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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儿,才恋恋不舍地放在石头桌案上,叹息着补充道:“让大总管见笑了。某家的见识虽然不算孤陋,但是在大都城中,却是从今年春天开始,才有机会看到如此精致的茶具。并且眼下在市面上能买得到的,俱照着大总管这套相差甚远!”
“难得大人看得上,朱某送大人一套便是!洪三,你记住了。回头从我那里找一套更好的来,派专人给雪雪大人送过去!”后世大国总理推销高铁都司空见惯,朱重九当然不介意顺手给淮扬的瓷器打个广告。笑了笑,大声回应。
“这,这如何使得,如何使得!”雪雪闻听,赶紧站起来,讪讪地拱手。“某家只是见猎心喜,所以才顺口一赞。怎敢厚着脸皮,当面向大总管讨要好处!”
“什么好处不好处的,一套茶具罢了。”朱重九也站起身,笑着还礼,“说句实在话,朱某是真心想跟大人交个朋友。若不是大人来得太突然,令朱某担心腹背受敌。前几天,朱某甚至都没想过与大人会猎于泰山之下!”
这话,就说得有些露骨了。不是我想打你,是你来得不是时候。让我感觉到了腹背受敌的危险。要怪,你只能怪自己运气实在太差,或者怪自家友军动作太慢,给了我抢先下手的机会。
雪雪这个人本事虽然差,但心思转得却一点儿都不慢。听出了朱重九话语里的示好味道,立刻笑着摆手,“唉,造化弄人,造化弄人。某家来济南之前,也不知道朱总管会亲自领兵前来。唉——!”
说罢,又长吁短叹。仿佛自己如果早知道要跟朱屠户做对手,就会主动退避三舍一般。
“唉——!”朱重九也陪着他长长地叹气。待彼此都把姿态做足之后,又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说道,“真是给大人添麻烦了。丢了济南之后,大人跟上头,恐怕很难交代得过去吧!”
“嗯?!”雪雪如同嗓子眼里被人倒进了一捅猛火油般,勃然变了脸色,“朱总管,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今日请某家来,就是想当面羞辱一番么?若是如此,你可真打错了主意!某虽然为败军之将,却未失战心!今日只要不死,早晚要登门跟朱总管讨教个明白!”
“这,雪雪大人好像是误会了!”朱重九仿佛真的被对方的激烈态度所动,满脸愕然地回应。“朱某是看了大人写给朝廷的绝命书,钦佩大人才情和忠心,所以才起了结交之意。并且不惜尽自己所能,替大人弥补一二。若是大人不希望朱某管你跟朝廷之间的闲事,直接明说便是。又何必做受了奇耻大辱状?”
“你,你,你……”雪雪气得浑身直打哆嗦。如果八名黑人战奴没有走开的话,他绝对要扑上去跟朱重九拼命。“某家是先写了绝命书,然后又弃城而走!但,但某家也是为了预防自己被你追杀,留一些文字来激励后继者。姓朱的,俗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到底想要干什么,现在就说出来,某家接招便是!”
“雪雪大人真的误会了!”朱重九皱了皱眉,满脸委屈,“朱某真的是诚心要和大人交往。雪雪大人究竟要朱某怎么做,才相信朱某并无恶意?唉,也罢!朱某就给大人透个实底儿。朱某知道大人你跟脱脱势同水火,朱某一样恨他入骨。所以朱某跟大人,此刻应该算是同仇敌忾。朱某……”
“住口,某家才不跟你一个反贼同仇敌忾!”没等他把目的解释清楚,雪雪已经厉声打断,“某家跟脱脱,都是蒙古人。都是朝廷重臣,怎么会跟你一个反贼来勾搭,做那亲者痛,仇者快之举?!”
“恐怕脱脱眼里,从没当大人你是同族吧!”朱重九也不生气,摇了摇头,低声冷笑。“也不知道他将来班师回朝之后,会不会念在同为朝廷重臣的份上,对大人你手下留情?嗯,他应该会的。别怯儿不花家,好像就在般阳,不过这次我没见到他。韩嘉纳大人,当年得罪了脱脱,好像也没有被处死。只是去努尔干放羊了而已。嗷,还有秃满迭儿大人,他是履任途中遇到了盗匪。他的死,不能算在脱脱丞相头上。”
后几句话,可是句句诛心。蒙古朝廷内部权斗激烈,胜者对失败者,向来是务求赶尽杀绝。脱脱上一次罢相之后复起,就将政治对手,别怯儿不花、韩嘉纳、秃满迭儿等人,尽数赶出了朝廷。然后在流放地或者放逐途中,一一下手铲除。
当时雪雪恰巧站在了脱脱这边,所以亲眼目睹了对手的下场如何惨不堪言。马上轮到他自己被脱脱当作对手处置,下场恐怕不会比那几个人好上分毫!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悲从心来,摇了摇头,噙着眼泪回应,“某家丧城失地,早就该死了,没什么好委屈的,用不着你来假惺惺地说风凉话!”
“大人丧城失地,按律当死。大人的老婆孩子呢,大人的兄长和故旧呢,难道他们也该死?”朱重九看了看雪雪的眼睛,冷笑着撇嘴。“也罢,算我瞎替你担心。你说得对,你们都是蒙古人,谁杀谁都是心甘情愿。关我一个大反贼什么事情?在旁边抄起手来看热闹好了,何必想帮人忙,别人还不念交情?!”
注1:昆仑奴,唐代居住在南洋群岛土著,身材矮小灵活。被黑心大食商人当作奇货贩卖到广州、长安等地。还有一种身材高大的黑人奴隶,也是大食人贩卖到中国。当时被称为“僧祇奴”,以与昆仑奴区别。
注2:桑给巴尔,印度洋西部的安古迦岛和奔巴岛一带,盛产丁香。自宋代,便有中国商人抵达这两个岛屿,用丝绸跟土著换取丁香。而阿拉伯商人,也经常抓拿岛上的黑人,训练为奴隶水手和奴隶战士,向中国贩卖。
注3:拔拔力,即现在索马里地区。古代时盛产乳香。
第六十九章 关系(五)
“住口!”
“朱总管休得再挑拨离间,某家不会上你的当!”
“朱总管,落井下石,非君子所为!”
听朱重九提起自家妻儿老小,雪雪终于再支撑不住。双手扶在石桌上,嘴里发出一连串绝望的咆哮。
的确,朱重九是异族,脱脱才是他的同胞。但朱重九这个异族在打败了他之后,却没想过斩尽杀绝。而脱脱,一旦在政治倾轧中获胜,绝不会给他半点怜悯。
这是从成吉思汗时代就遗留下来的传统,杀死所有仇人,哪怕他只是一个孩子。罪不及妻孥,那是懦弱的汉人们才讲究的规矩。作为征服者,铁木真的子孙只喜欢在对手全族的尸体旁放歌。
“如果是为了落井下石,朱某根本不用费这么大周章!”正痛不欲生间,雪雪耳畔却又传来了朱重九的声音,冰冷得如魔鬼在地狱深层吐息。“据朱某所知,你麾下现在全部兵马加起来都不到五千。粮食完全靠抢劫周围的百姓。打猎为生的话,弓箭好像也没几根了!”
上赶着的买卖不值钱,雪中送碳才会被人铭记一辈子。如果对方还未沦落到雪地上打滚的地步,就干脆想办法拆了他的房子,把他按到雪堆里头去……
虽然两辈子都是宅男,可最近这一两年来,看着逯鲁曾、赵君用等人如何给人下套子,看着陈基、叶德新等人如何运筹帷幄,还时不时地被苏先生言传身教一番,朱重九的心脏即便是块顽铁,也早被磨成绣花针了。更何况来自二十一世纪的那部分灵魂,原本就没少受过厚黑之学的熏陶?轻轻几句话抛出去后,立刻击溃了雪雪心中最后的防线。
趴在冰冷的石桌上,后者喘息着说道:“你,你到底,到底想干什么?让,让本官跟你一道造反,那,那是,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你的家小都在大都,让你造反,不是强人所难么?”知道火候已经差不多了,朱重九笑着摇头,“况且你麾下的那些将士,也都是大都城内的贵胄子弟。即便你答应跟朱某一道造反,他们也不会答应。弄不好,会直接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去向朝廷邀功!”
这都是显而易见的事实。禁军的战斗力,已经被证明不值得一提。但禁军对朝廷的忠诚度,却不容置疑。毕竟,他们都是顶尖蒙古家族的子侄,即便是旁系,也跟朝廷休戚与共。不可能冒着全家受拖累的风险,去跟着雪雪一起造反。
“你,你……他们,他们,他们……”两眼瞪着朱重九,雪雪语无伦次。对面这个人是魔鬼,自己根本就不该答应来会面。跟魔鬼做交易,凡人怎么可能赚得到任何便宜?
然而,那个魔鬼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充满了诱惑,“脱脱派人炸开了黄河,杀我无辜百姓上百万。所以,本总管跟他不共戴天。但是本总管跟你雪雪,却是各为其主。战场之上当然互不留情,在战场之下,却依旧可以做个朋友!”
“朋友?”雪雪喃喃地重复。这辈子什么都不缺,但唯独没有朋友。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友谊属于绝对的奢侈品,永远是可望不可及。
“噢,朱某忘了你是朝廷的高官,不能跟朱某一介反贼攀交情!”朱重九笑着拱手赔罪,“那就换一种说法吧,朱某以为,咱们俩既没有不共戴天的血仇,也没有直接利益冲突。而脱脱此刻却是咱们俩共同的敌人,除掉他,对咱们俩都有好处!”
“某家不会答应你,去一起进攻脱脱。那跟造反其实没任何区别!”虽然已经输得连内裤都脱了,雪雪的性子却非常固执。认定了宁可全家被杀也不能造反的死理儿。
“你那点儿残兵败将,跟脱脱交手,有任何胜算么?!”朱重九也不逼他。只是满脸不屑地轻轻撇嘴,“不是朱某看不起你,即便你手里也有二十万大军,依旧会被脱脱打得落花流水。”
“你……”雪雪岂肯蒙受如此奇耻大辱,双手用力往起支撑身体就想拂袖而去。然而,只在短短一瞬间之后,他就又泄了气。整个人跌坐于石凳上,瘫软如泥。
不是朱屠户言语不恭,而是他跟脱脱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带着将近四万兵马固守坚城,却一天都没挺下来,就主动撒腿逃命了。而脱脱,自出道以来却未尝一败。包括这回被迫放弃淮安北返,也是受了益王买奴的拖累,非战之罪也!
“你的战场,应该在朝堂上,而不是这儿!”继续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朱重九一边喝,一边语重心长地分析。“你娘亲是妥欢帖木儿的乳母,你跟妥欢帖木儿虽然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你跟脱脱之间的矛盾,说明白了,不过是君权和相权的冲突。妥欢帖木儿受尽了权臣的苦,不想看着脱脱继续权倾朝野。而你们兄弟两个,无疑是他最值得信任的人!”
“别说了!”雪雪挣扎坐直身体,用布满了血丝丝的眼睛盯着朱重九,嘴里发出低沉的咆哮,“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济南城已经落在了你手里,某家辜负了陛下的信任。等脱脱击败了你,刚好挟大胜之威班师还朝。到那时,即便是皇上,也无法再为某家说半句好话。”
恨,此时此刻,他心里充满了仇恨。恨自己无能,恨命运不公,恨朱屠户太阴险,恨脱脱太霸道,太不讲理。如果手中有一把火炬,他宁愿将整个世界点燃。让所有罪恶都在烈火中灰飞烟灭,包括自己的灵魂和躯壳。
“如果我让你打败了,济南城也让你收复了呢?”朱重九又轻轻抿了口茶水,淡淡地提议。
“这不可能!”雪雪大叫,随即,整个人僵直在桌子旁,身体不由自主地疯狂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