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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儿算帐——话说回来,先前瞧少爷和那小乞儿进了书斋,怎料少爷会突然放声大笑?难不成是那小乞儿舌粲莲花,逗笑了裴穆清?
虽是不怎么可能,不过富海仍是站在书斋外,以备不时之需——例如,那小乞儿对少爷不敬时,他可以随传随到。他毕竟是裴家牧场的管事,对上下都要负起责任的。
就这样,他站在书斋外好几个时辰。
而且,那笑声还不时地传出。
他真的给吓住了,而且吓得挺厉害的。
如果先前她以为裴穆清是她的再造恩人,她可就大错特错了。
时至今日,她方知这姓裴的是个大恶人,是个没心肝的大坏蛋。
才不过刚过了一天的功夫,没想到裴穆清就被她给贴上“恶人”的标签。
原本在书斋谈过之后,她以为她裴弄蝶应该可以享受享受了——的确也是如此。裴穆清让她住在裴园里,派个叫阿珠的丫环伺候她,又令师傅为她量身订做衣裳,本来该是别无所求了,偏偏她不习惯得很。那阿珠像是随时都在监视她似的,她一有需要,阿珠立刻出现。虽说是富海调教得好,不过有人亦步亦趋的那种滋味可真是令她受不了!阿珠就差没代她去解手了,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回头想想,似乎还是过去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有趣,爱跑哪儿就跑哪儿,只有三餐不继是个问题,不然她早脚底抹油,先溜为妙了!这裴家牧场哪还会有她的踪影?
她应该是可以忍受的。想想,在裴家牧场是新生活的开始,这点小小的不便,她当然能忍受,她所不能忍受的是——她竟要天天洗澡!
天天耶!
想她是小乞儿的时候,一年半载不洗澡是常有的事。而当裴家的大小姐竟要天天洗澡,那不是得脱好几层皮?想到先前富大娘差点剥下她一层皮,她直到现在还打哆嗦,哪容得阿珠再刷下她一层皮?试问,她有多少皮可供刷洗?没先给刷死就不错了啦!尤其瞧几个下人端了澡盆进来,里头是不住冒着烟的热水,她不禁用力吞了口口水。
更可怕的是,阿珠一发觉她似无洗澡之意,立刻飞也似地去通报裴穆清,死丫头!果真是安排在她身边的眼线。没一会儿工夫,裴穆清就出现在她面前,这么大的牧场不需要人管理吗?瞧他一整天都管着她,那牧场可怎办呀?
当她把问题照实问出来时,裴穆清只是冷冷地笑了笑,也不答话,就只盯着她恐惧的脸蛋,吐出两个字:“洗澡。”
“我不洗!瞧我身上还干净得很,洗什么?虐待自个儿吗?”
“你要自个儿下水,还是我扔你下去?”
“我不要当什么大小姐了啦!”弄蝶柳眉倒竖,“我要去找我爹,我早该知道你不安好心,说什么要我留下来尝尝做千金小姐的滋味,我看你根本是想整我。不只想整我,说不定还要杀了我!”她无视于阿珠惊愕的表情。
“杀你?”要她洗澡是想杀她?这大概是天底下最谬荒的事了。
她认真地点点头。
“老爹说过:天天沐浴净身,会招致鬼魅附身,易生灭厄病痛。你想我天天洗个干净,好招来那些鬼怪附身,要是死了,也省得麻烦。不过,你也别忘了,我要是给你弄死了,必成厉鬼来找你报仇!”说来说去,就是拒洗。
“这又是你爹说的?”他轻声问,原来就严厉得吓人的脸庞更显可怕。
“那是当然。”她挺得意地说道:“别瞧我爹是个乞丐,以乞讨为生,他的学识可丰富得很!打从小时候起,什么事都是老爹教我的。”
“好个老爹!”他喃喃道。
她偷偷瞄了他一眼。
“所以啦!你不是想害我是什么?难不成是为了我好?”
他冷冷打量了她半晌,道:“你不洗,我亲自帮你洗!”
“呸!你敢?”好话还没说完,发觉自个儿被人轻轻松松地拎起,像是豪不费力似的,让人给抛到澡盆里去了。
半是因为她喝了好几口水,半是因为那洗澡水还热得很,让她忍不住大叫一声,全身湿漉漉地朝他又喊又骂。
“你存心想淹死我呀!亏我还当你是好人,原来不过是个伪君子!我就只有这么件衣裳,现在好了吧?全弄湿了!你叫我穿什么?”她当这衣裳可宝贝了,虽是不怎么合适,但好歹也算是十六年来唯一一件最像样的女装,比过去那件全是补钉的衣服强太多了。
所以,这会儿她很气裴穆清也是理所当然的。尤其瞧他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差点没让她磨碎了牙。
裴穆清见她为一件衣裳气得双颊胀红,不觉好笑。
“待会富大娘会送些女装过来,你就暂时将就些。”
她朝他用力吐了吐舌,做了个鬼脸——此举只换来裴穆清一笑置之,转身吩咐了阿珠一些琐事,如要从头至尾伺候她沐浴。换句话说,就是监视她洗澡,最好再脱一层皮,不然,他可要亲自动手,那时可就不担保会不会淹死人了。
他的这些话虽是对丫环阿珠说,不过那声量可是故意大得确定弄蝶可以听得一清二楚——摆明了是在威胁她嘛!
待到裴穆清出了香闺,还听见那长串的恶毒咒骂。他摇了摇头,大感无奈,早在当初就该知道这丫头不好惹,若是长久留她下来,只怕裴家牧场将永不得宁日——走了几步,他瞧见富海正规矩地站在曲桥旁等着。
一看见主子出来,富海急忙上前。
“少爷,白教主前来拜访,现在正在前厅等候着呢。”
“白若亭?”
富海拼命地点头,回头瞄了一眼裴园,便急步跟在裴穆清身后。
“少爷……”他欲言又止,只因生怕一个说得不对,祸及己身就惨了。
“有话但说无妨。”
富海吞了口口水,照实说:“奴才不懂少爷的心思,日前才将那小乞丐买回来,不是买来做丫头的吗?怎地如今竟成了大小阻?”
裴穆清停下脚步,注视着他。
“你认为不妥?”
“不!奴才不敢——”富海吓出一身冷汗,“只是奴才认为少爷如此做法定有其深意。奴才生性鲁钝,猜不出少爷的心思,所以……所以……”
“今后别再提这件事了。”裴穆清冷冷道。他岂能说,就连自个儿也不清楚他的做法到底有何深意?连自个儿都不明了的事,又如何解说?
“是——”
富海瞧见主子冰冷冷的态度,只能唯唯应诺,明哲保身。想想近日也发生不少事情,先是那杀人魔在关外一连杀了六人,继而是这小乞儿闯进裴家牧场……少爷也真是可怜!基于关外霸主及裴家牧场主子的身分,既要追捕那杀人魔,又要整治这古灵精怪的小乞儿——忽地,一时忘形,他击掌叫好。
“少爷,我懂啦!”
“懂了?”
富海猛点头,道:“我懂您为何会收留那小乞儿,让她成为裴家大小姐,并且随您姓裴的原因了!”
“你懂?”裴穆清倒是愕然了。连他自个儿都不懂,这年轻的管事会清楚他的心事?
这倒有趣得紧。
“你说说看。”他愿闻其详。
带着既得意又钦佩的眼神瞧着裴穆清,富海忍不住性子,急切地说:“少爷,还是您见多识广,这脑子转得比谁都快!原来你让那小乞儿飞上枝头做凤凰,是为了引诱杀人魔出现。想我先前还不解少爷为何要这么做,原来这一切全是为了以她为饵,诱出杀人魔来。”富海说到得意处,忍不住又加上一句:“既然要让她作饵,不如做得更彻底些,少爷干脆收她为义妹,让关外人人皆知裴家牧场多了个千金小姐,这杀人魔说不定下个月就会选中她。想想这半年来,六个枉死的姑娘里就有五个是富家千金,若是运气好,下个月中便可捉到那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富海愈是往下说,裴穆清的脸色就愈难看。
当初他本无意让弄蝶成为诱饵,如今听这富海说来,岂不正好陷她于危险之境?但倘若再任她回头做乞儿,跟着那个没心肝的老爹,又岂不是让她一生全毁了?
两相权衡之下,不如就让她暂时跟着她。有他在,谅也不会有人敢伤害她。虽说杨明怀疑那杀人魔就在裴家大屋中,但只要有他在,料是没人敢动弄蝶的——至于收她为义妹,就可是想也不曾想过的事。
但原因为何,他倒也一时理不清,只能跟着自个儿的直觉走了。
4
所谓袄教又名拜火教,于北魏时传入中土,南宋以后则不见史册记载,或绝迹于中土,或私下崇奉,皆不得而知。
不过,在裴家牧场的西侧可供奉了一座不小的教祠,教主乃是一名年轻男子,名曰白若亭。貌似二十余岁,生得普通,平日一身白袍奔波于关外牧场,专司教化人心,排解纠纷。偶尔开堂授课,在短短几年间已有不少信徒归于此教门下。
但裴穆清可不是信徒之一。
虽说教祠设于裴家牧场里,但从未经过裴穆请的允许,此乃因十年前裴老爷子在世时收留了白若亭之父,允他在西边土地上建造一座雄伟的教祠——据闻,裴老爷子晚年信奉此教。直到白若亭之父三年前去世,由白若亭接掌教主之位。据白若亭所言,拜火教之所以重入中土,乃是因当年郑和下西洋,曾至印度洋西岸,那儿便有拜火教的分坛。由于当时郑和军威之盛,船货之多,加之以西洋人对明朝存在强烈的好奇心,因此有不少西洋人士纷纷遣使者或附搭郑和回程船只东来。白若亭的祖父辈们便是如此而来到了中土,从此在中土生根建祠,壮大了拜火教之声威。
直到十年前,不知何因,白若亭之父放弃关内拜火教的分坛,携子远赴关外重建拜火教,十年下来,也算是小有名气。
而今,白若亭造访裴家,不外乎为了力劝裴穆清信奉拜火教——不是白若亭强逼信教,只是裴穆清这一生可不曾信服过任何宗教。在白若停看来,人们实须有个宗教信仰,借以寄托无助的心灵,所以裴穆清只信自个儿的态度让他觉得不可思议。同时在不可思议之余,也极力说服他入教,虽说为的是教化人心,不过其中也有些微的私心——只因这裴穆清乃关外霸主,任谁听了他的名,都会竖起大拇指称赞,若是他能入教,岂不能带来更多信徒,让拜火教更加威名远播?
所以,每隔个几日,白若亭便会登门拜访,大概也只有这位年轻教主不畏裴穆清的冷言相待,及那一脸吓死的表情吧?
不过,今天白若亭来访的目的可不在于此。他一瞧见裴穆清从内院走来,便急步上前问候道:“裴爷,近来可好?”
“托福。白教主来访,有何要事?”裴穆清心不在焉地应着,脑子里净想着富海的那番话,若是那杀人魔真的找上了弄蝶,岂不是自个儿害了她?
这可要好好思索一下对策了。若以目前情势看来,盲目的追捕只会徒劳无功,如有一丝线索就好了——白若亭对裴穆清这般态度早已习以为常,也不以为意,只是皱着眉,担心地问:“我刚从关内回来,听闻前夜里又死了一个姑娘家。这可不是小事,倘若真捉不到那杀人魔,不知又有多少未出阁的姑娘要牺牲了!所以今儿个来找你共商大计,瞧瞧有什么法子能擒到那杀人魔?”换言之,这白若亭是想尽一份心力。
“法子是有,但算不上挺好——就是关外十余牧场联名往上呈,盼官府能尽力缉凶。不过这盼归盼,该做的还是得做。目前杨明曾在那杀人魔的臂膀上划下一刀,虽不致死,也会留下个疤痕,若能借此而找出真凶是最好不过了。倘若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