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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小乔心中惊诧,果真不能脱口说出朱颜回来几天了。正要扳着手指头数,朱颜好像长着透视眼一样,说道:别算了,我告诉你吧,今天周五,我都回来五天了。
周小乔着实不好意思了,忙乱中问道:时差倒好了?
朱颜在那头扑哧一笑,说:杨利伟到太空转一圈,回来只怕也不需要用五天时间来倒时差。
周小乔自知忙里还要出错,也就苦笑一声,不再说什么。
朱颜可能也是没话找话,又问她卖汽车的款子到账没有,周小乔再次思维短路,脱口而出的回答是:好像还没有。
朱颜的口气有些怪怪的:还没有?好像?你哪天查的?
周小乔压根儿忘了查,又怕朱颜兴师问罪,就敷衍说:前天吧。
朱颜根本不相信她的敷衍,一点也不含糊地说:咱们今天一块吃晚餐,你先查查账,见面给我一个说法。要是还没有,我就得去问美国那边了,看是买车的小子食言,还是银行方面拖延。
周小乔唯唯诺诺,心中对朱颜的颐指气使,已然反感十分。
36
修丽为陈山妹吞钉子的事故,在会上下不来台,赌气给自己放了年假,也不等所长张不鸣批准,就冲出会议室,回宿舍整理行装走人。
本来这修丽是个性情中人,感情大起大落,而且胸无城府,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虽然当了二十多年警察,历练得很职业了,可一旦遇到能让她动感情的事,仍然会冲动起来。行前去女监看陈山妹,听到了这个女人苦难经历的一番自述,并知道她两个年幼的孩子如今下落不明,修丽突然决定改变自己的行程,不回城区与家人团聚,先去山里寻找孩子。
修丽给丈夫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要因公出差三五天,然后又把身边所有的钞票一百几十地归到一起,好歹凑了千把块,换上便装就出发了。修丽在街边给孩子买了些吃的用的,心中直担忧进了山是不是能顺利找到他们。
坐着汽车颠簸一路,总算到了陈山妹说的红泥乡大膀子村。拖拉机司机告诉她,因为前些日子发洪水,把河上的小桥冲断了,乡里通向大膀子村的公路不通,还要下车蹚水过河,再步行五六里路才行。修丽谢过他,挽起裤腿,在初夏山谷尚有些寒意的水中蹬过河沟,一路打听,很快找到了陈山妹被捕前的住所。
村民看见修丽一副公家人装束,来找陈山妹的孩子,都好奇地围上来,七嘴八舌介绍陈家情况。这个说陈山妹老实本分,那个说陈家母子可怜。问及被山妹杀死的男人,反倒个个摇头摆手,说他不是东西,该杀该剐。修丽一听,知道陈山妹自己的说法基本真实可信。
修丽在村民的簇拥之下,由一个村干部带领,走进陈山妹家的院落。
修丽看到无人打理的院子一片狼藉,墙边的杂草枝枝蔓蔓长到了院子当间。倒塌了半边的灶屋里,十三四岁的大浩正在做饭,用一根竹筒使劲吹火,熏得满脸黑乎乎的,八九岁的缨络乖乖地蹲在旁边,眼巴巴盯着土灶上的锅,看样子已经饿得不行了。
领路的村干部告诉修丽,自从陈山妹被捕之后,两个孩子就在这儿独立生活,靠乡亲们的施舍过日子,肚子勉强混得半饱,学可就没的上了。
修丽看着听着,心里直发酸,二话没说,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动手打扫卫生。村干部见状忙招呼看热闹的几个妇女,一齐动手把陈山妹的家收拾出来。等修丽给两个孩子洗了脸和手,梳理好乱糟糟的头发,土灶上煮的玉米也熟了。修丽谢绝了村干部的邀请,留下与两个孩子一块儿吃饭。
修丽把玉米棒子捞在碗里晾着,打开橱柜看看,除了几个千千的红辣椒,只有一小罐盐。没有旁人在场,修丽忍了半天的眼泪,这会儿终于有机会奔流,一泻而下不可收拾。
大浩和缨络呆呆地看着这个陌生女人,神情中显示着不解与惊讶。在他们的记忆里,除了妈妈,从来没人为他们的困境大动感情。
修丽打开旅行包,拿出火腿肠和卤蛋,想让孩子们就着玉米吃顿饱饭。缨络年纪小,看见连过年的时候都难得一尝的好东西,伸出手就想抓,可是一瞅见哥哥制止的眼神,又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知道大浩对自己还很戒备,修丽从随身携带的小本子里,拿出一张陈山妹的照片,那是看守所收监时,每个嫌犯都必须拍摄的档案照。修丽出发的时候,想到陈山妹的孩子们从没见过自己,沟通可能会有困难,特地用办公室的打印机打印了带上的。为避免刺激孩子们,修丽只取了陈山妹的头像,而把戴着手铐拿着号牌的部分裁去了。
照片上的陈山妹穿着看守所的蓝马甲,神态凄楚目光呆滞,秀气的脸庞因为浮肿而有些变形,但孩子们还是一眼认出,照片上就是自己的母亲,异口同声地叫道:妈妈!
大浩的反应比妹妹更加激烈,一把从修丽手中夺过照片,捧在手上仔仔细细端详,半天不肯松开。泪水沿着这个半大男孩儿瘦削的面颊无声滴落,主客三个难免又是一阵伤感。
一张小小的照片,即刻使修丽成了兄妹俩的亲人,他们甚至忘了问及照片从何而来,也忘了问这位素未谋面的阿姨,跟母亲是什么交情,就把满是汗水和污垢的头,拱到了修丽的怀里。
修丽紧紧抱住两个孩子,不断抚摸着他们的肩背,等他们感情平复些之后,才再次安排开饭。这一回兄妹两个无遮无拦,转眼工夫就把修丽拿出来的吃食一扫而光。
看见他们已经填饱了肚子,修丽问孩子们今后打算怎么办。
大浩想了想说:就在这儿等妈妈。
缨络也学舌说:等妈妈回来。
修丽听了苦笑,告诉他们:你们的妈妈也许三年五载都回不来,她毕竟杀了一个人。
大浩听了很激愤,说:我妈妈是为了保护我和妹妹才杀了那个坏人,村里人都说,这是正当防卫。
修丽知道与孩子讨论这样的话题徒劳无益,就退一步说:案子的审理要好长时间,你们自个儿在这儿也不是个事,最好还是去投靠亲戚。
大浩表情茫然地说:爸爸死了,妈妈走了,我们没有亲戚。
修丽试探说:听说你们还有一个奶奶。
大浩停顿了一下,脸上的茫然又变成了激愤:她已经不是我们的奶奶了,她打我妈,跟我妈抢我,还想把我关起来。她是个恶老婆子。
接着,大浩向修丽讲起了父亲死后,他们一家人的经历。随着孩子的叙述,修丽眼前出现的每一幅画面,都是那么悲惨。
陈山妹跪在地上哭诉:我是为了两个孩子上学成才,没办法才走这一步!
老太太狠狠地说:你非要嫁人,我也拦不住你,带上你赔钱的妹崽走你的路,男伢子是我们吴家的根,你休想带他走。
大浩听了,抱住妈妈的腰不放,母子三个哭作一团。老太太颤颤巍巍,拄着拐杖过来,想要扯住大浩进屋。孩子大力挣扎,奶奶死不放手,大浩情急之下张口咬伤奶奶的手指,冲向门外。
陈山妹见状,在地上跪行了几米,扑过去拉着婆婆的手,想要看看她的伤情,不料盛怒之下的婆婆,反而抡起拐杖更猛烈地打她,口中骂道:看看你养的不孝逆子,遭天杀的东西!
大浩听见母亲惨叫,又回头冲进门来想要相救,陈山妹一边听任婆婆的拐杖落在自己背上,一边大声喊道:大浩,快跑……
等到遍体鳞伤的陈山妹拖着小女儿跌跌撞撞走上山路,等在半道上的大浩才从藏身的树丛里跑出来,从母亲手中接过沉重的包袱。母子相拥痛哭之时,天空恰有电闪雷鸣,将他们的泪水化作倾盆大雨。
母子三个在泥泞中相扶相拥,浑身透湿地由媒婆带领,走进大膀子村陈家小院。一个面色阴沉的男人应声而出,听媒婆喜鹊般叽叽喳喳报了信,才露出些说不上是阴是阳的笑容,邪狎地上下打量陈山妹。等他看到两个孩子,脸色忽然阴沉下来,问道:怎么拖了两个油瓶子来,不是说只带一个吗?
媒婆有些为难地看看山妹,意思是让她自己说明。
陈山妹怯怯地回答,声音有些发抖:奶奶老了,没法照顾孩子,你要是能把他们一起收养,我做牛做马也要还这个情的。
男人像在集贸市场看牲口那样,围着母子三人转来转去地看。
大浩赶忙表示:叔叔,我已经长大了,什么活都能干。
缨络也紧紧抱住哥哥,央求道:我一定乖乖听话,只要哥哥留下来。
男人磨蹭了一会儿,态度终于有所改变,对大浩说:那以后家里的牛羊就归你来放,丢了要你的小命。
天晴天雨,早晨傍晚,山妹家里田里努力干活,孩子也都努力相帮。
山妹赔着笑脸,一次又一次向男人请求,最终让儿子上了学。
大浩背上书包,缨络跟随其后,赶着一头牛三只羊走上山坡。兄妹俩在山坡上分手,哥哥不舍地向妹妹挥手,妹妹手持小细鞭子,站在高处羡慕地看着哥哥远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
喜怒无常的男人,常常在外边喝得酩酊大醉。只要远远听见继父借着酒劲,乱吼着山歌往家里走来,山妹和两个孩子就好比听到了警报,个个惊慌失措。男人醉酒归家,不是打山妹,就是踢大浩,连小缨络也不放过,一揪住她粉嘟嘟的小脸蛋,就半天不放开,痛得小姑娘哇哇大叫。
少年大浩的目光里,仇恨在日积月累,他不再像开初那样惧怕继父,反而在继父打母亲的时候挺身相护。当然,这会给他自己招来更加疯狂的毒打。
出事的那天早晨,大浩正要去上学,被继父拦住了。那个男人对山妹说:从今天起,这小兔崽子不要再去上学了,我不打算再花一分钱供养这个白眼狼。
山妹听了,脑子一蒙,想说什么还没说出来,手里端给丈夫的一盆洗脸水,连水带盆都掉在了地上。男人见了,不容分说揪住山妹的头发,摁在地上,劈头盖脸就打,嘴中骂道:你这个没人要的贱骨头,你还脾气见长啦,敢跟我尥蹶子?
山妹护住自己的头,不顾嘴里的鲜血滴滴答答往下淌,还在为孩子争取读书的机会:他叔,求求你,无论如何让大浩读完中学,等他能出去打工了,准定赚钱孝敬你……
男人不等她说完,又是一阵暴打,边打边吼:少来这套!你以为我是傻子,看不出这小白眼狼心里有多恨我。等他长大来孝敬我?不孝敬我一顿棍子两把刀子才怪了呢。我真悔不该听媒婆忽悠,娶了你这个丧门星进屋。你已经克了吴家柱子的命,还想来破我家的财?!
大浩见妈妈被这个男人骑在身上,没头没脑往死里揍,再也忍不住了,疯了一样地扑上去,用还不够有力的拳头,在男人背上猛捶,扯着喉咙喊道;妈妈,别求他!他不会把咱们当人看的……
男人生得牛高马大,又在暴怒的当口,被大浩从身后袭击,猛力一反身,胳膊一甩就把孩子掀了几丈远。大浩的头磕到门柱上,血一下子冒出来,染红了半边脸。
山妹吓蒙了,突然变得力大无穷,一把推开骑在身上的男人,扑过去抱起孩子。母子两个搂在一起,你的血我的血流在一处,成了血糊糊的活动雕塑。
就在大浩与母亲互相擦拭伤口的时候,忽然听见缨络在屋里大叫救命。
陈山妹听了,知道大事不好,把大浩往地上一撂,一阵风似的冲进屋。那男人也是豁出来了,不光不打算罢手,还将山妹用劲推出门外,又从里边把门闩上。
山妹急疯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