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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伯克利广场有夜莺歌唱的那个伯克利广场吗?”我对他们的突然沉默,感到尴尬,心里像要哭泣似地重复了一句。
突然间,恰如笑蕈①的花粉,乘旋风袭击了洛伊和特里似地引起好一阵骚动。就这样,他们大声喊大声笑,笑得流出了眼泪。说什么?说什么?说什么在伯克利广场有夜莺歌唱?那个伯克利广场是这个伯克利广场吗?竟有这么个滑稽的男子?想到这一类的事?在伯克利广场有夜莺歌唱?
①一种有毒蘑茹,食后如醉酒,使人狂笑。要不是鹰子招呼我坐上长椅,受到那样羞辱,忿激和疯狂奚落的我,看首般拼性命狂奔到满月下的三人王庭路面上去的。好了,寒暄到此结束,鹰子提议,外国人和外国人一起去玩儿好啦,这才把我解救出窘境。
谢天谢地,这一来洛伊和特里不再理会我的存在,把我抛在了脑后。而后,他俩为M·M的体操,有时加加油,有时在一旁躺着模仿着做。犀吉在这场大骚动期间,一直无动于中地弹奏着吉它。这是我刚知道的他的一项新的拿手节目。“说是你要生孩子啦?”我问鹰子。心里在嘀咕,不知该以怎样的感情说出这句话语才好。可因为喝醉了白兰地,能让我说向日语也高兴,对此也就不作计较了。
“是的罗。所以没能去迎接你,请原谅。”鹰子忧郁地说。
从答话中,全然听不出鹰子是否盼着有个孩子。
我沉默不语,只还望着M·M和洛伊和特里的体操练习,听着犀吉弹吉它。三个外国人在地毯上发出吃吃的昂奋的笑声,乱作一团。这样便逐渐显示出淫乱相,但仍然给人以三姐妹游戏那样的总体印象。我继续喝着白兰地。
其间,阿晓从别处房间带着个老得开始掉毛,令人怀念的齿医者,来到这里,坐到犀吉身边。犀吉停了吉它,满斟一杯白兰地,还给了晓,又去弹吉它。晓对我只撂撂打了个招呼,鹰子在旁应酬着:
“你听说阿晓的身体啦?现在,也还是那样,对谁打个招呼,都嫌烦。过着猫一样的生活。计划着请你和犀吉君一块送晓去巴黎呢。”
我听着犀吉的吉它,眼看晓。他确实给人以肉体上倦怠乏力的衰弱印象,精神上沉闷忧郁。即便如此,为什么鹰子不许犀吉护送他去巴黎,对此总觉得不便打听,只好存疑。可鹰子随即用某种暗示性的贬褒,提到了这一节。她说高矮哥儿俩现在都四五十岁的人,还在不称年纪地搞得脸上通红,吃吃而笑,拼着命在搞腹部和臀部运动呢。两个人实际己是十五年以上的夫妻了。洛伊原是派驻伦敦的美国空军,和那时当芭蕾演员的特里相爱,战后一直留住伦敦,现在以拍恐怖片为生。M·M正因为知道这高矮哥儿俩对女的全无性兴趣,这才会如此样像裸露狂似地尽情解放自己,半裸着在地上满处打滚。
听了这,我理解到这样一点。即鹰子正苦于怀疑着犀吉和阿晓有同性爱关系,也许是出于道德心,不便于直接向我吐露她的疑心,这才详细介绍高矮哥儿俩的性生活,由此作出暗示。我对这个忧郁妊娠女的犹豫心理微微感到可怜,激发起我几分同情心。
可当×××鹰子察觉到自己的暗示己被我充分理解,(从来不醉,经常保持清醒的鹰子,自然极易使喝醉了白兰地的我改变看法。)作为致命的一击,她斩钉截铁地说:
“现在犀吉君正受到晓的极大影响哩。最先的戏剧方案,便是采纳了晓的计划的。你明天定会听到犀吉君和晓谈起这项古怪计划的罗。若是我现在把这件事向你说明,我想你也不会相信。因为无论你我,都没受到晓的影响啊,你说是吗?”
我坐喷气机飞抵这里时的人际关系的混沌状态,谁知竟是这样的一片漆黑。我沉默不语,只顾把白兰地当啤酒那样大口大口地喝,心想躲过这场风暴,可不知节制,过于激烈的女夜叉鹰子却更加决心要将我穷追到底。
“当我和晓开始对抗时,你猜那犀吉君究竟动什么脑筋?他竟然唆使我和晓睡到一起去。犀吉君就希望我尽可能多受晓的影响哩。”
我为了想由×××鹰子言词编结的毒网中脱身,举目四顾,然而茫然。我的脑际由于酒醉,形成了像荨麻疹那样疙瘩的漩涡,可我宁愿让这讨厌的漩涡逐步扩展,复盖到我的脚尖。只是鹰的言词,始终发出有毒的磷光,不停地向漩涡表面飘浮。
“喂,你看阿晓和犀吉君两个人的态度吧。”这个一生清醒度日意志坚强的妊娠女,像指挥官似地向我下达命令。
犀吉己不在弹奏吉它了。他偏转着面带安祥微笑阔大然而瘦削的侧脸,和上身仰卧在沙发上的晓,平静得意地攀谈。我心有所感,向他们盯视。两个人似乎都对洛伊和特里,对鹰子和我全然不在意。我回想起犀吉和我阔别重逢两年前的冬天,他和他最早的妻子卑弥子曾在我眼前确实以解放自由的态度进行性交的光景。我完全沉醉了,因此不同情鹰子那种对晓的嫉妒心,反复考虑,最后产生了极端自私的想法,心想我这次到伦敦来,不是为了和鹰子交谈而来,我要加入犀吉和晓的亲密无间的交谈中去。这样,我一只手擎着酒杯,另只手撑着长椅背站起身子,举步走向犀吉他们。但因步履不稳,引起了混乱。原来我已经酩酊大醉了。仍躺在地毯上的M·M看到我跑上前来,劝说我做会儿腹部运动。我谢绝了。这时,洛伊由M·M一侧站起身子,挡住我的去路,并说,怎么,你是要来说那伯克利广场的夜莺的事儿吗?一面说一面做出异样淫猥讥笑的身段,我这次仍然有意沉静地婉拒了他,可洛伊紧紧抓起我的右臂,一面回头对特里说,喂,日本青年作家要做有关伯克利广场夜莺的演说哩。这时特里和M·M相互触碰窃笑的模样映入我醉后乜斜的眼中。犀吉和阿晓对这边的骚动全然不理会,一直在继续他俩颇有近亲私通嫌疑不公开的密谈。我用力把自己的小臂从洛伊的胳膊和躯体中间挣脱。下一瞬间,小个子洛伊像禽鸟的身躯直向M·M腹部和特里头部跌落。我在心底里感到慌张,看着这情况。M·M的呼喊声和特里的惊叫随之而起。而在我慌乱间重新立脚之际,自尊心,平素举止行动从容不迫的威严受到损伤的前任美国空军、现在的恐怖片导演趁机叫嚷着向我冲来。我紧紧搂住他那秃顶小脑袋拉向我腹部,一步步向后滑,结果屏风上希腊表年运动员浮雕相片挤得粉粉碎。这时我又为一不做二不休的忿懑情绪所支配,想要战斗到底。我把紧贴我侧腹处洛伊的脑袋,以及他那稀疏的金发和梅菲斯托①那样的尖耳朵一把揪住,向外直扯,同时抬起膝盖猛顶他胸膛。可胜利只是这瞬间。一看到洛伊不断地咳着嗽处于停止攻击状态,那赤色妖魔特里便开始向我袭来。这个全身如橡皮球的前芭蕾演员可不好对付。我的下巴受到他的猛击,我的脑袋再一次穿透屏风。这一下屏风自然彻底完蛋了。而当我刚想从屏风残骸中退出头部和双肩时,慌乱之间,又被特里穿着篮球鞋的大脚毫不容情对准我睾丸反复猛踢。当其时,我心想,若洛伊此刻恢复了元气,可怎么办?正在慌张之际,只听得特里又惊又疑的一声喊,啊,犀吉君!这时他已被犀吉击倒在地,头部钻向我的胁下。
①歌德《浮士德》中的恶魔名。我被送往和那间房间不同的另一间,用外国人使用的无边毛毯包裹着,安置在沙发我睡的这间房,想来该也是犀吉和晓睡的一间房,但我却连抬头的气力也没有,无法去查明究竟。洛伊和特里和鹰子为这件事一直议论到黎明。那昂奋的细语像蜜蜂的振羽声响彻了三人王庭。每当我由恐怖,后悔和自责的梦中惊醒,痉挛地睁开睡眼,四周是黑夜和喁喁语声,而后又退回到毛骨悚然的噩梦之中。就这样,我一面睡,一面受到伤心和忿懑心情的折磨,不停地声唤。可能不瑾是梦中,我实际的叫唤声,竟像夜声那样,响彻到伯克利广场也未可知。
“啊,我究竟干了些什么?竟会在外国,在初次会面的外国人家里,沉醉如泥,并对他们大打出手!”即便如此,在这时,由于我宿醉未醒、恐怖、后悔和自责一达到炮和,就使我重新落入自暴自弃的无意识状态。可是,在这些窃窃私语声中,总有谁明确地使用英国式的威历性尖声发音,说出quite unusual(非同寻常)这一词语,一听这,我胆寒了。确实,这不能不是quite unusual的事件。quite unusual……。
不一会,极度疲乏的我,睡得深沉了。到第二天近午时分,才由自己有生以来最严重的烂醉中醒来。我像个怕见太阳的人。眼睛睁开一条缝,如装死的狐狸身子全无动静,偷眼窥一窥四周。在我睡的长椅的正下方,阿晓横躺在地板上睡着。犀吉睡在房内对侧一角的床铺上。听物音和语声,鹰子像在别一间即我动粗的那一间,和洛伊、特里高矮哥儿俩正在用餐。这便是我从宿醉中醒来时外部世界的布局。我全不知如何办才好。我甚至沮丧地空想最好躲过别人的眼睛,用狗刨式横渡多佛海峡脱逃。我呼出一口带有恶臭味的长叹息。这时睡在床下的阿晓忽而吃吃地笑出声来。我蜷起身子。心想阿晓该是早己醒来,可一直在装睡,窥探着宿醉的我走投无路的惨状哩。我不顾这些,抬起身子,头痛和恶心又使我发出了呻吟。犀吉在对面床上也抬起了裸露的上半身。从他的胸前毛毯和温驯的齿医者一起滑落。猫和毛毯一样寂无声息。窗帘遮没了近午的日光,在我们刚起身的这间房里,阴暗得如同薄暮。犀吉的大脸膛一片暗黑,完全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我战兢兢望着他暗黑的脸,摇了摇头。我感到困惑,不由得自怨自艾,哭了起来,可犀吉却说:
“噢,身体怎么样?”和昨夜的态度不同,他像没事人似地兴高采烈。
“嗯,不大好哩。”我虽为他意外的好心境得了几分宽慰,可仍然没精打采地如此回答。晓这时又吃吃地笑了起来。“你再稍许睡一会儿,那些家伙马上就出门,之后我们就可好好儿吃顿半熏制鲑鱼的早饭啦,你可知道日本的技术人员为盗窃半熏制的情报,派多少人潜入到伦敦?”
我哪知道有多少搞鲑加工技术的间谍由日本到英国登陆。按我当时的心情,根本没工夫考虑半熏制之类的事。这间昏暗的房间里响彻了我难受的打嗝之声,我的舌头全是胃液和酒精味,我呻吟着。我也曾习惯于犀吉高兴时的多嘴多舌,但唯有这一天,倒怀疑起犀吉是否有些痴呆。犀吉自己,不是把特里击倒并踹上一脚的吗?
“昨晚上,我动了粗,毁了屏风,揍了洛伊和特里。”我自责着。“那些家伙恼火了吧。”
晓和犀吉,一听这,虽则是有意放低了声音,不让高矮哥儿俩听到,可仍然没顾忌地齐声笑开了。而后,犀吉说:“当然火了!一直到今早上,鹰子始终在耐着性子听那些家伙的抗议和抱怨。那伙人用比小孩子还要无礼的英语,说些不伦不类的话,把醉后失态的你,说什么简直不像个作家哩。为此正在忿忿不平,说我和鹰本不该把你这样的浑人招到他们的套间来。”
我,不用说,只是默默低头,羞愧无言,像个浑身淋湿的狗,直打哆嗦。
“正因为这样,高矮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