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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建国初北方不靖,而且元末大战,整个中原都受到了破坏,那时候粮食所出,已主要集中在南方,要让百姓吃饱肚子,就得先把这些产粮多的地方先建设起来,因此这些水利多集中在南方。如今南方水利建设已成规模,可以集中精力发展北方了!”
朱棣把这经国之理深入浅出地说与朱瞻基听,朱瞻基了悟于心,频频点头。
朱棣道:“当然,要重振北方农耕,也不可只重水利,诸如肃清吏治、鼓励垦荒、改良土壤、精耕细作、选择适旱的庄稼……”
他刚说到这儿,一名驿卒忽然骑着马,沿田埂从远处急驰而来。
谷地边上,正有大群的官员恭候在那儿,为这爷孙俩回避出空间,叫他们自由自在地在田间漫步,聊天。一见有驿卒赶到,就有人迎上前去,问答几句,就有人引着那下了马的驿卒向他们跑来,朱棣看见,便牵起朱瞻基的手道:“走,过去看看!”
朱棣迎头上去,那驿卒取出一筒封的奏章,正是都察院弹劾太子的奏章,朱棣赶回地头,在一株大榆树下,太监搬来马扎,抬过小几,又端上茶水,朱棣一边喝着水,一边看那奏章,奏章看罢,脸上便露出不悦的神色,大声吩咐道:“来人,拟旨。”
当下有人又抬过一张几案,就在朱棣侧面不远处放好,铺上纸张研好端墨,拟旨官端坐案后,提笔等着。
朱棣道:“高炽吾儿,俺命你监国,处处须小心谨慎着,切勿急躁性子。大臣皆是国家栋梁,偶有小过时,安能加以折辱?还有,你在太子宫里面坐着,不可偏听偏信,以一己好恶待人处事……”
朱棣一口的大白话,那拟旨官早就习惯了,运笔如飞,刷刷写道:“晓谕太子,朕命你监事,凡事务必宽大,严戒躁急。大臣有小过,不可遽加折辱;更不可偏听以为好恶,育德养望,正在此时。天下机务之重,悉宜审察而行,稍有疏忽,遗害无穷。切记:优容群臣,勿任好恶。凡功臣犯罪、调发将士,必须奏决!”
等拟旨官写罢交予朱棣重新看了一遍,朱棣点点头,说道:“用印,发出去吧!”
朱棣说完,牵起朱瞻基的小手,道:“咱们再到那边棉花地里走走去。”
爷孙俩刚一走开,朱瞻基便替父亲抱起了不平,他嘟起小嘴道:“皇爷爷,孙儿的父亲纵有处事不妥当的地方,可他毕竟是当朝太子啊,皇爷爷怎么能因为一个御使的几句话,便加以训斥呢。皇爷爷甚至还不知道父亲为何责斥大臣……”
朱棣一愕,扭头瞧瞧孙子严肃的小脸,不禁仰天大笑:“哈哈哈哈……”
朱瞻基更加不悦,甩开朱棣的大手道:“皇爷爷为何发笑,孙儿说的不对吗?”
“呵呵,当然不对!”
朱棣宠溺地摸摸他的头,语重心长地道:“孙儿,你父是俺儿,可是在国事上,却是君与臣。皇爷爷并不需要知道你爹爹为何责斥大臣,他性情一向温和,既然发怒,必有缘由的,知子莫若父,这还用俺问么?”
朱瞻基诧异地道:“那皇爷爷为何……”
朱棣的神情严肃起来:“孙儿,你爹或是因为忿怒,但,召大臣觐见于太子宫,严词教训,这就是僭越。太子受朕所命,代朕监理国事,却不能代朕管教大臣,他只能解决事情,这些事应该交由朕来裁决。不管他是否事出有因,这么做,那就是撼动朕的权威!”
朱瞻基不解地道:“可是……爹爹是皇爷爷的儿子呀,他以后就是大明的皇帝。”
朱棣沉声道:“一日不是皇帝,便一日不掌君权!一户人家,老子不在家,儿子可以替老子做些主。但是一个国家,万万不成!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这不是戏词里的一句空话,这里面是有大学问的。”
朱棣站住脚步,长长地吁了口气,说道:“世间万物,都有它的道理。就像那谷子,永远只在半夜开花,天色未明,花即败去,自古至今,从未改变,咱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可是它必定有它的道理。这朝廷、天下,也是一样。
从皇帝到内阁、从内阁到六部,从六部再到地方三司,朝廷诸衙门,朝廷与地方贯通其下的大小衙门,各个衙门之间、各个官职之间,联事通职,构成了掌控天下的一张巨网,而皇帝,就是这张网的中枢。
所有这一切,相互依存、相互制约,任何一处逾越了它的规矩,就会破坏整张巨网的协调,从而扭曲变形,出现它掌控不到的地方,甚而酿成更大的后果,乃至亡国。君不成其为君,臣不成其为臣,必酿大乱。所以,这个秩序绝不能乱,任何人都不可以以任何理由让它乱!”
朱瞻基听了,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朱棣牵起他的手,沿着田埂向远处缓缓行去,风中飘起他肃穆的声音:
“孙儿,为君者永远不可以让臣凌驾于君之上,不管他是君的至亲孝子,亦或是忠烈节义举世无双的忠臣,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否则便君不君、臣不臣了。哪怕他的所作所为是因为对君的忠,这也是不可原谅的。因为……当他凌驾于君之上时,君的权威就已经受到了伤害,百官必然因之而失去对君的敬畏。
一个农夫,照料的是十几亩田地,他要顺应天时四季,育种栽秧、除草杀虫,一个不慎,全年的收成就毁了。而一个皇帝,照料的是全天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里里外外,要考虑、要计较的事情更多,一个不慎,就是千万人的死亡,甚或江山的颠覆。瞻基啊,总有一天,你也会成为大明的皇帝。皇帝,所思所虑,不为一人,要放眼天下,这番话你要牢记在心!”
朱瞻基还带着些童稚的声音道:“是,皇爷爷教诲,孙儿谨记在心!”
第905章 勾心
莫愁湖水面千余亩,湖岸亭楼相接,湖内风光无限,这儿碧波一片,那儿荷叶连天,时而有小岛俏立水中,湖周围荡漾着一些小舟,有的是在捕鲜鱼,给本家主人尝个新鲜。有的却是负责警卫的武士,乘着小舟巡弋在湖岸周围。
今儿定国公夫人邀请十王府的诸位公主和一些勋戚家的诰命夫人游湖,一个个都是金枝玉叶身,自然要格外的小心,防止有人冲撞。再者说,画舫上都是公主、诰命、使相千金,一群妇人女子们游湖嬉玩,并无男客,难免随意了些,也不宜叫外人看见什么。
茗儿和几位公主、几位勋戚的诰命夫人站在船头观望了一阵湖景,又回舱中与人打了阵叶子牌,小半个时辰之后便捶腰喊乏,自回卧舱中休息去了。
这艘大画舫船高三层,外观富丽堂皇,舱中清幽雅致。各位公主、命妇、千金各有休憩歇息的卧室,茗儿的卧室在最高一层。扶着楼梯姗姗而上,回到舱中刚刚坐下,便听房门轻轻叩响,巧云忙去把门打开,太子妃张氏正站在舱门口。
茗儿连忙起身,盈盈福下礼去:“臣妾见过太子妃!”
“夫人免礼!”
张氏连忙上前一步,将茗儿搀起,笑道:“茗姨,私相见面,何必这么拘礼。”
两人是亲戚,论辈份,茗儿是她丈夫朱高炽的亲小姨,但是朱高炽现在是储君,张氏是未来的皇后,两人又是君臣,因此得先以君臣之礼相见,再叙自家亲戚辈份。
茗儿笑道:“该执的礼节,还是不能缺了礼数的。”
张氏贞静贤良,孝谨温顺,确实很重视礼节,虽然她性情温顺,茗儿不行礼她也不会怪责,但是君臣之道在她心中看得很重,嘴上客气,心里还是欢喜,便也温柔一笑,说道:“茗姨,咱们坐下说话。”
两个人在榻边坐了,随口闲聊几句家常,便绕上了正题。每回聚会,她们都会抽时间私下会晤,交流一些事情的。茗儿道:“听说都察院里有人弹劾太子训责大臣,皇上动怒,下旨谴责了太子。”
张氏敛了笑容,幽幽叹了口气,道:“可不,太子性情敦厚,为人老实,若不是气极了,哪会大发脾气。”
张氏把朱高炽因何发怒仔细地说了一遍,轻叹道:“此事看来只是一地一时的粮荒,一个不慎,却可能引起一连串的大事,太子因此生气,一时有些忘形,不想却受了皇上的责备。”
茗儿仔细听着,轻轻“哦”了一声道:“如此,太子可以上书陈情,向皇上诉明冤屈呀。”
张氏道:“甥媳也这么说,可太子不肯。茗姨,你是不知道,你这位外甥,虽然憨厚老实,可有时候犟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他对我说,父亲教训儿子,皇上训斥臣子,不管对错,都不该忤逆。皇上远在北京呢,就为父亲教训了自己几句,就特意陈情,夹杂于国事之中,分耗父皇的心神?一点委屈都受不得,这么一个没深沉的人,能做什么大事?你说他……唉!”
茗儿微微一笑,说道:“太子说的没错,这件事或许会让皇上有些不快,可是如果太子急于辩白,反倒让皇上看轻了他,一旦证明是皇上偏听偏信,责斥错了,不免叫皇上脸面无光。太子既为人臣又为人子,这忠孝之诚实在难得,皇上早晚会明白太子的一片苦心的。”
张氏道:“甥媳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还是有些堵心,想是心性修为未到的缘故。”
茗儿目光一闪,问道:“那么太子因为此事,可坏了心情?”
张氏“噗哧”一声气笑了出来,说道:“茗姨,你是不知他那性子。我以前笑他心宽体胖他还不承认,只说这是天生的体质。他呀,根本没当回事儿,照样吃得下,睡得着,批阅奏章尽心尽力,处理事情敢任敢当,他说什么天道酬勤,我看他呀,就是个老好人。”
茗儿嫣然一笑,红唇一线,便露出一口细白整齐的贝齿,道:“太子宠辱不惊,这才是储君的心胸。有人蓄意挑唆,污告太子,皇上知道了,的确会责斥太子,可是不过是责斥一番,能因此撼动太子的地位么?不能,那么这奸人为何还要这么做?”
张氏神色一动,赶紧道:“茗姨,你也知道,我夫妻二人都是实心眼儿的性子……”
茗儿笑笑,道:“那人的本意,可不在用这件小事诬告太子,而是想藉此扰乱太子的心神。太子正监国呢,如果因为受了责备而心生怨尤,就此摞挑子闹情绪,你想会不会让皇上心生厌恶?又或者太子受了责备方寸大乱,生怕再出差错,该管的事也不敢管了,碰到难题一概推往北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因之耽搁了国家大事,皇上会不会大失所望?”
张氏轻轻啊了一声,也是天热,心头再一惊,竟惊出一身冷汗,她可是知道,皇帝一日不把汉王赶出京城,自己丈夫这太子之位就不算稳当。
茗儿轻轻地道:“所以呀,太子大智若愚,才会以不变应万变,从容化解了对方的险恶用意。”
张氏后怕不已地道:“茗姨说的是,甥媳糊涂,幸亏太子未听我的。”
茗儿轻轻一拉张氏,对她低声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太子这么做,固然是化解了对方的险恶之计,可是,却只是自保的手段,不足以反击。谁能时刻戒备着,一个大意,就有中计的可能,这祸患,还是早些清除掉才好。”
两人已非头一回交道,杨旭经常通过夫人外交,隐蔽地向太子暗授机宜。张氏听了心领神会,佯做幽怨地道:“皇上一向不喜太子,太子小心做人、本份做事还嫌不足呢,对此局面,又该怎么办才好?”
茗儿微微一笑,道:“将计就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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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王府上,后花院里,四碟小菜,一壶老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