿过夜,因为舍的香油钱足足有十几贯铜钱,所以他们自然也分到了一处独门独院的禅房歇宿,左邻右舍也都是有钱人。当夜钱惟昱命顾长风去打探打探消息,约定几个真正从溧阳、宣州等处逃难来的商户人家,明日一起赶路进城。有这些正牌的南唐商人结伴的话,进城的时候也好少受些盘查。
顾长风倒也不辱使命,毕竟当初钱惟昱在金陵城当了三年人质的期间,他也算是一直小心保护钱惟昱周全,对金陵周边形势比较门清,也学得一口升州地方口音的言语,钱惟昱歇息之前,顾长风已经回来回报,说是联络了三四户人家、商队,明日结伴而行,而且也已经把自己一方提前捏造好的身份全部不经意地透露给了另外明日同行的人,万一有点小纰漏也好有旁证缘转。
……
一夜无话,次日钱惟昱起了个五更天便赶路了,二十多里路也要走上两个时辰才能到,所以五更天出发、到了金陵城南秦淮河边的时候已经是辰时末刻了。
战乱年头,城门的宿卫自然也比平时严谨,不过借机勒索的也是更多了。钱惟昱一行人也没有做出头鸟,在结伴随行的一大群人里面只是拖在中间偏后位置入城,先观察一下其他富户给多少买路钱,他们便稍微加一些,这样既免得麻烦,又不会因为露财引起不必要的额外觊觎之心。
守卫城门的是一个都头,指挥着兵士搜检了一番钱惟昱随行人等有没有携带兵刃,便准备放行了。
“等一下!那个口袋里的是什么!怎么还在蠕动!”一行人正要放行,那都头突然拦住他们,指着一个口袋问道。
钱惟昱随行的一名商会帮办立刻应声而前,陪着笑脸对着那守门的南唐军都头斡旋:“回禀太尉,其中不过是一条鼍龟罢了。前日在采石矶渡头见有渔家从大江之中捕获,可惜渔家汉子却不识货。小的家主颇通医理,知这鼍龟可入几味名贵的药材,这便买下的。还望太尉行个方便。”
“既是如此,打开看看!尔等奸商倒是好兴致,逃难还不忘趁机发财!”
“岂敢做昧心之事!全靠太尉行个方便,这鼍龟入药,也得有几十贯钱钞的利,若是过关税额不足,定当补缴周全。”
说着,那商会的帮办又塞了几贯钱过去。守门都头麾下的士卒打开袋子一开,果然是一条三尺长短、用牛筋麻绳绑缚牢固的幼鼍,便放行了。
钱惟昱一行人入得城来,便先去了蒋氏商会在城中的接头地点,让蒋洁茹亲自出面接洽,取了周嘉敏留在那里的信物。随后,一行人便直奔集贤院西头的周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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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夹缝中的周家
周宗在夫人的掺扶下,步履蹒跚地走进周娥皇的闺房,进门后瞥了一眼女儿的神色面容,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娥皇,这几日身子可有好些了么?”
和一年半前相比,周宗看上去已经更显老态了,虽然还没到七十周岁,但是满头从顶到鬓已经纯是银白色了。连眉毛和颌下长须当中,两年前还夹杂着的一些黑色,如今也已经彻底不见。看来这两年的烦心事和变故,并没有因为他以太傅的身份致仕而放过这个老人,对家人前途的担忧,对朝廷各派对他的拉拢、排斥、站队的思考,让他的神思几乎无法闲下来。
“女儿已经略好了一些了,让爹爹和娘亲担忧,实在是女儿的罪过。”周娥皇用咳得已经略有沙哑的嗓音回答了父亲的问候,为了遮掩这份沙哑,唯有把音量压得更低,几乎微不可闻。
周宗是老夫少妻,所以才有了老来得女的事儿——他自己五十多岁的时候,周夫人才二三十岁。所以如今周娥皇虽然已经十八周岁,其母周夫人也不过四十出头,精力自然要比周宗旺盛得多。女儿病情的一些细节,自然是瞒不过周夫人张氏的眼睛。只是当着丈夫的面,不好让丈夫更加担心,只是欲言又止。
周娥皇自己跳水装病、作践身子以拒婚的事情,周宗和张氏自然都是知道的。只不过周娥皇这么干,究竟是真心不想为李弘冀所利用,还是不喜欢吴王李从嘉所致,他们并不清楚,看着女儿一日弱似一日,周宗悲从中来,感慨了一句:“唉,这天下,莫非已经不可挽回了么。老夫做了一辈子大唐忠臣,死不足惜,却是连累妻女,真是罪过啊。”
“老爷,好好地怎得又说到这些丧气话了,没来由徒惹伤悲。”张氏见周宗探视一番女儿的病情,又说出一堆没营养的东西来,不由得有些嗔怪:这是给女儿添堵呢还是……
“夫人有所不知啊。朝中今日接到江北急报,自从约摸半月前淮北李重进大军自亳州、宿州南下,居然十日之内便连下光州、濠州两州之地。那北朝虽然穷苦困顿、钱粮不济,然则终究是血战连年垂五十载,骄兵悍将无数,兵锋之锐利,远非我南朝承平日久的兵马可比啊。此前数年,我朝还在频频谋划与吴越、马楚等争胜,现在回想来,实在是井底之蛙。
如今,李重进得了光州濠州之后,已经三面合围了刘仁瞻刘节帅固守的寿州,若不是忌惮继续深入之后会被刘仁瞻断其归路,只怕南面和州、滁州等处已经俱遭兵火了。为今之计,这大唐的国祚,唯有希冀于刘节帅的能征善战了,其余江北诸将,只怕皆不足用。”
听了周宗这番意志消沉的话,虽然张氏和周娥皇都是平素从来不问国政的,但是也着实大吃了一惊。南唐国土有江表二十一州、淮南十四州组成,这一点是每一个南唐人都知道的常识。淮北的李重进南下,十日之内连下两州,如果按照简单的算数乘除的话,要是保持这个速度,那就是三个月内尽陷江北十四州了。
这个进取的速度虽然不能和后世日本人叫嚣的三月亡华、或者元首的两月灭苏计划那么夸张,但是考虑到这个时代的交通工具后勤速度,已经是非常惊人的了。所以骤闻之下,也由不得张氏和周娥皇不吃惊。
当然,平行时空的历史上,后周南侵的时候并没有顺风顺水地就拿下淮南,这主要是因为南唐出了两个特别能打的名将刘仁瞻、林仁肇;再加上加上周军因为北地穷苦、辎重转运往往不济,需要在淮南“因粮于敌”烧杀抢掠,渐渐把一开始不关心政权更替的普通百姓都逼到了后周的对立面,所以才让后周花了四五年才彻底平定淮南。
而现在,这些情况都还没出现,南唐人只是看到了乍一开始的时候李重进兵锋南下之犀利,就好像元首刚刚巴巴罗萨或者日本人刚刚九一八的时候那般势如破竹的阶段。故而对敌人的实力高估自然也是不可避免的了。
“老夫自知近年来气血衰微日甚,自当以大唐忠臣之身份了此残生,没得晚节不保。只可恨那李弘冀到了如今国家危难的当口,还在想着算计自己的皇叔,这等蝇营狗苟内耗,便是夺了储位,国家也祸害得残破不堪了,还能剩几州几郡的江山呢?”
“李弘冀的诡计虽然歹毒,但是也怪女儿早年心气高,等闲人家的公子贵胄都看不入眼。倒是如今让爹爹难做了。”
“痴儿,虎兕出匣,龟玉尽毁。事到如今,不论当初作何区处,又岂能避祸呢。早知你钟情于那钱惟昱,为父当初便该设法允了你,若说朝中有人忌惮为父私通敌国,大不了舍了这太傅的虚名不要便是,也好过如今这般困顿啊。”
张氏闻言,想着大女儿如今缠绵病榻,自己一家又卷在李弘冀的漩涡之中不得脱身,不由得悲从中来,竟是嘤嘤哭泣——
虽然周娥皇还没和吴王李从嘉行到“纳吉”之礼,理论上吉不吉还在两说之间。但是至少从表面上来看这说明了周家曾经有与李唐皇室联姻的企图。要是真的北朝打来的那一天,别的朝臣大不了还能投降了事。但是一来周宗是定然要做忠臣而死的,女儿又与李唐皇室之间有过联姻企图方面的接触,北朝得势之后,谁还敢娶自己这个被打上了李唐烙印的大女儿?哪怕周娥皇如今这病好了,只怕一生都是凄惨无比。
不过,与母亲听到这番言语时的表现截然相反,周娥皇本人听了父亲这般说,顿时大吃一惊:“女儿何曾钟情于……那个……师弟,爹爹休要胡说,女儿此前也是心高气傲,识破李弘冀诡计之后一时烈性发作,不屑于此身为人所利用罢了。”
“什么?娥皇,你……竟然不曾对那钱惟昱……倒是为父错怪你了不成?”
“孩儿愿意指天盟誓,当初孩儿投湖之时,心中所想断然不是为了和师弟如何……不堪,实为性情刚烈所致。”
……
周宗、张氏和周娥皇在内宅诉说着些条分缕析的长远筹划,周嘉敏年纪却小,这种事情本不曾与闻,所以正在前院百无聊赖。这日也是凑巧,午时饭点儿刚过,却有侍女进来通报,说是有客人前来拜访。
来者是一名带着斗笠面纱的女子,走的是侧门,还递交了一件信物,说是周家二小姐见了便知。除了那名女子之外,还有四五人扛着两担物件儿,均是从人打扮。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