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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探过头来一看,惊道:“不会呀,我明明看过的,怎么就换了名字?哎呀,我想起来了,梓祺那丫头,曾经进过我的房。”
“糊涂,你这婆娘,好生糊涂,这婚书也不藏好了!”
周氏委曲地道:“我哪晓得女儿会改婚书?你不也是事先全未想到吗?”
彭庄主拍着桌子怒道:“你还说!你还说,一个个的全都反了。”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今天是梓祺回门儿的好日子,你们两口子在这吵吵什么?”
彭庄主气呼呼地转过身去,一眼看清来人,立即矮了半截,来人只有两个,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一个是他爹,一个是他爷爷,彭庄主连忙和夫人上前拜见:“爹,爷爷。”
周氏也道:“见过公公、见过太公。”
彭太爷蹙眉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彭庄主取过婚书,将来龙去脉一说,彭太公听了目光倏地一闪,奇道:“好狡猾的小子,竟有这样的手段?”随即眉头一皱,又道:“这一下,咱们只怕是当真不妙了。”
彭庄主道:“爷爷,这杨旭诈婚,咱们就吃了这哑巴亏不成?”
彭太公瞪了他一眼道:“没出息的东西,要说哑巴亏,这是咱吃的头一个么?你说他诈婚,三媒六证都是他找来的,不用问,一定帮着他说话。你说新郎倌儿换了人,这两封婚书,全都清清楚楚写着杨旭,你事先不曾查个清楚明白,事已至此,还想怎样?”
彭庄主不服地道:“那,就这样算了不成?”
彭太公略一沉吟,叹道:“事已至此,梓祺这孩子不给他怕是不成了,唉!老夫去瞧瞧,能摆老夫一道,这小子还真有点手段。”
彭太爷赶紧道:“爹,我扶您。”
一个老头儿扶着另一个老头儿走在前边,彭庄主夫妇不敢逾越,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个老头儿后面,向庄前走去。
院门前,夏浔和彭子期已经打出了真火,不过两人火气虽大,却都不敢下狠手,夏浔知道这是自己的大舅哥,不能滥施杀手,彭子期虽然一肚子气,却也知道事情恐怕已很难收拾,对这十有八九做定了自己妹婿的人,也不敢真的伤他性命,因此一个不敢往要害上招呼,另一个干脆把刀反转,以刀背御敌。
彭老太公赶到门口,彭家子弟见了立即闪到两旁,拜见老太公、老太爷,彭梓祺本来看热闹正看得眉飞色舞,一见爷爷和老太公都出来了,自己老子站在自己爷爷后面,吹胡子瞪眼地看着她,恨不得一口吃掉她的样子,不禁吐吐舌头,忙也向后躲了躲。
彭和尚没有看他调皮的曾孙女,他出了门,在阶上站定,背着双手,手中转动着铁胆,目光立即投到了夏浔身上。看了一会儿,彭和尚的目芒渐渐缩如针尖,神情凝重起来。
胡九六是张士诚麾下大将,而彭和尚保的是徐寿辉,徐寿辉、方国珍、张士诚、朱元璋……这些反元英雄们为了争地盘,当年彼此之间可没少打仗,彭和尚认得这路刀法,眼前的这个青年人每一刀都有敌无我,一往无前,脚下步伐沉稳有力,移动快捷,人刀合一,幻化为一道道闪电霹雳,致命一击。
这刀法看在别人眼里只觉威猛,看在彭和尚这样的大行家眼里,却能看出只属于某一个人独有的鲜明烙印。那一举一动,一刀一式,让年迈的彭和尚依稀仿佛回到了当年万马千军的战场上,耳畔是杀声震天,眼前有一位挥刀步战的猛将,势如破竹,所向披靡,面前无三合之敌,他的年纪,恰与眼前这个青年人依稀相仿。
彭和尚和张士诚麾下大将胡九六交过手,交过两次手。彭和尚最拿手的武功其实是大摔碑手和大鹰爪功,但是自从他诈死潜伏下来以后,这两门绝技便再也没有在外人面前用过,为了以防万一,就连本门所有子弟也都没有学过,而在当年,与胡九六交手时,用的不是五虎断门刀,而是掌法和爪功。
他先后两次与胡九六交手,都是空手入白刃。第一次因为整个战局的变化,他同那个比他年轻近二十多岁的后生小子只交手片刻便被大军冲散了,第二次,却是实实在在的交手,最后他一掌拍中胡九六的后心,给胡九六留下了终身难愈的内伤,而胡九六错身而过时的反手一刀,也撩开了他的右肋,那一刀让他躺了足足三个月,才捡回了这条命。
他怎可能忘记这路刀法?
杨旭!朱元璋的御前带刀官,会是朱元璋的死敌张士诚麾下大将胡九六的传人?
眼看曾孙与夏浔仍然打得不可开交,彭和尚窥准时机,突然大喝一声,抬手一扬,掌中两枚铁胆便飞了出去。
“当”地一声大震,夏浔只觉手臂发麻,急急抽刀后退,只见刀背最厚处隐隐一道擦痕,也不知别人用了什么暗器,如此大的力道,若不是正好击中刀背,恐怕这柄宝刀都要被震成两截。
彭子期也同时被铁胆所袭,铁胆击中了齐眉棍的中部,夏浔疾劈的一刀被铁胆震开,以致门户大开,彭子期这一棍笔直地搠向夏浔的膻中穴要害,却受这铁胆一击,嚓地一声从中而断,彭子期一怔,顿住脚步抬头看去,才见祖父和曾祖父正站在阶上,爹爹站在两位老人后面,正向他使着眼色。
“杨旭,你随老夫进来。”
彭和尚转过身,背起双手,向院中走去。夏浔将刀递还彭梓祺,安抚地拍拍她的掌背,随在彭和尚身后,昂然直入。
大厅中空空荡荡,没有彭和尚的吩咐,谁也不敢进来。彭和尚在椅上坐了,上上下下瞧了夏浔一阵,一指侧位道:“坐。”
夏浔不卑不亢地向他一揖,在侧位上坦然坐了下来。
彭和尚捋着胡须道:“杨旭啊,你是朝廷的官员,以此卑劣手段骗婚,不嫌有些无赖么?”
夏浔反问道:“以老太公所见,汉高祖刘邦,是英雄还是无赖?”
彭和尚道:“秦末群雄逐鹿,豪杰辈出,刘邦能于群雄之中脱颖而出,建立汉室江山,不可一世的霸王项羽尚败在他的手里,萧何韩信、张良陈平等皆臣服于他,岂是一介无赖可为?那是一位大英雄!”
夏浔笑道:“刘邦赴吕太公之宴,拿个空红包,上写一万钱骗酒喝,这还不无赖么?可吕太公却觉此人聪明、有气魄,反将如花似玉的女儿嫁与他为妻,如此看来,吕太公与彭太公您老人家一样,只看英雄本色,正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小施伎俩,骗得佳妇过门儿,也没甚么。”
彭太公豁然大笑,指着他道:“你这无赖家伙,一件无耻的事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哈哈,很有老夫当年的神韵!”
他笑容一敛,突又问道:“我只知你是青州秀才,这手刀法,你是学自何人?”
第199章 认女婿
彭家是用刀的,赫赫有名的五虎断门刀。这老头儿看见另一个用刀的高手,问问来历并不唐突,所以夏浔并未多想,但是胡九六的真实身份他是不能讲的,尤其是真实住址,一旦彭太公起了好奇心,闲极无聊派人去打探,说不定就会知道胡九六收过一个义子,继而知道他的长相,并对自己的身份产生怀疑。
夏浔略一沉吟,便道:“晚辈这门刀法,学自一位姓胡的老人。”
彭太公双眼一亮,探身道:“此人叫什么名字,现在何处?”
夏浔道:“这位老人的名姓,晚辈并不晓得,晚辈一直称他胡师傅的。说起来,这已是近十年前的事了,这位老人行乞路过我家,当时正是冬天,天寒地冻,晚辈看他可怜,请他到家,予他饭食,并且让他暂时住下来。这位胡姓老人对我很是感激,后来就传了晚辈这门刀法,胡师傅指点了晚辈半年多,见晚辈已经全都学会了,便突然告辞离去了,晚辈迄今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彭和尚是不大相信他的话的,他认准了这门刀法就是张士诚麾下大将胡九六的独门刀法,张士诚兵败自杀,胡九六浪迹江湖,这倒不无可能。可胡九六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真要活不下去,他不会劫掠几个大户么,要说他饿到沿街乞讨,实不可信,因为一餐之恩便把绝技倾心传授,更不可能是胡九六的作风。
可是因为夏浔的掩饰,他反而更加相信其中有些不可对人言的故事了,他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审慎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是张士诚麾下悍将胡九六的亲传弟子,这个身份,令彭太公对夏浔的敌意大减,他不想探问太多,问的多了,恐怕反而会令夏浔疑心到他的身份,那就弄巧成拙了。
彭太公只要知道,眼前这个青年,并非朱元璋的死忠,他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么他的威胁便不成其为威胁了。何况,眼下两份婚书都已被人做了手脚,这场官司打到官府也没用了,就连原来用以胁迫他的诱拐民女的罪名都用不上了,梓祺不想给也必须得给他,彭太公这个曾孙女婿,是必须得认下了。
他点点头,向厅外喝道:“都傻站在外边干什么?老夫的曾孙女婿上门了,还不摆开酒席,让他好好陪老夫喝上两杯!”
拥堵在门口看风色的彭家老少面面相觑,不明白老太公怎么就改了主意,只好讪讪地走了进来。彭子期满腹懊恼,心中只想:“老太公是不是老糊涂了?本来是他一味坚持不要这个曾孙女婿的,这下可好,他成了老好人,我倒枉做小人了,不知道妹子怎么恨我呢?”
他扭头看看彭梓祺,彭梓祺把俏脸一板,气鼓鼓地扭过头去,把个后脑勺儿丢给了他,彭子期不禁垂头丧气地叹息一声。
周氏见此模样,赶紧张罗起来:“快着些,快着些,咱们姑爷上门儿,咋连杯茶都没有,小四儿,去催催厨下,酒菜准备妥当没有呀,赶快的整备酒席,把老太公最喜欢喝的安酒搬一坛子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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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正说着,有庄丁蹬蹬蹬跑来,气喘吁吁禀报:“报~~报~~~”
一进大厅,个个都是主人,也顾不得一个个拜见,便抱拳说道:“报,庄外来了一队官兵,要进庄来,我们……我们未获庄主命令,未敢阻拦,现在已经快到厅前了。”
“嗯?”
彭和尚瞟了夏浔一眼,淡淡地笑道:“你小子,敢情还留了后手,上一回带了巡捕民壮来,这一次真的带官兵来了?”
夏浔倏然变色,起身肃手道:“旭儿哪敢,这队官兵,并不是旭儿带来的。”
彭和尚一听脸色也变了,他向庄丁沉声问道:“官兵来了多少人?”
他刚问到这儿,一队头戴红笠帽,肋下佩刀的官兵已趾高气扬地走来,冲进大厅,把彭家老少往旁边一赶,呈雁翅状往大厅里一站,中间便踱出一个身穿蓝雀补服的九品文官来,高高扬着下巴,用一口地道的凤阳腔拿腔作势地问道:“彭家庄里主事的人呢?”
彭庄主见他这模样不像是来拿人的,赶紧排众而出,叉手施礼道:“草民就是本庄的庄主,不知大人从何而来,有何见教?”
那官儿下巴并不低下,只将两颗绿豆眼向下微微一沉,总算是看到了面前俯身施礼的彭庄主:“本官奉皇命,自应天府而来。山东道御使上书弹劾都察院采访使杨旭,倚仗官身,滥施淫威,横行乡里,滋扰百姓。曾率官兵以缉匪为名,强入你的庄子,殴打百姓,破坏家什,是么?”
他双手抱拳,向天上拱了一拱,沉声又道:“本官奉朝廷所差,前来山东府专门查证此事,本官听说,你就是受害人?彭庄主,你莫要怕,有什么冤屈,你只管对本官讲,本官与你做主,必定呈报朝廷,严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