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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浔道:“图我一人快意,获我一人清誉,与湖州百姓有何帮助呢?回头我拍拍屁股走了,湖州百姓顶多念着京里有个清官儿,给他们杀过贪官,湖州地方,却是官民互视如仇,百姓如何安居乐业?我们要真正的帮到他们,而不是仅仅帮他们泄了愤便了事。
洪水无情,浙东一片泽国,多少人家田地房产俱没于大水,只存一身逃得性命,可他们辛辛苦苦,纳粮服役,供养着朝廷,这个时候却被官府拒之门,由其自生自灭!维喆兄,身上要是割一刀,好了也就好了,心上要是割一刀,那就太难痊愈了。
你听到那习丝姑娘所言了么?十一年前被官府伤了一刀,到如今犹自视天下为官者如寇仇!一个弱女子,她心中再恨,也就屈从了命运,可是万千百姓若都同此心,这天下还能安定么?”
夏浔道:“所以,一旦俞士吉查获实据,我们在湖州,就得多待些时日了,杀贪官是一桩,可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为苦难深重的百姓做些事,安置好他们的生活,同时还要重树百姓对朝廷的信心,皇上是爱惜他的子民的,朝廷的官员,也不是个个都是常英林之流。若是就此搞得官民对立,对朝廷不是好事,对百姓们同样不是好事。
俞士吉抓到了常英林的罪证,也不能急着杀,我们要发动湖州士绅和百姓,一起揭发他的罪行,叫士绅们知道,朝廷的官,不是为了官护官才做官,叫百姓们知道,衣食无忧的士绅老爷们,并不乏正义善良之辈!
我们要从四方召回流散的灾民,安顿好他们的生活;要发动湖州士绅走出去,同官府一道儿下乡赈济灾民;唯其如此,我们才能把湖州百姓们的心重新凝聚起来,叫他们知道,那些城里的老爷们,并不是个个黑了心肠,朝廷的官员们,并不都是以百姓为鱼肉的常英林!”
夏浔吉肃然起敬,发自内心地道:“国公才是真正的恺悌君子,民之父母!”
夏浔摇摇头,喟然道:“这种赞誉,愧不敢当!我们既然是官,那么,黑心官对百姓们做的孽,就该由我们尽心尽意地补偿!”
第676章 陈瑛的风格
习丝姑娘被押回“环采阁”时,老鸨子已经从先行赶回送信的人那儿知道经过了,听说习丝得罪了知府老爷,还往国公爷脸上泼了酒,把那老鸨子吓的嘴唇都紫了。
等习丝姑娘回来,慢说旁边还有国公府和都察院的人跟着,就算没人跟着,那老鸨子也不敢上前去了,现在就算要收拾习丝姑娘也轮不到她了,她得琢磨着怎么送份厚礼,再送几个没开封的姑娘给知府老爷去尝尝鲜,哄得知府老爷开心,不要为难她的“环采阁”才好。
老喷叫她单独准备一栋小楼,老鸨子麻溜儿地照办,安顿好了习丝和一众官爷,老鸨子马上跑去找内外管事商议对策去了。青楼里一般都有内外两个管事,内管事负责采办饮食、器物,看管院里的姑娘,同时还要负责应付一些恶客。而外管事则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物,专门负责打点各方势力,结交权贵。
谁想这三个人焦头烂额的还没商量出个对策,官府又来人了,老鸨子一听还以为是知府老爷派人找她晦气来了,壮着胆子迎出去一问,来的却还是都察院的人,是来提那习丝姑娘去问案的。
这回是俞士吉亲自来的,他一身官衣,不能出入青楼烟花之地,是以就在“环采阁”外候着,叫手下一个旗牌进去提人。老喷倒是警醒,在那小楼四周都部署了侍卫,来人一说,他亲自赶出来一看,果然是御使大人到了,这才一溜烟回去提人。
习丝姑娘被押回“环采阁”,定下神来一想,也有些摸不清那位国公爷的态度了,莫非他真肯为百姓们主持公道,查那贪官罪证?可转念一想,又不禁暗暗摇头,那位国公的态度实在是太暧昧了些,似乎是要查办此案,又似乎是维护常英林。
官场中的人物,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他们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似是而非的,你休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用意,恐怕这位国公还是故作公正,随意查上一查,应付了事的可能大些,到那时候,恐怕自己还是难逃一死。这样一想,她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
习丝姑娘左思右想得不出个结论,便合衣躺到了床上。她今晚本是抱着必死之心去的,结果人没死掉,却变得囚犯不像囚犯、人证不像人证,神思不免有些恍惚,怔忡了半晌,才微微有了些睡意,可她刚刚合眼,房门便急促地叩响了:“习丝姑娘,起身,快快起身!”
习丝一惊,霍地坐了起来,沉声问道:“什么事?”
老喷在外边道:“御使俞大人到了,要提你问案!”
习丝心里咯噔一下,暗想:“半夜提审问案?”
老喷在外边砰砰地敲门:“习丝姑娘,你快着点儿,御使大人还在院子外边等着呢!”
习丝明白了几分,知道自己的大限到了,她坦然坐起,挑亮了灯,整整衣燧,便姗姗走去打开房门,粲然一笑,道:“走吧!”
※※※※※※※
俞士吉正在“环采阁”前踱来踱去等的不耐烦,院中灯笼高挑,老喷等侍卫护着习丝姑娘走了出来,习丝姑娘还是晚间那一身打扮,见了俞士吉拜也不拜,凛然说道:“民女所知,只有晚间所言,大人若要查证,当去查那常英林的账、问那颠沛流离的灾民,还需向民女问些甚么?”
俞士吉一见她来,不由大喜,说道:“不然不然,姑娘所知断不止于此,本官有些事情要问,一时却不知本地何人可以信得过,求教于姑娘你是最好不过的了,事情紧急,姑娘请上车,咱们车上谈!”
俞士吉说着,身子一侧,已摆手指向后边的一辆马车,习丝姑娘心中一紧,情知自己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得攥紧粉拳,向车上走去,那架势,就像英勇就义的一个烈士。
在习丝姑娘心中,只道是那辅国公假仁假义,人前故作公正,此刻却是叫人来取她性命了。要让一条性命消失得无影无踪,对一位国公来说太容易了,把她弄出去干掉,尸体随便一埋,明日一早只说她心虚胆怯溜之大吉,谁知其中真伪?
“环采阁”的老鸨、管事、大茶壶,亦或是那些苦命的姑娘们,谁敢说不是?动手的人都是那位国公爷的心腹,常英林又是湖州城的土皇帝,这一手就能遮天呐!
纵是遮不住,苍天又怎会在乎她这蒲草一般低贱的性命?像她这样的女子,生如夏花,逝如冬雪,人世间,有谁在乎过她们的存亡?
可就是这样一个受人轻贱的女子,却在别人敢怒而不敢言的时候,当堂向一位国公发难,为无数冤死的孤魂发出了愤怒的呐喊!
轿帘儿一掀,习丝姑娘就怔住了,她本以为车中必定早就藏了一个杀手,自己探头进去,立即就会被人捂住嘴,像杀鸡一般割断她的喉咙,孰料车中空空,竟然没人。稍稍一怔间,俞士吉也钻了进来,急急吩咐道:“开车!”
随即又对习丝姑娘道:“姑娘请坐,我要打听几个地方的所在,这湖州城里,现在我谁也不敢用,只有习丝姑娘你,才能叫我放心得下!”
※※※※※※※
“快着快着!他娘的,你就趴在娘们肚皮上时有劲儿,快着点搬!”
楚梦拎着皮鞭,喝骂着他的家奴和打手,那一百斤一袋的粮食,扛上一袋两袋还成,扛久了真是受不了啊。可是黑灯瞎火的,他上哪儿去雇那么多苦力,说不得全家齐上阵,所有的家丁仆役和打手恶奴,全都派上用场了。
“老爷,一夜之间,这仓里有二十多万担呐,我们真的是累的……”
话没说完,楚梦的鞭子就到了:“有说话的功夫,你孙子又能扛一袋粮了!给老子闭嘴,把吃奶的劲儿都拿出来,今晚这事办成了,老子每人多发一个月的饷钱,放你们三天大假,咱们家开的窑子里,随便你们快活,不要钱!”
“好嘞!”
那些家奴打手一听这话,登时来了精神,本来渐趋缓慢的搬运速度又快了许多。
灯笼火把,从粮仓到粮车,照成了一条长长的光路,远处,俞士吉带着几个人静悄悄地看着。
习丝姑娘道:“大人,这是最后一家了,这家员外姓楚,叫楚梦,是常英林最忠心的爪牙,跟着他沆瀣一气,干了不少坏事儿。”
另一边,一个都察院的旗牌问道:“大人,这几家都在连夜运粮,看来府库里边真的是被他们给掏空了,咱们要不要马上动手,把他们抓起来?”
俞士吉撮了撮牙花子,嘿嘿笑道:“不忙!等他们赶到府库去自投罗网,岂不省了力气?咱们走,免得走漏风声,打搅了他们的好事!”
他一摆手,几个人影便悄悄消失在夜色当中。
府库所在地为了防火与民居隔得甚远,在城中极偏僻处,此时,府库前面火把照得大地一片通明,几路粮车络绎不绝地从城中各个方向运来。
赈粮只能济一时之需,由于水患,今年一年,这些地区的粮价都会居高不下的,这些粮绅屯积这么多的粮食,就是想着稳稳地大赚一笔。可现在常英林有难,常英林做的许多恶事,都是由他们来具体经办的,常知府要是倒了,他们也要跟着倒霉,不能不予搭救,只好肉痛地把粮运来了府库。
俞士吉隐在暗处,笑微微地看着。
也真难为了他,为了不惊动常英林,他讨了夏浔的兵符之后,并不敢从府中走开,而是唤来几个心腹,悄悄地爬墙回去的。这湖州城里他不熟,可是夏浔那三千护卫屯扎之地并不远,道路他是认识的,便先赶到兵营,亮出兵符得了军士帮助,带了一队人一辆车,抓了个路人带着,赶到了习丝姑娘所在的“环采阁”。
他留了人把整个环采阁封锁起来,再由习丝姑娘这个当地土生土长的女孩儿指路,摸清了那几个与常知府有所勾结的奸商住处。只是为了避免惊动这些奸商,他未敢出动大队人马,每处都只留了几个机灵的都察院差役守着,至于三千护军的营中已然准备停当,士兵们都枕戈以待,随时可以出动。
这时眼见各路粮车纷纷赶到,俞士吉才阴声吩咐道:“去,马上引陈将军那三千兵马来,包围这个地方,一个不许走脱!”
这一夜,湖州城里好生热闹,先是西城最偏僻处的府库方向喊声震天,有那离得稍近的人家半夜听到动静,披衣起床登高一看,府库方向火把有如天上的繁星,人喊马嘶,好一通热闹,还以为走了水,便悻悻地骂上一句:“拿妈的诶,有府台老爷那只大耗子,库里哪里存得住粮喔,救什么救!”便回去继续呼呼了。
俞士吉可不是只抓那些人一个现行了事,他是当场就问案,趁着那些人惊慌失措、语无伦次的当口,胡乱逼出几句漏洞百出的话来,登时便逮着了理儿,这时事先摸清他们的家宅住处就派上了用场,立即就派人引着官兵去抄他们的家了。
还别说,这里毕竟是常知府的主场,想要完全封闭消息是不可能的,俞士吉的行动如此迅速,还是逃走了几只小鱼小虾,急惶惶似丧家之犬,奔向知府衙门告状去了,谁料俞士吉连知府衙门外围都撒了一圈兵,只要闯进来的不管是报信的还是过路的,全都抓了起来,而且马上拷问口供。
人证、物证、仓惶被抓者毫无准备之下彻底交待的口供,半夜功夫,俞士吉就全弄齐了。不要说还有别的罪证待查,光只这些罪状,就足够让最恨贪官的朱元璋老爷子气得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