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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辰阳还在远处慢吞吞磨蹭,他头发零乱、衬衫污皱、裤管短靴沾满泥沙,洋气贵气全没了,还要摆出少爷的霸气。
客运车不等人,冒着黑烟绝尘而去,她气得跳脚。
“都是你,下一班要半小时以后,还不见得会准时,我们要迟到了!”
“你不来这种地方就好了。”他淡淡说。
谁叫你要跟来!旭萱才要反驳,只见他右手高高举起像在和人打招呼,她回过头看见公路上驶来一辆宝蓝色汽车,好眼熟,不正是停在宜芬姨公司楼下的那辆吗?
“如果按你做事的方法和效率,我在企业界一个月就混不下去了。”辰阳语带嘲讽说;“刚才一下车我就到杂货店打电话,要司机到和平岛来接我们,我可不想再挤破公车一路颠回去。”
难怪他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她可不介意挤破公车……
似看穿她的心思,他不耐烦说;“快上车吧,我祖母和表姑正在公司等,我们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
这种小事不必和他争。她向司机礼貌道谢,坐上内有灰蓝绒椅座、宜人清香的豪华汽车,先前还以为宜芬姨摆阔买了进口新车,原来却是颜家的。
待车子开动后又有些后悔,与这该老死不相往来的人挨肩坐在小空间内,有想象不到的压力,旭萱试着与他闲聊。
“虽然不懂颜先生为什么跟来浪费一下午的时间,但还是很谢谢你替阿志家修好屋顶。”
“既然花了我的时间,我至少该知道阿志是何方神圣吧?”他没好气说。
“阿志曾是我家赞助的育幼院里的孩子,后来育幼院解散,他母亲又病逝,就跟爸爸回到和平岛老家了。”没想到他会感兴趣,她继续说;“我在修社区保健时,曾以他为追踪案例写过论文,发现尽管政府制定了福利政策,但在执行上仍有许多缺失,阿志仍被迫过着贫穷线下的日子——”
“所以你就自己当起圣诞老公公?”他不耐打断。
“有何不可?至少可以稍稍弥补政策上的不足呀!我相信你也是一个很好的圣诞老公公人选。”她微笑说。
老天!今天是什么怪日子去碰到这怪女人?他冷笑说;“冯小姐,人家圣诞老公公还有一群麋鹿队能在天上飞,你呢?就一辆破公车,要送到何年何月?我还是一句话,你太没效率,用的都是最愚蠢的方法,我无法苟同,更对你说的一切没兴趣。”
一大桶冷水哗啦啦浇下来,还用愚蠢两个字,真刺耳……
“你知道我为什么在室内戴墨镜吗?我只有碰到讨厌的人事物,很不想看我才戴。像今天,我也是被骗来相亲的,根本不知道有你这个人,你不喜欢我,我又何尝喜欢你?只是你的表达方式太可笑了……给你一个忠告,以后有人在你面前不脱墨镜,不是没有礼貌,只表示你是他眼前一道惹人厌的风景,你要先自我检讨,懂吗?”辰阳一边说又一边戴上墨镜,且是超级慢动作,明显故意的。
哗啦啦冷水变冰水!
旭萱终于明白他一路跟到底的原因了,就是等着这段报复和羞辱,而且关在他宝蓝车内无处可逃,一点一滴去承受。
旭萱原是大方女子,既是她先招惹人,承担错误也没话说。
只是她身边男生向来很绅士,没有人这样对待女士的,不由得些许委屈,眼眶热了几秒——当然不能哭啦,以前碰到无法应付的场合,总想象自己很老,老到一千岁的麻木腐朽,一切爱恨痴嗔皆不侵。
白发苍苍、皱纹密布的一千岁老妪面前,颜辰阳再如何嚣张狂妄,也不过是个三岁无知小童子,想到这里又想笑——当然不能笑啦,她脸转向窗外,讨厌就别看吧!
隔着一片暗褐色看出去,她眼眸里似乎闪着水光,是要哭了吗?辰阳有脱下墨镜看真切的冲动,但给她的教训效果也会大打折拍,因此压抑下来。
她别过头不言语,他目的已达也不吭声,仿佛在比耐力,谁先开口谁就输,彼此间的沉默愈来愈大,大到如窗外浩淼的海洋,只有浪花拍岸的细微声持续不断传过来。
旭萱肯定自己不会再见到他了——
辰阳呢?根本没想到以后,计画只到今晚,先送冯小姐回表姑公司,再接祖母回台北,正好赶上父亲的晚餐会议。
第二章
这长长一排二十间相连、外观雅致的六层楼房,是人们经过台北北郊这座城镇时注目的焦点。
楼房底层是骑楼商店,统一铺上平滑干净的磨石子地,商家包括照相馆、家具店、文具店、糕饼行、百货行、西药房……各个宽敞明亮;楼房上层则是公寓住家,有新颖的不透明玻璃和雕花栏杆。
如果多问一下,会发现无论商店或住家,大半姓颜。
颜家正如台湾传统的财主或地主家庭,在大城发达后,乡下族人便不断前来投靠,一房连着一房,关系近的安排在公司工作,关系远的资助一份小生意,挨家挨户住在一起,成为新的同族聚落,彼此帮忙照应着。
辰阳这一房是目前家族的龙头老大,除了在外有办公大楼外,也不忘本的在这排楼的最右端设个银行、最左端管个货运公司,高高广告牌和台丽门面远远便可见,领着中间一排生财店,真像一条卧地的巨龙。
因为重传统,即使留过洋又外面生意动则千百万,辰阳回到这条街来,碰到族人无论亲疏穷富,仍要适当应答,不可嚣张无礼,这是祖父生前的规定。
“辰阳,你下班了呀,今天比较早喔!”一出宝蓝汽车就有人问。
“是呀,工作提早做完了。”他一路点头招呼说。
由专用电梯回到自己家,到了二楼玄关处,往右整层是客厅、餐厅、吧台,往左整层是祖母卧室、佛堂、起居室,妹妹晓玉手里抱着胖胖北京狗伫在那儿喊他。
“大哥,阿嬷召见。”晓玉又悄声加一句;“小心,又要三选一了。”
意思是那一大堆相亲小姐的照片,辰阳又不得清静了。
除了祖母外,起居室内还有叔婆、母亲、大婶、二婶、秘书吴百合,六个女人围坐在古董圆桌旁,都以别具深意的笑容望着他,可怕的“母姐会”!
“过来这里坐,要报告这几个月的成果喽!”老夫人拍拍身旁的位子,笑眯眯说;“我们依照每位小姐的个性背景学识、相亲当天的情形,最重要的是你冷淡或热心的态度,仔细挑出三位小姐,最后一票当然由你来决定。”
“阿嬷,要约哪位小姐我自己会找,何必要劳师动众,又不是公司在招聘员工,那么多道手续,都收起来吧!”辰阳想如何可以逃过一劫。
“选颜家媳妇事关家族兴旺和后代子孙,可比招聘员工慎重多了!”老夫人不放松说;“看你工作忙成那样,要等你约,人家小姐早就跑了,不如我们替你先挑过,省你不少时间,也是你们年轻人最爱说的……‘效率’两个字吧!”
“你就看看吧,阿嬷为了你的事,好几天人家招呼打麻将都没去,别辜负她的一番好意。”母亲秀瑞使眼色说。
爸爸讲过,女人们吃饱闲闲没事做,总要想点花样来表示自己的重要性,有时虚应一下让她们眉开眼笑,也是所谓的家和万事兴——辰阳无奈坐下来。
“这是台北老地主章家的二小姐,人细白文静看来很乖巧。”老夫人先拿出来的通常评价第三,一定有但书,果然她说;“但她兄弟名声似乎不太好,做亲家不知以后会不会有麻烦……百合,你来讲。”
“章小姐面相单薄软弱了点,鼻翼那里有漏财现象。”吴百合虽只是秘书兼伴护身分,因略懂命理,深获老夫人信任,每有相亲场合就在旁暗中观察再加以评论,意见还颇为受重视。
“OK,所以这个我不能要。”辰阳顺手推舟说。
“再看这位金融界的刘家小姐,在美国读过书,和你也挺有话聊,做朋友可以,但做颜家媳妇又太洋派了。百合,你来讲……”老夫人说。
不想再浪费时间听面相那一套,辰阳把两张照片一收说;“不必讲了,阿嬷就直接秀出心中的第一名吧!”
“你这孩子,就会猜我的心!”老夫人笑呵呵说;“这是柯家小姐,你清楚的,她家在南郊有不少土地,开了几间建设公司,和我们是南北对拼做。你们也碰过几次面,我看她嘴甜人伶俐,对你印象很好,百合说她很有帮夫运。”
“不但有帮夫运,脸上财库旺,还有宜男之相。”吴百合猛点头。
“吴秘书,你这样大力夸奖,柯家铁定会送上大红包来谢谢你的金口吧!”辰阳转头向她。
“大少爷爱开玩笑,这哪算金口呀!”吴百合小心回答。“看面相绝对要凭良心说实话,我一切都是为老夫人和颜家好,等你娶了福气多多的柯小姐,就知道这是天定的好姻缘。”
“是这样吗?”口气甚怀疑。辰阳突然想起说;“对了,我今天午餐的时候碰到冯老板,才想到上回在基隆见过的冯小姐,那天阿嬷好像很喜欢她,她怎么没在您名单的前三名呢?”
“冯小姐名声是很好,见了本人也不错,但念什么卫生的说要救人济世,又对生意没兴趣,说商人都只想赚钱没意义,头脑有一点怪怪的。”老夫人答。
辰阳听到这儿忍不住笑出来,这果然是冯旭萱会说的话,那日回忆如潮水般涌现依然鲜活,算是所有无聊相亲中比较有意思的一次。
老夫人奇怪地看他一眼,又继续评论说;“学位念那么高也不会温顺,你们跑到和平岛时我吓一跳,看到你回来全身脏兮兮像被人打一顿的样子更惊惶,当时就觉得你和冯小姐不会合。”
“阿嬷反应过度了,我在工地可更脏,和平岛那次根本不算什么。”辰阳又胡诌说;“依我对面相学粗浅的看法——吴秘书失礼喔,抢你的饭碗——冯小姐也有帮夫运才对。”
“她是有啦!”吴百合有点怕他不敢唱反调,只说;“但她父母缘很深,是个很顾娘家的人。”
“这也是我考虑的一点,太顾娘家,心不在我们这里,以后夫家钱财往娘家搬,不就像饲老鼠咬布袋吗?”老夫人说。
“阿嬷,面相归面相,听听就算了,我们自己也要有常理的判断力。冯小姐不是爱救人济世,又批评商人爱赚钱吗?既然如此,她不是贪财之人,就不会乱拿别人的东西。”辰阳没察觉自己正为旭萱辩护。“而且父母缘深顾娘家,表示她很孝顺,孝顺的人心地必善良,应该算好的优点吧?”
歪在沙发旁听的晓玉,像探到什么八卦般睁大眼睛说;“大哥,你是在为冯小姐说话吗?这可是破天荒第一遭喔,你是不是看中她了?”
圆桌旁的六个女人全目光炯炯瞪着他。
“你爱情小说看太多了,整天脑袋胡思乱想,我不过是很简单地就事论事而已信一一辰阳当然不承认这种谬论。“如果我为冯小姐说话,也是因为我很敬重冯老板,就像哪天轮到你相亲,有人说你不好,我也会替你申辩两句。”
“那位冯小姐又不是你妹妹,妹妹跟你一起生活二十几年,冯小姐才见过一次面,哪能比在一起呢?”叔婆笑说。
“对呀,而且你没替刘小姐、章小姐、柯小姐说话,明显地不公平喔!”这大哥向来刀枪不入难占便宜,晓玉逮到糗他的机会自然不放过。
“我们现在主要谈的是柯小姐,怎么跑到冯小姐那儿去了?”秀瑞见婆婆脸色不太好连忙说。
“从基隆回来的第二天宜芬就来问消息啦!”老夫人开口。“她说冯小姐很满意我们辰阳,我就照实说辰阳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