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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伟锁话到半截,被赵捣鬼大惊小怪切断,也是吓了一跳,急忙道:“你这厮信谣传谣,才真真是罪该万死!我是个甚么东西?也敢冒领老爷名号?听清楚了。本人我是梁大人府上里外总管。梁伟锁是也!”
赵捣鬼听了,摆出了逼真的五雷轰顶状,半晌不说出话来。梁伟锁见自己大名垂宇宙,正暗暗得意时,赵捣鬼早已飞一般扑上,忘情地拉住了他的手,热切地说道:“我道是谁?原来大官人竟是梁总管!这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为了治病救人,小的连ri来在贵府前后转悠,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今ri能碰到总管大官人,亦是天缘,便请总管大官人开天高地厚之恩,渡脱了弟子!”
梁伟锁急忙将亲密无间的赵捣鬼从身边推开,大喝一声:“打住!不得再靠过来!本人又不是大师,哪里会渡人脱人?倒是你这厮,既然来了这几ri,何以不上府中禀告?若耽误了那李氏娘子的病情,你吃罪得起吗?”
虽遭迎头棒喝,赵捣鬼却不慌不忙,从容道:“好我的管家大官人啊!李氏娘子心病虽重,但有小人照应着,还可以迁延时ri;若冒冒失失报进贵府中,被夫人知道了时,只恐……有小的不敢言之事啊!”
梁伟锁听了暗暗点头。确实,以蔡氏的那个德xing,若知道了有美女觅前情而来,必然冲天而怒,暴跳如雷,不点起大脚婆娘军抢去将李瓶儿打成烂羊头,哪里能平息她的心头之妒?
心头之疑一波方平,一波又起,看着殷勤的赵捣鬼,梁伟锁心道:“这郎中和那李瓶儿非亲非故,何以如此卖命?要知他替李瓶儿上下奔走,若叫夫人知道时,连他家房子也要扒了!他舍身破业,甘冒如此大险。莫非其中有甚情弊?我须得先问清楚了!否则我若帮老爷捡回一枯绿帽儿来,那真是自寻死路了!”
虽然这赵捣鬼生得有些歪瓜裂枣,但架不住女人闺闱寂寞,急切起来时,甚么黄瓜茄子也不管不顾了,这一点却不可不防。因此梁伟锁又背起了手,上上下下将赵捣鬼打量了一百二十眼,纤毫不差,仔细入微。
尽管当时没有发明医学上的爱克丝光,但赵捣鬼还是觉得自己被洞彻了肺腑。正忐忑间,却听梁伟锁森然从牙缝儿里往外蹦字儿:“赵太医,你好大胆!”
梁伟锁平ri里迎来送往,察言观se,ri积月累地趋炎附势,早已炼出了一双见微知著的锐眼。他此刻已经将赵捣鬼周身上下所有表情形态,尽皆锁定。但凡赵捣鬼有丝毫弄鬼处。心意生于内而形于外。都逃不脱他这双管家级的火眼金睛!
赵捣鬼吃了梁伟锁这一吓。心中就是一惊:“莫非我在哪里露出了破绽?啊呀!若真如此。我死不足惜。却须坏了西门大官人的大事!”
但赵捣鬼打小由走街蹿巷的游方郎中起家。最是囟煮的鸭子。肉烂嘴不烂。虽然心虚了一分。但赵是不利的局面下。越要涨起气势!因此赵捣鬼将胸脯一挺。摆开堂堂之阵。亮出正正之旗。昂然道:“管家大官人此言何意?小人却是不明白了!”
虽然只是瞬息之间。梁伟锁却是眼中一亮:“啊哈!这赵捣鬼果然有鬼!”
当下把出贪官诈唬犯人的腔调。yin森森冷冰冰地道:“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明白!当真把明眼人做瞎子看吗?若从实招来。还有你的宽解处;若还敢铁嘴钢牙。莫怪三木之下。王法无情!”
一听“王法”二字。赵捣鬼想到自己残废的腿。又想到清河的黑狱。再想到屈死在饿鬼李彦口中的无数冤魂。血往上涌。大声道:“我赵捣鬼行得正走得端。这世间便真有王法。也辖不到我的头上来!”
梁伟锁心中一怯。暗想道:“这赵太医怎的突然如此凛然气盛起来?却不像是个心中有鬼的!”
但既然敲起了锣鼓。就要把戏唱足了全套。因此梁伟锁坚定了心意。重整金鼓,再竖旗枪,喝道:“既然你如此说,本管家便将你真面目喝破,叫你遁形不得!我来问你。世人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又说‘无利不早起’!你一个生意场上的郎中,和那李瓶儿两不相干,何以冒着得罪贵人之险,前来大名府为她奔走?此中不能无弊,你说!”
赵捣鬼听了,暗松一口气,心道:“世上原有这等龌龊人,把万物万事都看龌龊了。也罢!我便也顺其意龌龊一回,同流合污之下,其疑自解!”
当下把脸向天上一抬,傲然道:“本人行医,秉承杏林遗风,念天地之仁慈,做病患之父母,急人所急,想人所想……”口中说得越来越却听,声音却渐渐柔弱起来。
梁伟锁jing神大振,心喜道:“有破绽!如此看来,虽无大jian,亦有小弊!”
宜将剩勇追穷寇的梁伟锁立时将桌子一拍,打断了赵捣鬼的滔滔不绝,冷笑道:“如今医德败坏,无有下限,禽兽坐诊,魔鬼赎药!一片颓风之下,你还在这里虚辞假意,粉饰太平,却能瞒得了哪一个?快快从实招来,免你皮肉苦楚!”
被梁伟锁当头一喝,赵捣鬼气势顿挫,当下缩了肩可怜巴巴地用大拇指顶着自己的鼻子尖儿,细声道:“管家大官人,虽然医道如大人所言般黑暗,但凤毛麟角有良心的大夫,还是有的……”
梁伟锁断喝道:“纵有凤毛麟角,也不是尔这等鼠眼贼眉!你既不实招,定然心中有鬼!啊哈。你莫不是梁山贼寇派进城来的jian细?且待我将你送官,嘿嘿!人心似铁非似铁,刑罚如炉真如炉。五刑并作,何求不得啊?哈哈哈哈……”
赵捣鬼面露胆战心惊之se,瘸了腿跪下,颤声道:“管家大官人开恩!小的招了!”
梁伟锁心理上得了极大的满足,拖把椅子坐下,捧起茶壶来吸溜着,得意洋洋地道:“哼!还敢在我梁伟锁面前弄鬼,却不是寿星佬儿上吊。嫌命长了吗?还不与我从实招来?若说得中听时,念你我今ri有缘,便是真的从了贼放了响马,大官人我也不与你计较!”
赵捣鬼点头如鸡啄米,连声道:“是是是!回管家大官人的话,从贼放响马甚么的,小人是万万不敢的!小人胆子薄,只会行医,至于先前说甚么医者父母心,都是场面上的屁话,其实小人心里,却是比谁都爱钱儿的……”
梁伟锁大乐,悠然道:“你早这么说,不就没事了吗?看你跪着辛苦,且起来说话!”
赵捣鬼艰难地站起来,点头哈腰:“谢管家大官人!因小人爱财,所以那李氏娘子的心腹大丫头出下一百贯的赏钱,小的见钱眼开,就舍了命往大名府来办事……”
梁伟锁仰起了头:“嗯?一百贯?”
赵捣鬼一拍自己脑袋:“是是是!是小人吓糊涂了,原来不是一百贯,是二百贯……”
“啪”的一声,却是梁伟锁将桌子一拍,明察秋毫地道:“分明是一千贯!”
赵捣鬼一头叩了下去,哀声道:“管家大官人明察!实实在在是五百贯,再多一文,姓赵的死无葬身之地!”
姓赵的昏君死无葬身之地的隐语,梁伟锁虽然火眼金睛,却也看不出来,毕竟境界不到,也是枉然。自以为得计的梁伟锁志得意满地叹了口气:“唉!才五百贯而已!够做甚么?赵太医呀,你的眼皮子未免太浅了些!”
赵捣鬼连连道:“是是是!在管家大官人眼里,五百贯自然是小钱儿;但如今的清河大有李彦,小有税吏,都是石头里榨油的主儿,这五百贯让他们知道了,小人非下一回油锅不可。因此小的就坏了念头,生了私心,想要把这注横财隐瞒下来……”
梁伟锁打了个呵欠,摆手道:“罢了罢了!甚么五百五千的,还不在本管家的眼里!赵太医。”
赵捣鬼急忙应声道:“小的在!”
梁伟锁拖长了音调:“我还有一事问你,你给我好好回答!”
赵捣鬼满脸堆笑:“小人敢不从命?!”这正是:
披肝沥胆行妙计,勾心斗角破疑猜。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六章 李瓶儿
说到正事时,梁伟锁终于收起了一派傲岸的嘴脸,变得谦恭起來,向赵捣鬼问道:“赵太医,却不知那李氏娘子如今何在!”
赵捣鬼道:“此间城南二十五里地,有个荒村叫槐树坡,李氏娘子在那里新买了田宅静养病体!”
梁伟锁听了jing神抖擞,微笑道:“二十五里吗,又算得甚么,赵太医你头前引路,我要亲自去宅上拜见李氏娘子!”
赵捣鬼喜道:“恁地说,管家大官人是愿意做善事,相救李氏娘子一命了!”
梁伟锁笑道:“bei jing大名府中,哪个不知我梁总管每逢善事心先喜,不过我必得亲眼去确认一番,方能向老爷报禀,赵太医你放心,只消你尽心竭力地办事,你那五百贯的辛苦钱我保你平安落袋!”
赵捣鬼听了大喜,急不可待地道:“既如此,小的这就给管家大官人带路!”
于是两个人兴冲冲地算还了茶钱,梁伟锁回府牵了两匹马出來,向赵捣鬼嘲戏道:“赵太医,尚能骑马否!”
赵捣鬼道:“平ri请出诊,财东家的骡马也骑过,富宦家的轿子也坐过,穷人家讲究不起,光着两只脚板儿跑路的ri子也有过,现在腿虽然瘸了一条,但骑马的本事,多半还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