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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尸体,没有白骨,也不见任何狼烟和乌鸦。如洗的晴空下,只有一片片整齐的旷野。比塞外还要整齐,并且绝不像塞外草原秋来时那样干枯。大大小小的河流纵横于翠绿色的原野之上,令人一望过去,顿时就心旷神怡。
也许是刚刚打完了仗,百姓尚未返回的缘故,旷野里除了士兵之外,很难见到活人。而那些士兵手里所拿的,也不是明晃晃的大刀长矛,却是一根根又细又长的竹竿子。末梢绑着粗粗的皮弦,猛地扬起来,就会在湿润地空气中,抽出一记嘹亮的声响,“啪!”。
正在溪流旁喝水的羊群,则老老实实地听着鞭子声的指挥,缓缓移动。每一群都有数千斗之多,远远看去就像一朵巨大的白云。专门养来保护羊群的狗儿,则排着队,在周围巡视来去。每发现异常的动静,就“汪汪汪”地狂吠不止。
带了三十几名丞相府家丁同行的陈亮,当然不可能不引起牧羊犬的警惕,很快,一行人就被犬吠声所包围。紧跟着,那些正在放羊的辅兵们,就从怀中掏出了号角,“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地吹了起来。不远处,则有号角声快速做出呼应。然后一波接着一波,将警讯传到了某一处,肉眼目前还看不见的军营。
“我乃丞相府参军陈亮,奉命前来探问雪雪将军!前面壮士是哪位将军的麾下,还烦劳替陈某通禀一声!”唯恐引起没必要的误会,陈亮迅速从马鞍后的行囊里掏出信物,高举在手里大声自报家门。
“你说什么?”距离陈亮最近的那名辅兵放下号角,以极其生硬的汉语大声回应。“通禀,不必了,听到牛角号没有?那就是传递消息的,一会儿就有专人过来跟你说话了!”
“多谢壮士为陈某解惑!”被对方的土鳖模样气得鼻子直冒烟儿,但在人地两生的情况下,陈亮却不得不继续保持冷静与礼貌,“敢问壮士是哪位将军的麾下?居然会想出用羊群麻痹敌军的主意,陈某真是佩服!”
“你问俺啊!”对方一开口,又是极其别扭的汉语。显然是刚刚学了没多久,尚未掌握精熟,“俺也不知道是哪位将军的麾下。俺是被俺家主人送来这儿的,专门给将军们放羊。你看到没,俺得羊长得好不?正准备抓秋膘呢,等到了月亮圆的时候,就可以再剪第二茬子毛了!”
“剪羊毛,剪羊毛做什么?难道这羊不是杀来吃肉的么?”被辅兵驴唇不对麻醉回话,憋得两眼发蓝。陈亮用力挥了下胳膊,没好气地追问。
养羊的唯一用途就是吃肉。而羊毛通常都是废物,大部分直接扔掉,只有极少一部分才会被用来擀毡子,或者做靴子帮儿。这所有在大都生活过的人都清楚的常识,怎么居然还有乡下人敢拿这事儿糊弄他!
“啥子?!吃肉?大人您是从外地来的吧,仔细看清楚了,这可不是那兔子大的山羊耙子。这是绵羊,绵羊,见过没?”谁料乡巴佬辅兵听到了他的质问,非但没有主动认错,反倒立刻变了脸色,非常警惕地把手握在了鞭子杆上,横眉怒目,“一头羊可产三斤半毛呢!大人您知道羊毛现在多少钱一斤不?您居然还要吃他的肉。我家百户大人说过,谁敢吃它的肉,俺家,俺家百户回头就剥他的皮!”
第四十五章 怪圈(五)
“没长眼睛的东西,该死!”没等陈亮反驳,临时被抽调来担任护卫头目的亲兵百夫长的海森已经扬起马鞭,劈头盖脸地抽了过去。
“别打,别打。老夫不怪他,真的不怪他!”参军陈亮见状,赶紧出声阻拦。
然而,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其他丞相府的家丁们,愈发忍无可忍,全都冲了上去,举起马鞭,朝着倒霉的辅兵劈头盖脸乱抽。一边抽,一边还大声教训道:“不长眼睛的东西,陈参军您可以不怪你。但老子却却必须收拾你。你敢对陈参军咆哮,就是对我家丞相吐吐沫。老子今天不打残废了你,对不起我家丞相大人的恩典!”
他们骂的是牧羊辅兵,参军陈亮却如同自己挨了骂一般,灰头土脸地劝说,“各位,各位兄弟,听,听我一言!丞相临来之前,曾经,曾经……”
他的话,被吞没在一片嚣张的叫嚷声中,“打,打死他,打死这个没长眼睛的!”
“打,狠狠地打。”
“哎呀,你他娘的小心一点儿。抽到老子头上了!”
……
尽管临行前曾经被管家一再嘱咐要收敛,尽管所保护的对象是一名在相府根本没多高地位的汉人幕僚。但一众相府家丁却坚决不肯继续忍气吞声,很快,就将连话都说不利索的牧羊辅兵从马背上抽下来,抽得满地打滚儿。
他们也是别人的奴才不假,可他们的主人是当朝丞相哈麻。如果临行前不是被勒令不准沿途招摇,这一路上,就连那些地方常驻的千户、百户都得主动出门十里相迎,临别前再送上份足够丰厚的程仪以表对当朝宰相的尊敬。而脚下这个区区牧羊奴,居然敢对着大伙粗声大气,这不是自己想找死,又是在干什么?!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周围其他牧羊辅兵忽然见到自己的伙伴被一群陌生人从马背上打落于地,一边疾驰过来救援,一边奋力吹响了手中号角。
“吹你个鸟毛,噪呱!”家丁们则骂骂咧咧迎上去,与对方战做一团。
转眼间,整个潍水河西岸,就全都热闹了起来,连绵的号角声响彻云霄。很快,在号角声的背后,又隐隐传来了风雷之声,“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震得脚下的大地也跟着微微颤抖。
“咩,咩,咩咩——!”正在低头吃草的羊群受了惊吓,雪崩般逃散。负责看护羊群的狗儿,则狂吠着奔跑追赶,“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咩,咩,咩咩——!”,“打,打死他不长眼的。娘咧——!”刹那间,狗叫声,人喊声搅在了一起,响成了一片。把个参军陈亮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转着圈子,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就在此刻,不远处,忽然响起了三声号炮。“轰!轰!轰!”,一声比一声更近,一声比一声嘹亮。紧跟着,从一簇并未见得如何宽阔的树林后,绕出了三千多铁骑。跑在最前方的是一匹桃红色战马,极其高大神骏,马背上,则坐端着一个银盔银甲的将军,战刀遥遥指向陈亮的鼻尖儿,“呔,哪里来的狂徒,居然敢在老夫面前撒野!”
“速速下马就缚,我家大帅饶尔等不死!”仿佛事先操练过无数遍一般,银甲将军身后的亲兵们,扯开嗓子齐声高呼。
“雪雪将军,雪雪将军,不要误会,是我,是哈麻丞相派我过来的!”参军陈亮一看这个阵仗,就知道自己要找的正主儿来了。慌忙跳下坐骑,将哈麻给的信物高高地举过头顶,“小人陈亮,拜见雪雪将军!”
“小人海森、阿鲁丁、赛季拉祜……”众家丁见引来的大军,也不敢继续造次。放弃各自的虐待对象,跳下坐骑,纷纷跪倒于地。
“嗯?”马蹄声太大,雪雪根本听不清对面在说什么。但从陈亮等人的动作上判断,来者可能不是敌人。于是乎更加精神百倍,策动桃红色的汗血宝马,急冲数百步。堪堪已经踩到了陈亮的头顶,才猛地一拉坐骑缰绳,“吁——!”
“吁——!”他身后,也是一片嚣张的喝令声。两百余名骑着栗色大食宝马的亲随,齐齐拉紧缰绳,在翠绿色的旷野里,排成了一条笔直的横线。
不用再往远处看,光是这两百名亲兵的做派,就让陈亮佩服得五体投地。“呯、呯、呯”他用力在草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再度将信物高高地举过头顶。“小人陈亮,乃相府参军,今日奉丞相大人的命令,前来探望将军!”
“你是?”雪雪微微愣了愣神,目光顺着信物快速向下,“哈哈,我想起来了,你是大哥的笔且齐!我说谁敢打到老子头上来呢,原来是大哥的爪牙!这事闹的,老子吃了亏都没地方说理去!”(注1)
“小人驭下无方,请雪雪将军责罚!”百夫长海森唯恐自己被落下,向前快速爬了几步,与陈亮并肩谢罪。
“你,红胡子?大哥居然把你也给派来了?”雪雪的目光迅速扫过他的面孔,又是微微一愣。记忆中,这个来自极西之地的亲兵头目,甚得自家哥哥的信任,几乎出门就必然令其贴身跟随。这一次,居然为了保护一个小小的书吏,把他也给派了过来。
“是小人,是小人!”亲兵队长海森没想到雪雪居然还能记得自己,兴高采烈地继续向前爬行,“小人是何等的荣幸,居然能再度见到将军大人您。小人家里……”
“行了,你别拍马屁了。”雪雪身边,从来不缺擅长阿谀奉承之辈,怎么可能听得进去一个“化外蛮夷”的粗糙奉承。皱了皱眉头,挥鞭打断。
“是!小人,小人不是拍马屁。小人只是高兴,高兴。嘿嘿,嘿嘿!”亲兵队长海森讪讪地跪直身体,满脸堆笑。
“起来吧,你们两个!”雪雪轻轻挥了下马鞭,皱着眉头叮嘱。随即,冲着身后一名身披千夫长锦袍的人吩咐,“宝音,你去看看那帮牧奴被打死没有?没有的话,就让他们赶紧滚起来去收拢羊群。一帮子废物点心,尽给老子丢人!”
“遵令!”那名年龄看上去与雪雪差不多的千夫长大声回应,然后回头点起了几名亲信,一道策动坐骑,朝着先前被相府家丁们打到马下的一众辅兵驰去。
“小人,小人先前不知道他们是自家奴才。小人……”参军陈亮见状,少不得又要拱手赔罪。然而雪雪却又挥了下马鞭,满不在乎地打断:“打就打了,这种蠢货,从塞外那边,一吊钱可以买来一窝儿,没必要太放在心上!”
“是,多谢将军大人宽宏!”陈亮闻听,心中登时一松,拱起手,再度低声道谢。
“你这人也忒啰嗦!”雪雪根本没功夫跟他弄这些繁文缛节,皱了下眉头,低声呵斥。“别婆婆妈妈了,信呢,赶紧拿出来给我看!”
“启禀将军,是口信!”陈亮心里没来由打了个哆嗦,四下看了看,非常警惕地提醒。
“口信?大哥真是闲的没事情干了,如此大张旗鼓,却只为了送个口信!”雪雪闻听,眉头又是微微一皱,低声抱怨。
“雪雪将军……”见到对方反应如此愚钝,陈亮忍不住低声提醒,“丞相大人的意思是,他的话只能转给您一个人听!”
“由你?一个汉人笔且齐?”雪雪低头扫了他一眼,眉头皱得更紧。“谁知道你转的,是不是他的本意?”
这话,问得可是道理十足。一时间,居然令陈亮无言以对。口信这东西,的确可以保证把柄不会落到第四个人手中。可充当传达者要是不被当事双方信任,又怎么可能保证口信的真实?
正急得火烧火燎间,却又看见雪雪用力拍了一下自己头上那顶镶嵌满了各色冰翠的银盔,大笑着说道:“哈哈,我可真是傻了。大哥他为什么派海森保护你,不是就想跟我说,你比海森,你跟海森一样可以信任么?上马,上马。你这就跟我回军营去,咱们俩关起门来,慢慢细聊!”
“卑职遵命!”参军陈亮终于松了一口气,躬身行礼。然后飞身跳上坐骑。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