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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什么,最终作用于他内心的,只能是在劫难逃的宿命感。既是宿命所在,定然不能更改,不管有多少明确的道理,有多少惨痛的经验,都不能抵挡宿命的力量。热爱财富的因子潜藏在他们父子的血液里,任何一个微小的动力,都可能将它们激发出来,冲破一切理性的牢笼,喷射而出,势不可当。此时此刻,他对钱财所有的怀疑、戒备和诅咒,都被这原始的冲动和热爱所覆盖,要让他把这只沉甸甸的皮包抛弃,等于让他舍弃自己失而复得的孩子,会让他痛如万箭钻心。
沉沉的睡袋从魏宣肩膀上滑落,扑通一声跌在地上,看上去活像一个被裹住的人体。魏宣愣住一刻,小心地绕过它,似乎怕惊着了里边的人。魏宣想象着那里边熟睡的沈白尘,要是被惊醒,定然愤然跃起,揪住自己的脖领子,用绝望的声音说:算我看错了你!
停了一刻,魏宣提起了皮包。他茫然地四下环顾,站在被毁坏的山间公路上,不知道要去哪儿。
96
一场抽搐过后,纪石凉迷迷瞪瞪睡过去。没过多久,却听得有人在说话:报告政府,一号仓28号龙强彪前来报到。
纪石凉想睁开眼睛瞧瞧,可怎么都做不到,心说自己该不是见了鬼,龙强彪那小子到了阴曹地府还找到他索命来了吧。接着又有个女声在叫山妹,这次他听出是朱颜,然后是陈山妹的大声哭泣,边哭边说:修管教没回来?她说要我千万回来会她……
老纪费了老大劲,终于撑开了重似千斤的眼皮,但见天已蒙蒙黑了。恍恍惚惚有个穿警服的男人在对自己说话:报告政府,男监一号仓28号嫌犯龙强彪前来报到!
纪石凉听得真切,看得模糊,愈发想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使劲挪动着僵直的舌头,说道:龙强彪,你还活着?
龙强彪打量着眼前这个病恹恹的雷子,心里跟他同样疑惑。曾经威武雄壮、人见人怕的一条大汉,不过两三天没见,竟成了这副尊容,要不是看到他那双穿着红袜子的脚,龙强彪断不能相信这就是他的老对手纪管教。有道是虎死威不倒,老纪病则病矣,说出话来口气仍旧咄咄逼人,至少彪哥不敢怠慢,赶快答道:活着,活着,托政府的福。
纪石凉总算醒过神,坐直身子看过去,发现还有个被反剪双手、塞住嘴巴的家伙,正歪头看着自己,呵呵叫唤要求松绑的样子,回眼盯住龙强彪问道:你这是给我唱的哪出呀?
龙强彪一挺胸,立正答道:这个家伙杀人越狱,被老子……被我捉拿归了案,送给政府来审。看见老纪的眼光上下不离自己身上的警服,又补充说:为了沿途押送嫌犯方便,捡到身政府的衣服穿了一下。
听到话中有案,老纪立马恢复了往日的敏锐与犀利,追问道:你说他杀人,有证据吗?还有地点、时间、当事人、目击者。
龙强彪从腰后拔出手枪,递到纪石凉手上说:证据在这儿。地点在看守所,时间说不准,反正是你们全体撤离之后,他从废墟里钻出来,抢了这把枪,打死了那个带狗的老警察,还有一只狗。我本人就是目击者。不光这个,他还在市立学校害死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名字叫方圆。本人亲眼所见。
纪石凉这一路上一直为向老于隐瞒了于婶的死讯而内疚,也一直为老于一个人留守而替他悬着心。这会儿听到于笑言遇害的消息,老纪一时很难接受,爬起来冲到歪脖跟前,想踹他却抬不起腿来,只能恨声说:你杀了老于和细虎?还有,八岁的小姑娘碍着你什么了,你也要害?
歪脖的眼睛里充满惊恐和仇恨,嘴中继续发出呵呵的叫声。老纪见状对沈白尘说:给他把嘴里的东西抠出来,看他说什么。
纪石凉接着说:一个杀人犯押着另一个杀人犯来自首,这事可太有传奇性了。等到地震结束,还得让记者好好采访才行。
彪哥不傻,一听这个话茬儿便知老万头的案子发了,也不回避,答道:政府消息灵通,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杀人偿命,这个道理老子知道。好汉做事好汉当,老子敢押着他回来归案,就没打算隐瞒什么事。
沈白尘把袜子从歪脖嘴里掏出来。歪脖吐了吐嘴里的沙子,立刻伶牙俐齿地说:政府英明,政府英明。他在路上亲口跟我说,地震头天晚上,他亲手勒死了老万头。用的是从毛衣上拆下来的毛线。这样的手段,闻所未闻,编都编不出来呀……
彪哥冲歪脖挥了一下拳头,做了个揍人的姿势,说:狗娘养的,给老子闭上你的臭嘴。没看见政府早就知道了?还用得着你来报告?想立功,你得赶早,来晚了功就被别人抢去了。
纪石凉又吩咐道:小沈,对杀人嫌疑犯,咱们还得按规矩办,先弄条绳子绑了他再说。
沈白尘想了想,发愁找不到合适的绳子绑人。朱颜见状,一声不吭从担架上拿起条床单,撕出两条递过去。
龙强彪看见开口说:哟嗬,这位美女,跟政府配合很默契呀。可不是吗,死里逃生患难交情,老天爷给了向组织靠拢的好机会,谁不用谁是傻逼……
这等油腔滑调,纪石凉见多不怪,可在沈白尘看来,已经太过出格,因此反而是他动了脾气,厉声喝道:龙强彪,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嬉皮笑脸!
龙强彪并无惧怕,也不收敛,继续耍着贫嘴说:帅哥,哦哦,是帅哥政府,我生来就是一张烂嘴,看见美女非得胡说八道。您老人家千万别生气上火,手下留情给我绑松点……说着选择了背手姿势,任小沈在手腕绑上布条。
沈白尘这辈子还没绑过人,即便心里想使劲,手上的功夫也不到家,左一道右一道缠下来,布条还是松松垮垮。歪脖见状大呼:报告政府,这不公平,杀了人都是杀人犯,凭什么优待他,给他绑得这么松?
纪石凉在一旁看出小沈的破绽,想上去帮一把又力不从心,斜着眼睛看着歪脖说:都是杀人犯,性质还不一样呢。依我说,他杀的是坏人,你杀的是好人,是警察、警犬,还有无辜的小学生。我不优待他,还要优待你呀?你们俩的下场,我说了也不算。现在是非常时期,等到恢复正常,一切还得走法律程序。
沈白尘心知老纪是在帮自己藏拙,把自己从窘境中解脱出来,心里叹道,对付嫌犯,老纪的经验和智慧真是了得。
歪脖身子动一动,背后的手指头就钻心痛,于是豁出来叫道:是呀,要杀要剐还是走法律程序嘛!现在你听凭一个嫌犯吊捆我,手指头都快吊断了,肯定也不合法吧?
纪石凉走过去看了看,发现歪脖被绳带吊在后边的两个大拇指,因为长时间失血,已经变得黑紫,要是再不打开,的确有坏死的可能。用手抻一抻,带些欣赏的口气说:龙强彪,行啊,你系的这个扣只怕连我还得跟你学上一招儿呢。
彪哥听见表扬乐不可支,说:政府抬举,只要我龙某人这回不被杀头,有机会一定效力。
歪脖恨得眼睛冒火,大声叫道:纪雷子,快给我解开,不然我就是上了刑场,也得控告你伙同牢头狱霸虐待囚犯!
老纪掏出兜里的打火机,本来打着了火,准备把中间连结的部分烧断,听他这么一说,又呼地一口气把火苗给吹灭了,说:听你这口气,还想威胁我是怎么着。那我倒要看看,你上刑场的时候,你那俩作恶多端的手指头还长没长在手上!
正在说话间,只听得有一种嗡嗡的声音,从山梁那边传过来,纪石凉做了一个要众人噤声的手势,侧耳细听。但见一挂浑浊的瀑布,挟带著石块泥土树木蒿草,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啸,从前方的山顶一泄而下。
老纪大喊一声:不好!泥石流下来了,快往后撤!
朱颜和陈山妹抬起小戴,沈白尘拉着龙强彪,立马往水流的一侧跑去。老纪伸手去拉歪脖,却是扑了一个空。抬眼看时,只见那家伙已经朝来水的方向,跑出去好几米了。老纪拔腿就追,一边追一边喊:好你个毒贩子!不要命了,你给我站住!
歪脖见他来追,停下脚步,回身答道:我就是不要命了。臭雷子,你要是想当英雄,就跟我来!
老纪又往前追了几步,突然像是站不住脚了,晃了晃,停在那儿。他知道破伤风的阵发性痉挛马上又要发作了。
歪脖显然看到了他的变形的动作,在不远的地方,又跳又叫地挑衅道:臭雷子,你过来呀!怎么迈不动脚了?还是想活命吧!有种的,你过来呀!
歪脖一边说,一边又朝泥石流奔涌的方向跑了两步,再回过头像疯子似的蹦跳,发出怪笑。
纪石凉扛住了第一波痉挛的干扰,努力站住脚,冲着歪脖喊道:狗娘养的小毒贩,爷爷过来了!
沈白尘站住脚,看见这两个人朝相反的方向运动,反身要去阻止,被龙强彪使的一个绊子绊倒在地。小沈爬起来,愤怒地喊:你想干吗?
龙强彪闷声答道:老子想救你!
沈白尘看到有两滴特大的眼泪,从彪哥的眼眶里滚下来。同时,他看见龙强彪身后不远的地方,魏宣正扛着一个大大的蓝色包袱,跌跌撞撞从山上冲下来,凄厉而绝望地叫道:纪管教,危险!
等沈白尘回头看时,山坡上那两个人影已经不见了,只有奔腾咆哮的泥石流滚滚而来,发出惊天动地的回响,在山谷里回荡。
2010。1。13…12。17…稿于海口
2010。12。25…2011。1。27二稿
2011。3。1…5。21三稿
责任编辑 孔令燕
后记
小说写完了。算在虚拟的舞台上当了一次票友,玩了一票。开贴期间有四十七万点击量,对一只上了年纪的菜鸟来说,还算说得过去吧。至于跟贴,有网友替我算过,大约只有点击量的十分之一不到。从关了贴子,到写完了改好了交给出版社,又花了差不多一年时间,大大超出了原先的计划。想必年前那些追着贴子看的网友,早就失望了,以为跟了一个太监贴(有头无尾),不知待此书出版之后,老猫再去网上续贴,他们还会不会回来看,会不会跟我打招呼说,欢迎老猫回来。退一万步说,就算迎面一顿板砖,老猫也会高兴呀,毕竟久别重逢,老熟人了。
自从穿上猫皮马甲到网上去混,很怕露出真面目,还是常常遭到网友诱供。
有歌想唱:老猫写女人和狗都很细腻,疑为雌猫一只哦。
老猫你好:前面有网友猜疑老猫为女性,不以为然,楼主要否澄清?
sdh13814021912:查无实据,事出有因。有道是无风不起浪呵呵……奉上鱼一条。
斜阳稀树:公猫母猫,抓住耗子就是好猫!
sdh13814021912:老猫不要害羞,是母的也没有关系。
2010鸭子:这么多人都希望老猫当人妖?
老猫如是说:那位网友上来就说老猫为女性作者,不知有何根据,难道本猫的文字很女气吗?仅以细不细致来推测,有失严谨。如茨威格那样的男作家,写出的女人只怕真是女性也未必写得出来。
显然,在回贴之际,老猫闪烁其辞,既不想说谎,又不想承认自己的性别。事后也觉好笑,难道人们上了网,只要未曾实名,把马甲一穿都想把什么隐藏起来?再往细里想想,觉得自己还是为了在网络这个新环境下,坚持以菜鸟的身份完成这本书,真实体会一下新手出道的滋味,故尔在网上的跟贴,多少有装菜装嫩的意味。也许穿了马甲上网来混的人,都有装这装那的需求,只不过初衷不同。有人说,跟对方聊了好几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