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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长虽然是供销人员出身,可在造纸行业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在职工中享有较高的威望,一时难以更换。当然,如何过渡,这是领导们考虑的事,咱们为百姓的只能或锦上添花,或落井下石地摇旗呐喊。在机关工作,至关重要的一点,要口紧,该知道的,迟早都会知道,不该知道的,千万不要打听,不能克格勃似的,四处活动,传递小道消息,惹人烦。反正“民主评议党员”结束不久,王厂长就被免职了,至于与“评议”有无关系,我不得而知,也不敢妄下结论。总之,造纸厂在日益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落伍了,后来又改制、承包给个体经营户经营,再后来就彻底关门停产了。
当时,计经委主任是部队上的一名转业干部,对开会情有独钟。所以,计经委会多,不断地掀起学雷锋,学焦裕禄,学张思德,学赖宁……的高潮。大家的耳朵都听出了老茧,他依然在那儿慷慨陈词,喋喋不休。工作热情有余,章法不足,兴之所至,不分主次,眉毛、胡子一把抓,有种天马行空的感觉,同志们背后称之为“二杆子”。我作为一名党委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可以想见工作如何忙乱。
这位领导最后的结局非常悲惨。在此之前,计经委作为县上国民经济最主要的管理部门,其主任理所当然地升任为常务副县长,而他却例外,先被调到县政法委任书记,年龄大了,退到了人大当副主任,又与主要领导意见不和,提了不少意见,涉及部门、人员众多,打击面过大,有的意见道听途说,未经核实,状子递到北京,在县委门前张贴小字报,破坏安定团结,被揪住把柄,告以“诽谤罪”“文革作风”,关进了班房。临近退休,丢掉了公职,后半生没了着落。前段时间,我在街上碰见他,已憔悴得不敢相认。
记得有一次,轮我安全值周,主任带班。睡到半夜,主任心血来潮,要到几十里之外的斗门纺织厂检查安全生产,让我去找司机。
当时电话已经很奢侈了,更何况手机。司机家住在农村,我初来乍到,只在白天去过一次,记得大致方位。半夜三更,如鬼子进村,挨个敲门,吵得四邻不安、鸡犬不宁。终于没有找到司机,主任火冒三丈,命我与他骑自行车前往。
没法了,领导的话就是命令,我只有服从的份儿。冒着飕飕寒风,骑车夜行。待磕磕绊绊赶到斗门纺织厂,天已大亮,工厂生产秩序井然,领导说:
“责任重于泰山,这我就放心了。”
事后,我写了一篇通讯,《×××主任夜半走单骑》,发表在《长安报》上,博得领导一悦。
有位办公室主任,与计经委主任同庚同族,都是五十多岁,同为×主任,不熟悉的人经常张冠李戴,即使同机关的人也经常胡叫冒答应,弄得领导很恼火,中层很尴尬,却又无可奈何。偏偏这位中层年龄大,资格老,即将退休,升迁无望,就倚老卖老,每日一杯清茶,一包香烟,一份报纸,碌碌无为混一天。领导看他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故意气他,无事找事,让他调查如今的机关干部在想什么,干什么,言明过几天来检查。
大家以为领导在开玩笑,都没有往心里去。不料,一星期后,领导果然来检查,本以为办公室主任会措手不及,挨一顿批评。岂料这位办公室主任言出惊人,回答得无懈可击。
“机关干部在想什么?事少一点儿,钱多一点儿;在干什么?吃喝嫖赌嘛!”有诗为证:上午坐着轮子转,中午围着桌子转,下午跟着麻将转,晚上绕着裙子转。
充分展示了一个老机关干部的睿智与诙谐,令人捧腹叫绝,成为一时的笑料。
办公室大多是上了年龄的人,空气常常很沉闷,但也有例外,尤其是主任心情好的时候。有位女同志,是当地驻军首长的家属,山东人,人高马大,快人快语,说话无所忌讳:“×主任,你说话有个歧手,爱说‘这个的话’。”
主任马上反驳:“这一伙的话,糟蹋咱的话,我倒几时说‘这个的话……’”话未说完,倒把自己给逗乐了。
党政机关务虚。在机关里干事,就是摆花架子,做表面文章,一级做给一级看。我初到计经委,满怀革命热情,给根麦笕儿当拐棍,拿支鸡毛当令箭,还真把事当事,回头想起来,真傻得可以。为了恢复瘫痪多年的团组织,在没有一分钱经费的条件下,我骑着自行车,顶烈日,冒寒风,整日奔波于各直属企业之间,做深入细致的具体工作,仅自行车就骑丢了两辆,这些人们都看不到。几个月后,奠定了一定的基础,适时召开了团代会,重新组阁,手底下有了一帮人,搞起活动一呼百应。那几年,无论是3 月5 日学雷锋、作奉献,每年一次的上山植树,还是为北京亚运会捐款活动,计经委系统都搞得轰轰烈烈,气势恢弘。
据说某敬老院的一位孤寡老人,曾在3 月5 日这一天被学雷锋、做好事者拉去洗了五次澡,不但洗去了陈年老垢,险些脱了一层皮。
尽管都是一些表面文章,华而不实,却引来众多好评。但是,由于牵扯到待遇问题,计经委党委在研究团委工作时,却让四十岁出头的党委办副主任挂名团委书记,升格为正科级,报县委组织部备案,我这个具体操作人员只是副书记,还说是团县委的意思。我心中不服,曾对团县委旁敲侧击,可他们说绝无此事。
其时计经委有五十多人上班,名义上我的岗位在党委办公室,负责宣传,写材料,兼团委工作。事实上,全机关每个人都比我的工龄长,资格老,资历深,人人都是我的领导,遇到麻烦事、忙乱事总喜欢把我拉上帮忙,美其名曰“接触社会,加强锻炼”。记得那年石油紧张,计经委凭借掌握指标油的便利,搞到部分计划内汽油,但必须去西安某油库提货。要经过闹市区,别人嫌操心,不愿去,办公室为我指派了专车,押运易燃易爆危险品。
我常常早上第一个到达办公室,拖地、抹桌椅、烧开水、给主任沏茶,时间久了,便成为惯例。忽一日,写材料到深夜,或许烟抽得太多,或许浓茶喝得过量,总之熬过了眼,怎么也无法入睡,直至黎明才迷糊过去。一觉醒来,“糟糕!”太阳已高高在照。脸顾不上洗,牙也无时间刷,急忙赶到办公室,主任他们已经俨然在座。见我进来,主任便责备:“你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卫生不搞,茶也不泡了。”
应该说,我有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但我未把握住,一念之差,机会悄悄地从指间溜掉了。
大约是1991年初,县上召开经济工作会议,我被抽调到大会筹备组,负责大会材料,包住在长安宾馆,其间巧遇张××先生。我与张先生有过一面之缘,那还是在京求学期间,张先生去北京出差,顺便看望他在北京的学生,我与周锋锁一同拜谒了他。
提起周锋锁,此人大大地有名,自幼就有神童的美誉,长大了更是不得了,学习上颇具天分,中学时参加全国物理竞赛,荣获一等奖,被免试保送清华大学物理系深造,师生称其为长安一中“百年不遇的人才”。然而,当时清华偏重工科,周锋锁擅长形象思维,喜欢理科或文科,几次想转入北大物理系或哲学系,终因转校手续繁复未能成行。他记忆力惊人,据说过目不忘,大学入学时英语水平已达到六级,又同时学习德语、法语,两年时间,竟皆小成,令老师、同学惊诧不已。1989年春夏之交,周锋锁曾风光一时,后来曾就业于西安无线电二厂,再后来辞职下海,与几位同学在广西北海搞房地产项目,赔得一塌糊涂,现旅居美国。
周锋锁是张先生的得意门生。其时张先生刚从长安一中调任县教育局局长,他与我促膝长谈,诚邀我去教育界,去省级重点中学长安一中。我当时认为,自己刚刚参加工作,情况逐渐熟悉,接下来会柳暗花明,应该扎扎实实,立足本职,以求发展,不能朝三暮四,好高骛远,这山看着那山高。况且当时还未形成尊师重教的社会氛围,教师的地位与而今相比相去甚远,因而谢绝了张先生的好意。
然而世事难料,变幻无常。若干年后,我下岗失业,赋闲在家,又想去教育界,托关系,找门路,千方百计,费尽周折,终于没有办到。想当初,即使接受张先生之邀请,拿我一个破企业身份,既无人脉,又缺乏经济基础,想进事业又谈何容易!不知又要烧多少香,拜多少佛,跑多少路,花多少钱,事情究竟能否办成,也还未知。
也曾动过考研的念头,重新考回母校,经过几年寒窗苦读,以求再次分配。转念一想,老父为供我读书,两个弟弟相继辍学,好不容易盼到毕业,分担家庭负担,竟又想一走了之,徒增老父伤心;而且,自己胡子一大把,究竟把书还要读到何时?况且学那么多“回”字有几种写法的知识走到社会又能用得几许?以后年龄渐大,结了婚,拖家带口的,便打消了考研的想法。
在机关跑腿,没有硬性指标,尽干些人云亦云、无关痛痒、鸡毛蒜皮之事。虽然整日上班下班,忙忙碌碌,却是碌碌无为,劳而无功,忙得没有名堂。对于这种活法,开始很不习惯,觉得年华虚度,时不再来,心中时常惴惴不安。然而大家都这样,渐渐地就习以为常,心安理得了。革命导师说过,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待媳妇熬成了婆婆,一切都会随之改观。
但后来发生的几件小事,彻底破坏了我的心理平衡,转变了我的价值观念,也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聪明难,糊涂更难。”这是一句有关酒类的广告语,在我看来,却是人生真谛。我在自己的寝室贴着“忍”、“制怒”、“难得糊涂”等字画,用以自勉,但关键时刻,尤其几杯“马尿”下肚,就沉不住气,容易头脑发热,将这些人生格言抛诸脑后,以致追悔莫及。这叫胸无城府,用关中话说,叫巷子不深,也是幼稚、不成熟的表现。
有一个故事该是出于某位愤世嫉俗的人之手:在一个寒冷的冬夜,一头肥羊问一匹饿得东倒西歪的狼:“为什么不多吃点东西长胖点?”饿狼说:“现在天冷了,东西不好找。”肥羊:“怎么会呢?人不是挺多吗?可以吃人呀!”饿狼却说:“没有胃口。”肥羊不解:“为什么?”狼说:“吃人?现在一些人的骨头软得像肉,而肉连人味都没有了。”
我人黑心不黑,看似粗皮大胯,实则细皮嫩肉,特别是脸部,面皮忒薄,生怕伤脸,说不出话,尤其在涉及个人利益的时候。按理,在党委办公室工作,与领导接触的机会很多,趁领导高兴之机,提出转入正式人事关系事宜,或者逢年过节,多去领导家里走动走动,联络感情。或许领导会看作“自己人”,当成心腹,或许看在我农村出身,无依无靠的分上,法外施恩,给我解决个人问题。但我不会来事,不会曲意逢迎,拍马巴结,至今连领导的家门向哪边开都不知道。也曾口头提过几次,大概扫了领导的兴致,领导或沉默不语,或以长者的口吻教训:“你还年轻,多考虑工作的事,至于个人问题,领导们会考虑的,不用你操心。”
话说到这个分上,再说来说去已经很乏味。
1991年,国家加强宏观调控,在经济领域开始治理整顿,表现最为明显的是银行紧缩银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