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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道长城-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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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店,点了几个荤菜为他补腥。

德仔边吃边问:“你大哥怎么没来,反倒是你来了。”

赵小荔苦笑道:“大哥刚刚大病一场,出不了远门。董师爷的电报是发到龙州让大哥转交华师爷的,我看到电报上说苏宫保出事了,又听说大师爷要来,就偷偷跟来了。大哥见苏宫保留下的地契、借据不见了,应该知道我的去向。”

德仔顿了一阵又问:“弟兄们都好吧?”

赵小荔摇摇头:“苏宫保刚走,接任的边防督办郑孝胥把边境防线说得一文不值,大小连城和沿边炮台渐渐荒废。士兵们被遣散后无路可去,又重新当了游勇,不少人还到越南入了同盟会,倒是陆荣廷那伙人留了下来。”

“陆荣廷投了岑春煊?”德仔想起苏元春临走前陆荣廷那番慷慨激昂的话,不太相信。

赵小荔不屑地说:“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不是苏宫保的心腹,岑春煊当然笼络他,还让他当了分统。”

德仔忐忑地问:“他不会说苏宫保的坏话吧?”

“卖主求荣,以后怎么在江湖上混?大哥患病在床,他和林绍斐、范云梯常去探望,常在背地里骂岑春煊心狠手辣。”

德仔暗忖:这贼头还象个人样,如果把那些话说给岑春煊听,苏宫保更是罪上加罪了。想了想又问:“我家里好吧?”

赵小荔迟疑地说:“我说了你别伤心。阿娇死了,上山打柴时被毒蛇咬的,找到她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德仔怔了一阵,自责道:“都怪我。在家时多打点柴火留给她就好了,唉,夫妻一场……”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些都是上天注定的。你放心,福仔和阿连、阿城都安顿好了,”见德仔怔怔的样子,她望了魁仔一眼,迟疑了一阵,又说,“梁兰泉和张锦芳见他们没人照料,到越南找来了阿兰……我动身前到大连城看了他们,还留了些银子。”

德仔心里一阵狂跳:阿兰不是战死了吗?难道真是众人合伙欺骗自己?如此说来贝利所言反而全是实话,当年在大连城墟场上自己也没有看走眼。

赵小荔解释道:“开始我也糊涂,后来问过阿兰才知道,法国人围剿燕子山那一仗,她报了杀父之仇,自己也受了伤,被一对老人救下。在山上躲了几年,后来听说黄文探没死,还重新拉起山头,又下山入了伙。她还说她曾经来过大连城,见你们过得好,又怕阿娇不理解,没敢露面,只偷偷地看你一眼就回去了。”

德仔百感交织,他对二十年前那场恩爱依然记忆犹新,原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想不到她最后还是回到自己身边。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马上飞回大连城,飞回她的身边,象二十年前那样拉着她的手,搂着她的身子,忘情地吸嗅她身上那股象孟婆汤一样能使人忘记一切的香味……

可是他很快回到了现实:大帅还在牢里受苦受难啊,自己发过誓,要一辈子跟在他身边,替他分灾,眼下大帅生死未卜,怎么能在恩重如山的主子最需要他的时候离开呢?

旁边传来邻桌客人低声说话的声音:

“……听说了吗?朝廷秋审已经定了,今年秋后菜市口开斩,第一个就是广西提督苏元春。”

“不可能吧?苏元春是有功之臣,当年同冯子材在镇南关大战法军,一战下来法军死伤三千多人;战后奉旨镇边,法国人提起他的名字都不敢出大气,二十年不敢越过边界半步。凭着这些功劳,犯什么罪也不该砍头呀——你听谁说的?”

“还不是法国人!我邻家大爷每天都往东交民巷送菜送水,使馆里的法国兵已私下相约,到时要去菜市口看热闹,他们没本事报当年一箭之仇,倒是朝廷替他们出了这口恶气……”

三人暗暗惊诧,赶紧打包结帐,回到茶摊守候。

好不容易等到华小榄和董乔出来,三人连忙迎上,赵小荔焦急地问:“听说秋审已定,是真的吗?”

“定是没有定,”华小榄摇头道,“看来也快了。”

赵小荔又问:“高楠真的不肯帮忙?”

华小榄叹道:“什么刚正不阿不畏权贵,徒有其名啊!德仔,风风雨雨的,这段时间你辛苦了。大帅听说你一直在大牢外面守着,要我给你带话:你的情义他心领了,生死有命,在这里守着没用,跟我们回客栈住吧。”

德仔执意不肯:“守在这里有用没用,天才晓得。你们能言会道,可以找人帮忙,我能干什么?我不回去,只要大帅平安,我睡一辈子街头也值得。”

董乔道:“难得德仔有这份救主之心,就让他留下吧。”

“反正大帅的话我已经带到。德仔你多保重,下雨别淋着,我们走了。”华小榄说完,带着其他几人郁郁离去。

秋主肃杀,踏着枯黄的落叶,满街都是凋零的景象,赵小荔心里沉甸甸的。秋天到了,很快就要秋审,秋审过后就要……

她不敢再想下去,张勋说过,高楠是正派人,办事刚正不阿,素有“铁笔御史”之称。君子重义轻利,难道太后一番斥责就可以把一位正人君子吓得不敢吱声?华小榄说得对|奇+_+书*_*网|,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暗暗在心里拿定了主意……

第一百四十一章 民妇王赵氏

傍晚时分,高楠回到家门口,赵小荔早已等在那里,见他走近,拦跪在面前高声喊冤:“高大人,冤枉啊!”

高楠怔了一下说:“你暂且起来。刑部上有尚书、侍郎,本官只是五品的给事中,有什么冤枉,明天到刑部申诉。”

赵小荔跪着不肯起来:“民妇信不过尚书、侍郎,只信得过给事中大人。”

高楠厉声斥道:“大胆刁妇,竟敢信口雌黄。来人,把她赶走!”

家仆闻声出门,强行拉开赵小荔。赵小荔高声哭叫:“高大人,都说你是‘铁笔御史’,刚直不阿不惧权贵,想不到也是徒有虚名!你真的忍心看着忠臣良将蒙冤九泉吗?”

高楠正要进门,闻言停住脚步:“你为谁喊冤?”

赵小荔抬起泪眼:“为苏元春。”

高楠下意识看看四周,略一思忖,摆摆手让家仆松手:“外头说话不方便,你随本官进来吧。”

家仆松开手,赵小荔随高楠进入书房。待他坐定,又跪在他面前痛哭失声。

“这里不是衙门,起来吧,”高楠打量赵小荔一眼,“苏元春是你什么人?你为什么替他喊冤?又凭什么说他冤枉?”

“回大人话。民妇王赵氏,是广西龙州城里平民,与苏元春非亲非故,只是不忍眼看忠臣良将惨遭极刑、蒙冤而死,所以冒死请求大人出面,为忠臣主持公道、仗义执言。”

苏元春入狱时,高楠浏览过案卷,王之春、周树模和岑春煊等人多是罗列一些似是而非的现象和捕风捉影的轶闻,加以主观推理,上纲上线罗织罪名,辩方也一味强调苏元春如何忠君爱国、抗敌守边,如何苦心经营边境防线,双方都缺乏充分的证据。虽然他表示应该按律定罪,但葛宝华仍坚持按太后意见从重治罪。如果能掌握充分证据,他在刑部说话会更有份量。

高楠故意淡淡地说:“是不是忠臣良将,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苏元春在申诉状里说,他卖了田地家产垫支工程款,这话你信吗?本官当过几省监察御史,又在刑部多年,办过的案件不计其数,还没有见过卖家产办公事的官,挖空心思亲手承办工程,内外勾结、暗做手脚中饱私囊的倒是不少。哪有猫儿不沾腥,你敢保证苏元春不是假借开办工程之名,再以工程款短绌为由,挪用底饷从中贪污,行假公济私之实?”

“高大人你说这话有什么根据?身为朝廷命官,怎么能这样无中生有血口喷人?”赵小荔急得哭了起来,“如果苏元春真是贪官,砍他一百次头民妇也不敢来打扰大人。”

高楠反问道:“你说他是忠臣良将,又有什么根据?物证俱在,他的罪名已经确定:监守自盗,一千两就是死罪。除非你能拿出有份量的证据,否则谁也翻不了他的案。”

“民妇今天就是来呈证据的,” 赵小荔拿出苏元春留在赵荣正处的借据、契约和华小榄带来的文书、帐本,一一摆放在高楠面前,“这是朝廷恩赏三千亩田地的上谕,这是变卖贵州家产的具结书和契约,这是向在绅商借银子修炮台垫兵饷的借据,这是他委托龙州文绅赵荣正变卖盐田还债的文书,这是修筑防线各项收支的底帐……”

高楠验过证据,见纸质泛黄,笔迹也与苏元春亲笔所写的申诉状相同,契约上还有双方画押指模,想必不会有假——这年头还真有苏元春这种傻冒分子!有了这些证据,苏元春挪用底饷系因公挪用、并非监守自盗的理由就更充分了。

赵小荔翻动帐本逐项解释:“高大人请看:一千八百多里边境,总共修筑一百六十五座炮台碉台,一千多里军路,前后历时十多年,如果别人督造,少说也要花一、二百万两吧?苏元春一省再省,只用了四十五万五千五百两。再看看朝廷、省库给了多少……户部分三年拨给十八万,广西巡抚张联桂、史念祖各借拨二万,龙州收放局借拨举办实业的营利四万,合计二十六万两,短缺十九万五千五百两。后来经户部核实,同意补拨十六万两炮台款,但庚子事变后便不了了之。以上只是修筑炮台、军路的工程款,另外还买了一百多门大小火炮,五千多支洋枪,加上配置的炮弹、逼码,也该花几十万两吧?朝廷和省库却一毛不拔,短缺的工程款和采购枪炮的开支,全部从边军军饷里出。”

高楠插问道:“广西边军年饷,好象有五十万两吧?”

“四十九万,”赵小荔翻出对应的帐页,“本来二十营边军足额年饷需七十多万两,后来一减再减,减到四十九万,由两广、两湖四省合筹,然而各省均没有及时照数解送,每年只解到三十多万。苏元春戍边以来,各省共欠饷三百五十万两,其中湖北欠得最多,一百七十多万,湖南也有一百五十多万。后来朝廷同意收编的十营游勇,户部和省库都没有拨饷,他只得用不足二十营的饷来养这三十营兵,还要从里面挤银子修炮台买枪炮。高大人你说,他一不开银矿二不抢钱庄,不挪用底饷,哪来那么多钱?”

“原来如此,三百多万两啊,用这些银子拦江筑坝,也足以断流了!”高楠恍然大悟,平时案卷都放在尚书、侍郎那里,他只是浏览过一遍而已,经赵小荔一说,他心里完全明白了。他心头又渐渐泛起一丝疑惑,正色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对情况如此熟悉?这些证据又怎么在你手里?”

赵小荔道:“民妇是龙州文绅赵荣正之妹。家兄为咸丰十一年辛酉科拔贡,就读于国子监。苏元春常与家兄谈诗论字,民妇对他的为人十分钦佩。他知道岑春煊、王之春蓄意陷害,因信不过其他人,把这些东西放在家兄那里保存,一来委托家兄变卖家产偿还因公借贷商绅的债务,二来怕被人毁了证据无法洗雪冤情,如果被害死了,更无法让后人知道事情真相。边防建设的收支帐本则是大师爷华小榄带来的,岑春煊说是核实,却没有派人到边境详查、索取帐本,只在广州凭空捏造。苏元春入狱后,家兄本欲亲自带着这些证据赴京为他申诉,因患病不能远行,所以民妇代兄冒死申辩。”

“原来是拔贡之妹,难怪如此能言会道。你不是普通的民妇,坐吧,坐着说话。看茶!”高楠已将证据浏览过一遍,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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