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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明之脸一红,辩解道:“怎么不是,我这商船来了,自将货物交由他的人,他的人负责保护我们的安全,现在可好,我们没有遇到海盗,却糊里糊涂被你们的人抓了!”
郑和又一皱眉,知道从这个二世祖甚至可能是三世祖、四世祖的废物嘴里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他想了一想,忽地心中一动,又问:“你是头一回带船出海,你父亲便这么放心?你那船上,难道不安排甚么走惯了海路的人协助你么?”
吕明之道:“那自然是有的,我家老管家雷慕才,跟了我爹一辈子的人,这条航线一向由他负责,我这次跟船出来,本来是想交付了货物便来大明见识见识风土人物,谁想到,莫名其妙的,一路上尽见识了你们各种各样的囚车、监狱,这事儿……”
郑和突然:“辅国公可曾托你吕家,在吕宋一带寻找过什么人的下落?”
吕明之一呆,奇道:“做生意便做生意,找什么人下落?”
郑和听了,转身便走,两个站得远远儿的衙役见他出来,立即赶过来锁起牢门,吕明之扑到栅栏旁,向他追喊:“喂,你到底甚么意思?你若不信我的话,尽可去问辅国公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郑和充耳不闻,向牢头儿问道:“这人的那些下人们都关在哪儿?”
牢头儿点头哈腰地道:“公公,这姓吕的是重要人证,方才独自关押于此,他的那些下人全都集中关押在一起儿,十二个人一间牢房,在普通监。公公这边请……”
普通监里,小小的牢房里,十二个人一间牢房,本就拥挤不堪,墙角还放着一只马桶,虽然每天他们都有放风时间,利用这时间,也要轮番负责清洗马桶,可是架不住使用的人多,牢房里还是整天臭气烘烘的。
这里面大多是水手,同时他们也都是魁梧矫健的壮士,因为他们自己船上就备有武器,途中若是遇到海盗,就得拿起武器,边打边逃,所以个个都是极强壮的汉子。
在马桶的对角,墙根最里边坐着一个白发老者,最好的位置给了他,显然在这牢房中他的地位是最高的。
事实也是如此,这位老管家生在吕家、长在吕家,已经侍候了吕家三代人,在这一代家主少年的时候,雷慕才就陪着家主闯荡南洋做生意,在吕家,雷慕才绝对拥有一席之地,可不仅仅是一个下人那么简单。事实上,在吕宋玳瑁镇上,雷家也拥有自己的商号、海船,已经接近于附庸吕氏的半独立商号。
只不过这商号虽是雷慕才一手建立,却交给了他的儿子打理,老雷一生为吕家打拼,深受吕氏器重,他能置办自己的家业,创建自己的商号,也有吕氏家主的支持和帮助,老雷感恩图报,这一辈子就打算报效了吕家了。
所以,论地位,在吕家他不及吕明之,但是在这些水手、武士们心里,他的地位比吕明之还高,深受吕家所有子弟和成员的尊重。
雷管家前天放风的时候,曾被一个狱卒悄悄拉到一边。那个狱卒说出了他与他真正的交易对象何天阳之间的一些事情,这是只有打交道的双方才知道的事情,取得了他的信任,然后告诉了他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其实他此前就知道一点,因为家主曾经对他有过交待,只不过通过这个人,他知道的更详细了。
雷管家何等老练,立即意识到大明内部可能出了问题,那位辅国公可能自己也有了麻烦。他受家主托付,带了三公子出海,忠心耿耿的老雷自然是要不惜一切保得三公子回去的,他知道那个狱卒告诉他的一切,一定就是脱困的关键,因此牢牢记在了心里。
老管家蜷缩在墙角,一边养着神,一边思量着这些事情,忽然,牢房里安静下来,老管家睁开眼,就见几个狱卒走到牢房前,打开了牢门,往里边张望了一眼,喝道:“雷慕才,出来!”
雷慕才被带到了一间清静的牢房,牢房里只有一个人,身穿曳撒,头戴帽笠,静静地坐在一张囚床上。
有囚床的单身牢房都是关押身份比较高或者比较重要的犯人的地方,但这人显然不是犯人。
他抬起头,看着被带到面前的犯人,淡淡一笑,说道:“你,和你家三少爷的命,都系在接下来我要问你的一句话上,你要认真回答了!”
雷慕才定一定神,谨慎地问道:“不知这位大人……要问什么?”
眼前这人颌下无须,见多识广的雷管家已经隐隐猜到了他的身份,但是他还需要更进一步地确认,才能说出自己知道的东西。
郑和道:“辅国公予你们商船方便,做为代价,可曾委托你们代为寻找一个人?”
雷慕财目光闪动着,一副欲言又止,有所顾虑的样子,半晌才勉强答道:“有老朽不知辅国公爷要找的人到底是谁,不过……他确曾委托我吕家家主,在吕宋代为注意寻找一个近期来自中土的人。”
郑和道:“吕宋较我天朝虽小,却也人口稠密,但此一语,如何寻找?”
雷慕财道:“自然有肖像为凭。”
郑和笑得更愉快了,缓缓说道:“听说你是书童出身,自幼服侍吕氏家主。大户人家的书童,琴棋书画皆有涉猎,想必粗浅些的肖像,你还画得出来。我这里有半幅画,你若接得下去,便保住了你家少爷的性命!”
郑和自袖中缓缓抽出一卷纸来,将它打开。天下间,认得皇帝长相的人少之又少,就算许多人做了一辈子官,都没见过皇帝的模样,可是若常常上朝面谒天颜的天子近臣,只看那鼻梁以上的半张脸,便可以认出,这幅画上的人像正是朱允炆。
郑和将肖像放在面前,又摸出一支炭笔压在肖像上,静静地看着雷慕财。
一刻钟后,郑和带着雷管家走出了刑部大牢的大门,对匆匆闻讯赶到的刑部侍郎李庆道:“这人是重要证人,奉圣谕,我要把他带走讯审当日,完璧归赵!”
第489章 开审
郑和回到宫里的时候,宫门已经快落锁了。
这个时间,朱棣业已回了内宫,朱棣的妃嫔不多,郑和到内司打听了一下,知道皇上今晚还是宿在皇后那里,便直接奔了坤宁宫。
坤宁宫里,徐娘娘正给朱棣洗脚。虽然徐后本就出身高贵,如今又贵为皇后,这些事不需要她去做。可是夫妻两人感情甚笃,如今她虽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这一点依旧不变,只要丈夫宿在她房里,一定是由她侍奉丈夫洗漱更衣的。
朱棣一双老寒腿,用热水烫烫脚很舒服,徐后给丈夫擦干双脚,朱棣把腿缩回床上,盖上了被子,宫女将水桶抬了下去,徐娘娘净了手,回到床边坐下,与丈夫絮絮低语,轻轻地聊着天。
这时,一名宫女悄悄进来,站在屏风边上,轻声地道:“皇上,郑和公公求见!”
“哦,三保回来了,叫他进来。”
徐后知道这个时辰郑和求见必有要事,便向丈夫温柔地一笑,说道:“别太累了自己,我去沐浴一下!”
“好!”
朱棣答应一声,徐后闪身出去,郑和站在外殿,躬身送了娘娘离开,这才轻轻走进来。
朱棣睨了他一眼,问道:“如何?”
郑和道:“回皇上,杨旭所言并无虚假。奴婢去天牢询问人犯,瞒不得人的,已依皇上吩咐,将那人证单独提出,保护了起来。”
“并无虚假么……”
朱棣倚在靠枕上,两眼凝视着壁上的烛火,微微地有些出神。
郑和静静地伫立着,候了半晌,才轻轻地道:“皇上似乎很失望?”
揣测圣意,而且当面提出,也只有郑和、狗儿这几个一直追随、侍候在朱棣身边的亲信才敢。
朱棣喟然道:“三保,双屿卫勾结倭寇,这是一件事;杨旭包庇海商、走私牟利,这是另一件事。虽然这件事是因为那件事才暴露,可两者之间,本无必然之关系。只是恰巧因为一件事,发现了另一件。”
郑和静静地听着,并不插嘴。
朱棣道:“可是,偏偏有人,愣是把这两件事,联系了起来,而且拿出了证据。如今证明杨旭那件事别有隐情,并非只如表象所见,那么……另一件事,是不是也是虚假的呢?”
郑和乖巧地道:“皇上,也许……双屿卫私通倭寇这件事是真的,意外劫获吕宋商船之后,有人自作聪明,强行把这件事与另一件事的当事人联系起来,以图获得更大利益。”
朱棣淡淡一笑,说道:“如果是这样,那倒好办了。如果不是呢?”
郑和欠了欠身,没有回答。
朱棣点点头,又摇摇头,忽然问道:“三保,你说,这天底下,听到谎言最多的人,是谁?”
郑和明白他的意思,默然片刻,苦涩地答道:“回皇上,是皇上!”
朱棣苦笑,颔首道:“不错,一个人身边,若是充满了谎言,他还能看到真相吗?还能做出正确的决断么?”
郑和低声道:“皇上英明神武,睿智无双……”
朱棣横了他一眼,责备道:“你也要对俺,加入说谎的队伍么?”
郑和一欠身,又不敢说话了。
朱棣道:“英明神武、聪明睿智,那也得听到正确的信息,才做得出正确的判断。俺不瞒你,本来,俺就没有杀了杨旭的意思。不过,如果他真的贪污腐化一至于斯,苦头,是少不了他的。官员,是为俺治理这天下的人,官员贪鄙,会把一切纲纪败坏得荡然无存。
可是,俺现在很怕,怕双屿卫勾结倭寇的事也是假的。俺,才刚刚坐了天下,这才短短半年多的时候,曾经追随着俺东挡西杀、血染征袍的将士,就会腐化堕落到这种地步?谎报军情推诿责任也就罢了,竟然还敢陷害同僚!虽然他们曾是海盗,可这……得有多大的胆子!”
他沉默了一下,自言自语地道:“一个当了一辈子的兵、从来没有花花肠子的人,在你面前说了一辈子实话,才只享了几天荣华富贵,就在你面前说起假话来,而且说得有模有样煞有介事,做得胆大包天毫无顾忌!三保,杨旭与俺有功,丘福与俺也有功,若是说到了解和信任,丘福追随俺已经二十多年了,俺当然更信任他些,可是如果他……你说可不可怕?”
郑和看了朱棣一眼,小心翼翼地道:“奴婢相信,淇国公不管做了什么,是想逃避责任,亦或是与辅国公有私怨,但是……他对皇上的忠心是没有变的。何况,淇国公一直坐镇京师,浙东真相如何……如果说皇上受了蒙蔽,淇国公又何尝不能受了蒙蔽呢?”
朱棣合上眼睛,轻轻地道:“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皇帝不是直接负责审理案件的人,戏说看多了的人,总觉得皇帝亲自调讯犯人,似乎再正常不过。可是实际上,无论古代现代,朝廷大员有如此重大嫌疑,未经司法审讯,最高统治者越过司法机构先行接见、询问,都是非常犯忌讳的事儿。
皇帝的一举一动,莫不为人所关注,甚至朝廷风向,都可以因为圣上之意而轻易扭转,多少善于钻营的官员都是揣摩着圣意做事,这么万众瞩目的一件大案,你在事前先去接见嫌疑犯,你想干什么?你想告诉大家什么?因为不好拂却皇后的心意,擅自接见了杨旭,朱棣本来还有自己破坏法度而心生悔意,现在后怕之余却是万分的庆幸。
如聋似哑,受人摆布,是任何一个统治者都不能容忍的事。
打天下,他成功了;坐天下,他能不能成功呢?
朱棣心中下定了决心,如果证据确凿,丘福陷身其中的话,那便断不相饶。
浙东战情所反应的问题已经从外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