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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浔赶到大报恩寺,工部侍郎黄立恭已经到了。
朝廷人事调整在即,官员们都像上足了劲的发条,谁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出点纰漏。
有黄立恭这个行家帮衬,夏浔只在这儿坐镇即可,喝喝茶,养养神,黄立恭跑前跑后的事情办得差不离了,进来禀报一声,夏浔的差使就算应了。
夏浔喝了会茶,闲极无聊,跑到报恩寺里那几座完好的禅房里,找到住持老和尚,跟他摆起了龙门阵。正听老和尚讲着元朝至顺年间他在这儿当小沙弥的陈年往事,又跑进一个老和尚来,对方丈道:“师兄,外面有位姓黄的官员,寻找国公大人。”
“姓黄的?”
夏浔估摸到了几分,对老方丈笑笑道:“大师,借你禅房一用,见位客人。”
“使得使得,国公慢坐!”
老方丈连忙站起,跟着师弟退了出去。他们刚出去,黄真就跟扭大秧歌似的扭了进来,兴高采烈地道:“国公爷,你叫下官好一通找。去了国公府上,说国公在大报恩寺,下官又去工部搭的棚子里瞅了瞅,说是您到庙里来了,呵呵……”
夏浔坐在禅床上没下来,向对面一指,笑道:“坐坐,这么急着找我,什么事呀?”
黄真在他对面闪冲冲地坐了,自袖中摸出一封奏疏来,笑道:“国公,您瞧瞧,下官已经写得了,您看这样成吗?”
夏浔展开一看,还别说,黄真一手蝇头小楷写得倒是端端正正,再将内容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夏浔抬头问道:“这里边所讲的这些事,从哪儿查到的,属实么?”
“国公!下官又不曾奉命去东海查过,风闻奏事,风闻奏事嘛!五分真,三分假!”
“那剩下两分呢?”
黄真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个,是需要自己补充的。”
夏浔很是无语,想了想,颔首道:“也罢,你就先这么呈上去,回头,我帮你查查那边的详细情报,再提供给你。”
黄真大喜,连连道谢,然后涎着脸问道:“国公,下官那事儿……”
夏浔摇摇头:“难怪这黄真混了一辈子也没大出息,这么沉不住气,又这么不懂交际技巧,难怪都察院走马灯似的换主官,就没一个看得上他的。”
对这丝毫不懂技巧的人,还真不能说含蓄的话,夏浔只好无奈地道:“你放心,这事儿,我已经帮你知会了能说得上话的人,明日之朝廷,少不了你一席之地。”
“多谢国公爷,国公对黄真,真是恩同再造,黄真没有跟错人!”
黄真感激涕零地道谢一番,又喜孜孜地道:“国公,你听说了么?吏部考功司郎中吴笔,刚被刑部给抓起来,哈哈哈……”
夏浔一怔,奇道:“抓起来了?不是说,他索贿之事,百官敢怒而不敢言么?是你们都察院哪位御使弹劾的?”
黄真笑吟吟地道:“国公,这可不是我们都察院的人弹劾的,左都御使陈大人与他交情匪浅,不看僧面看佛面,哪位御使也不好为了他,开罪本司都堂大人呐,呵呵,这一回呀,吴郎中是犯了众怒了!”
※※※※※※※
“小姐,小姐,小姐……”
巧云跟一只花蝴蝶似的,一路飞进了茗儿的闺房。
“这么大的丫头,一点也不稳重,行不掀裙,懂么,慌张甚么!”
茗儿没好气地训斥几句,巧云当时就蔫了:“是,小姐,奴婢知错了!”
茗儿无聊地支着下巴,自己跟自己下着围棋,懒洋洋地问道:“什么事呀?”
这一问,巧云又来了精神,调门猛地提了上去,激动地道:“小姐,你还记得前些天,定国公爷说过的那位吴郎中么?”
茗儿拈起一枚棋子,一面斟酌着下子的位置,一面说道:“哦,什么郎中,谁生病了?”
巧云急道:“哎呀,不是看病的郎中,是吏部考功司的郎中,皇后娘娘替小姐相中的那个吴子明吴公子,不就是吴郎中的儿子么?”
茗儿把棋子“啪”地一声按下,扬眸,淡淡问道:“怎么?”
巧云攥着一双小拳头,激动地道:“抓起来啦,真的抓起来了。”
“嗯?”
茗儿转了转眼珠,狐疑起来:“因为何罪,何人弹劾?”
巧云道:“哈,他还真有本事,一个小小的考功司郎中,这得罪的人来头可都不小。”
“都是谁?”
巧云扳着手指头数起来:“开封周王、刑部尚书郑赐、吏部右侍郎蹇义,还有……哎呀,我偷偷听见定国公跟人家讲的,记不清了。皇上听说他籍考功之机,勒索百官,勃然大怒,要砍他的头,还夺了他儿子的功名,全家流配云南元谋去了!”
她拍拍胸脯道:“好险好险,幸好小姐没有真个许给他家!”
茗儿一双秀气的眉毛微微颦了起来,她是知道徐景昌是从哪儿打听到吴郎中贪墨索贿的事的,姑姑的婚事,需要他一个小辈操心么?茗儿当时起了疑心,只一问起,徐景昌又怎敢瞒她?
如今……
茗儿慧黠的双眼微微地眯了起来:“开封周王,和杨旭极为友好,已经不止一次听景昌说过,周王远从开封给他寄送特产了,一个王爷,如此折节下交,这是什么交情?刑部尚书郑赐,是杨旭从大牢里捞出来的,要不然,当初就被陈瑛、纪纲给弄死了。
其他的人官职太小,只是跟风附从而已。一位地方上的藩王、一位朝廷中的尚书,突然不约而同对一个小小的吏部员外郎大打出手?官场上,岂有无缘无故的作为,他们这么做……不会是受了杨旭的怂恿吧……”
茗儿托着下巴,怔怔地坐在那儿,一时之间,也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
大报恩寺里,夏浔哪知道自己躺着也中枪啊,他正对黄真唏嘘叹道:“唉,这些贪官贪来贪去,不就是希望给子孙置办一份享用不尽的家产么,结果,反而贻害子孙。吴家公子本是举人,这下功名削了,贬入贱籍,可是永世不得翻身了。我在青州时,有位入赘孙家的庚员外,就是因为……何苦来哉,何苦来哉啊!”
夏浔嘴里感叹着,心里却在偷笑。他忍不住谴责自己:“太不应该了,我的心理怎么可以这么阴暗呢?不对,我这是因为一颗水灵灵的小白菜没让猪拱了,所以开心。对,我这是怜花之心,人皆有之!呵呵,哈哈……”
不过,很快,当庆幸不已的徐皇后为妹妹选择了第二个官宦佳子弟,而这户人家刚刚欢喜了没两天,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锒铛入狱的时候,夏浔笑不出来了。
茗儿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第476章 毁人不倦
徐皇后有点恼羞成怒了,替妹妹找了两个郡马,长得都是相貌堂堂,才识学问也都不俗,家中情形听那些人的介绍,不也是官宦世家、书香门第,清清白白么?怎么就……
徐皇后真的恼了,放出话去说,谁敢巧言令色,再用些德行有亏的人家糊弄本宫,必严惩不贷,这一下求亲的人家倒是真的少多了,不过一旦攀上这门亲,就能鱼跃龙门,敢死队还是不虞匮乏的。
这不,又有人给徐皇后介绍了一位青年俊彦,这人姓甘,名叫甘钰,金陵崇正书院院正甘清浅的长公子。甘夫子道德文章无可挑剔,大明立朝以来,第一个状元就出自他的崇正书院。甘夫子治家严谨,这位长公子甘钰自幼在父亲教导下努力读书,不涉外物。
如今甘公子已及弱冠,女色?没碰过酒?滴酒不沾。酒色财色,样样与他无缘,所以受托推荐甘公子的官员底气甚足,这样的男人,简直是无可挑剔、完美无瑕,他老子更是清清白白,潜心学问,不问仕途,绝对不虞有什么把柄。
可是……
锦衣卫,北镇抚。
朱图、纪悠南、王谦,袁江、庄敬、李昆春、钟沧海、高翔,八大金刚肃立两侧,纪纲坐在上首,跟座山雕似的,一双锐利的眼神鹰隼似的扫视着他的八个心腹,问道:“怎么着?说话呀!”
朱图苦着脸道:“大人,卑职查过了,这姓甘的祖宗八代卑职都查过了,实在是挑不出毛病来了。这小子品学兼优,毫无缺点,如果选圣人……可能还差点,但是绝对称得上是个清白如水的君子。说实话,这小子一天到晚根本就没别的事,每天就是读书、读书、读书,整个一书呆子,卑职抓不到他的把柄呀!”
“愚蠢!”
“是!”
“废物!”
“是!”
“白痴!”
“是!”
纪纲不悦地横了他一眼,转向自己的本家纪悠南:“小纪,有办法么?”
纪悠南微微一笑,答道:“大人,这样的人,最好对付了。他没有毛病,不是因为他修了一身浩然正气,百邪不侵,而是因为他压根就没机会去惹沾这些东西。所以,这样的人最好对付!”
纪纲大悦,看看其他七个小弟,说道:“你们听听,你们听听,平时叫你们多读书,一个个只知道喊打喊杀,现在知道读书人的厉害了吧?没毛病的人,咱们可以帮他长毛病啊,做事情,要多动脑子!”
纪纲手下八大金刚,只有这纪悠南是读书人出身,纪纲说完,又对纪悠南道:“成了,小纪,这事儿就交给你了,给我办得妥妥当当的,嗯?”
纪悠南笑嘻嘻地拱手道:“大人放心,您就瞧好吧!”
※※※※※※※
甘钰也在崇正书院读书,在父亲甘老夫子的耳提面命之下,每日里唯一的事情就是读书,能否活学活用,现在还不知道,这得等他科举高中做了官才知道,不过知识之渊博,却是众所皆知的。
因为他是院正的儿子,而院正为人又极为严厉,学生们都不大敢跟甘钰接触,这甘钰每人过得都是极为枯燥的生活,好像苦行僧一般,似乎……他也甘之若饴。
然而某一天,甘钰被几个地痞打了,起因只是擦肩而过时碰撞了一下,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甘钰被一个仗义出手的路人给救了,扶回家去,帮他清理血污、包扎伤口,于是,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了。
救他的人姓龙,叫龙飞。龙公子在金陵城里开着一家杂药铺,家境还殷实。他还有个夫人,小家碧玉,温柔款款,一向只与书本打交道的甘钰受到了这对小夫妻的热情款待,龙公子谈吐风雅、龙家娘子知书达礼,甘钰颇有一见如故之感,两下里就此交往了起来。
甘老夫子被人请去苏州府讲学了,他对这个从小悉心栽培的大儿子很放心,甘钰生母早死,父亲的续弦和侧室没有甘老夫子的交待,也不大管甘钰的事,甘钰还是比较自由的。
“贤弟,不是为兄说你,像你这般死读书,是不成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该多多了解人情世故、世间百态,否则学问再深,也不过是故纸堆里一蠹虫罢了!”
话儿不大中听,可是从知交好友嘴里说出来,却也不叫人反感。
甘钰说道:“龙兄满腹学问,谈吐不凡,怎么不肯继续就学,将来从仕为官,为朝廷效力呢?”
甘钰已喝得面红耳赤,他本来是滴酒不沾的,不过好友相劝,还有龙家嫂子,亲手炒出几道色香味俱佳的小菜,柔声软语地一旁劝敬,这美人儿的央求,可是最难拒绝的,于是……这口子一开,甘钰现在也爱上杯中之物了。
“哈哈,读书有甚么用?”
龙公子大笑道:“受患只从读书始,智者不为啊!”
“龙兄此言大谬,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怎么能说读书不好呢?”
龙公子笑道:“自古以来,读书人的别称就不太好,如‘酸丁’、‘细酸’、‘措大’、‘腐儒’、‘书呆子’,就是专指读书人的。先秦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