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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的呢?这里的跳蚤又多又性急,它们会坐在你的靴尖上和你讨论爱尔兰的苦难史。据说,古代的爱尔兰没有跳蚤,是英国人把它们带过来的,为的是让我们全都发疯,我相信英国人干得出这种丑陋的勾当。说起来真奇妙,圣帕特里克把蛇赶出了爱尔兰,而英国人却把跳蚤带进了爱尔兰。几个世纪以来,爱尔兰都是一个美丽和平的地方,蛇不见了,一个跳蚤也没有。你尽可以在绿色田野间漫步,不必担心有蛇;而且可以睡一夜的好觉,没有跳蚤来骚扰。其实蛇是无害的,除非你把它惹急了,它不会找你的麻烦;而且它住的离其他生物远远的,只在灌木丛那样的地方出没;可跳蚤却从早到晚都吸你的血,这是它的本性,它也无计可施。
我听说蛇大量出没的地方就不会有跳蚤,比如亚利桑纳州。你总会听说亚利桑纳州的蛇,可你听说过亚利桑纳州的跳蚤吗?祝你好运,站在这儿,我得多加小心,若有一个跳蚤跑到我的衣服上,我就等于把它全家都请来了。它们繁殖得比印度人还快。
爸爸问:你不会有烟吧?
烟?啊,当然有,给。我差点没被烟给毁掉,你知道,就是多年不停的干咳,咳得那么厉害,几乎把我从自行车上震下来。我能感觉到那咳嗽在我的腹腔里翻腾,径直穿过我的肠道,最后要把我的天灵盖掀掉。
他划着一根火柴,自己先把烟点着,然后把火柴递给爸爸。当然啦,他说,住在利默里克,你一定会咳嗽的,因为这是肺不好的第一大城市,肺不好会导致肺炎。要是利默里克所有得肺炎的人都死掉的话,它就要变成一个鬼城了,不过我自己并没有肺炎。对啦,这种咳嗽是德国人送来的礼物。他打住,喷出一口烟,挣扎着咳了起来。天啊,原谅我刚才的话吧,不过这烟终究会要我的命的。好啦,我现在得走了,你接着打你的床垫吧,记住我告诉你的方法,让那些“小该死的”犯糊涂。
他骑上自行车摇摇晃晃地走了,嘴里叼着香烟,干咳继续折磨他的身体。爸爸说:利默里克人的话太多了,走吧,我们把这个床垫放回去,看看今天夜里还能不能睡着。
妈妈仍在壁炉边坐着,双胞胎已经在她的腿上睡着了。小马拉奇蜷缩着,睡在她脚旁的地板上。她问:你在跟谁说话?听起来很像是阿吉的丈夫帕。基廷,我能从那咳嗽声听得出来。战争期间,他在法国中了毒气,从此得上了那种咳嗽。
接下来,我们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我们查看跳蚤们美餐过的地方,那里除了被咬红的皮肤,还有抓破的发亮的血痂。
妈妈烧了茶,煎了面包,爸爸又给我们被咬过的地方涂抹了一次盐水。他再次把床垫拖到后院,这么冷的天里,跳蚤们一定会被冻死,夜里我们就可以睡上一个好觉了。
住进这个房间几天后,一个夜里,爸爸把我从梦中摇醒:起来,弗兰西斯,起来。穿上衣服,快去找你阿吉姨妈,你妈妈需要她,快点。
妈妈正在床上呻吟,脸色煞白。爸爸让小马拉奇和双胞胎下床,坐在火已熄灭的壁炉边。我奔跑着穿过街道,敲响阿吉姨妈家的门。帕。基廷咳嗽着出来了,嘟囔着:什么事?什么事?
我妈妈正在床上呻吟,我想她是病了。
这时,阿吉姨妈嘟囔着出来了:自打恁们从美国回来,除了添乱什么都不会。
别怪他,阿吉,他只是个孩子,在做大人让他做的事。
她让帕姨父睡觉去,他早晨还得去上班,不像某些她不愿意提的北佬,整天无所事事。他说:不,不,我就来,安琪拉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爸爸让我和弟弟们坐在那儿,我不知道妈妈怎么啦,每个人都在小声说话,我只能勉强听清阿吉姨妈告诉帕姨父,孩子丢了,快跑,去叫救护车。姨父出了门,阿吉姨妈对妈妈说,你可以说利默里克有多不好,但这儿的救护车是挺快的。她不理爸爸,也从不正眼瞧他。
小马拉奇问:爸爸,妈妈病了吗?
啊,她没事,儿子。她得看一下病。
我很纳闷,孩子丢了是怎么回事,因为我们四个都在这里呀,没有一个丢掉,妈妈出了什么事?他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姨父回来了,救护车就在他身后。一个男人拿着一副担架走了进来。他们把妈妈抬走后,我们看见床边地板上的血迹。小马拉奇咬伤了他的舌头,流出了血,那条躺在街上的狗身上也流出了血,结果它死掉了。我想问问爸爸,是不是妈妈要像妹妹玛格丽特那样永远地离
去,但他和妈妈一块走了。而问阿吉姨妈是没有用的,她会把我的头咬掉。她擦去血,叫我们上床等爸爸。
已经是半夜了,我们四个在床上暖洋洋地睡着了。爸爸回来后,把我们叫醒,告诉我们妈妈很好,在医院里待得很舒服,用不了多久就回家了。
后来,爸爸去了职业介绍所领取失业救济金。一个操着北爱尔兰口音的劳动力,是没指望找到工作的。
回到家里,他告诉妈妈以后我们每星期会得到十九先令。她说,那我们继续挨饿吧,六个人就十九先令?换成美元还不到四块,我们该怎么活下去啊?等过两个星期必须交房租时,我们又该怎么办呢?要是一星期交五先令的房租,我们就得靠那十四先令买食品、衣服和烧茶水用的煤炭了。
爸爸摇着头,从果酱瓶里呷着茶,凝视着窗外,吹起了口哨《韦克斯福德的男孩》。小马拉奇和奥里弗拍着小手,绕着房间跳起舞来。爸爸忍不住想笑,又要吹口哨,又想笑,弄得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只好先停下来,笑一笑,拍拍奥里弗的头,再继续吹口哨。妈妈也笑了,但那笑只是一闪而过。她凝望着灰烬,她的嘴角因忧虑而下垂。
第二天,她吩咐爸爸照看双胞胎,带上我和小马拉奇去了圣文森特保罗协会。我们和披着黑披肩的女人们站成一排。她们问我们的名字,我们开口说话时,她们的脸上都露出了微笑。她们说:老天在上,你们听听这两个小美国佬的腔调。她们不理解,为什么身穿美国外套的妈妈要求助于慈善机构,就算美国佬不来抢面包,慈善机构也已经应付不了利默里克的贫民了。
妈妈对她们说,是布鲁克林的一个表姐给了她这件外套,她的丈夫没有工作,家里还有两个双胞胎男孩。这些女人抽抽鼻子,紧紧自己的披肩,她们也各有一本难念的经。妈妈告诉她们,她不得不离开美国,因为宝贝女儿死后,她就再也受不了了。这些女人又抽抽鼻子,不过这次是有感于妈妈的眼泪。有些人说她们也失去过小孩,没什么比这更糟了,你可以活得跟玛士撒拉的妻子一样长,但你无法忘记这种丧子之痛。没有男人能了解母亲失去孩子的感觉,就算他能活得比玛士撒拉长一倍也没用。
她们都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一个红头发女人递过一个小盒子,这些女人用手指夹起盒子里的东西,塞进鼻子里。一个年轻女人打起喷嚏,那个红头发女人大笑道:噢,当然啦,蓓蒂,你用不了这种鼻烟。过来,小美国佬,来一撮。她把那褐色的鼻烟塞进我们的鼻孔里,我们猛烈地打起喷嚏,惹得这些女人破涕为笑,笑到用披肩擦眼泪。妈妈对我们说:这对恁们有好处,可以使恁们的头脑清爽一下。
那个年轻女人蓓蒂对妈妈说,我们是两个可爱的男孩。她指着小马拉奇:这个长着金色鬈发的小家伙不是很招人喜欢吗?他可能会成为一个秀兰。邓波儿那样的电影明星哩。小马拉奇的脸上笑容灿烂,使整个队列有了一股暖意。
带着鼻烟的那个女人对妈妈说:太太,恕我冒昧,但我想你该坐着,我们听说你流产了。
另一个女人有些担心:啊,不行,他们不喜欢这样。
谁不喜欢什么?
啊,当然,诺拉。莫雷,协会的人不喜欢我们坐在台阶上,他们想让我们靠墙站着。
他们只配亲我的屁股,红头发女人诺拉说,坐在这儿,太太,坐在这个台阶上,我挨着你坐。要是圣文森特保罗协会的人敢吭一声,我就撕下他们的脸皮,我会这么做的。你抽烟吗,太太?
抽的,妈妈说,可我没有烟。
诺拉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折断,给了妈妈半支。
那个有些担心的女人说:他们也不喜欢这样,他们说你抽的每一支烟,都是从孩子嘴里抢下的食物。里面的昆利文先生就坚决反对这个。他说你有钱抽烟就有钱买食物。
昆利文也只配亲我的屁股,这个一笑就呲牙的老杂种,他嫉妒我们吞云吐雾的样子!这可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的惟一安慰呀。
过道尽头的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出来:恁们谁在等着要童靴?
这些女人纷纷举起手来:我要,我要。
好吧,靴子全没了,恁们只好等到下个月再来。
可是我的米奇需要靴子去上学。
都没啦,我已经告诉你了。
可是外面很冻人的,昆利文先生。
靴子全没啦,我也没办法。这是什么?谁在抽烟?
诺拉晃了晃烟卷。是我,她说,我要抽到一根烟丝都不剩。
你抽一口就是抢一口,他说。
我知道,她说,我正在从孩子的嘴里抢食物。
你真放肆,女人,你拿不到这里的救济品。
真的吗?好吧,昆利文先生,要是这里拿不到,我知道哪里可以拿得到。
你在说什么?
我去找贵格会,他们会发给我救济品。
昆利文先生向诺拉走过去,指着她:你知道我们这里有什么吗?我们中间有一个“汤民”。大饥荒时期我们才有汤民,新教徒到处对虔诚的天主教徒说,要是他们放弃自己的信仰
,成为新教徒,就可以喝到很多的汤,让他们的肚子都盛不下。上帝保佑,一些天主教徒领到了汤,从此就成了“汤民”,丧失了他们那不死的灵魂,注定要沦落到地狱的最底层。你,女人,假如你到贵格会教徒那里去,你就会丧失不死的灵魂,还有你的孩子们的灵魂。
那么,昆利文先生,你只好拯救我们了,不是吗?
他瞪着她,她同样怒目相对。他的目光滑到别的女人身上去了。一个女人用手捂着嘴,憋着笑。
你在偷笑什么?他怒吼着。
噢,没什么,昆利文先生,我向上帝保证。
我再告诉恁们一次,没有靴子。说完,他转身“砰”地一声摔上了门。
女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被叫了进去。当诺拉出来的时候,她面带微笑,挥舞着一张纸。靴子,她说,三双,我要给我的孩子们带回去。在这儿,要是用贵格会吓唬这帮男人,他们连内裤都会从屁股上扒下来送给你。
叫到了妈妈,她带上我和小马拉奇。我们站在一张桌子前,桌子那边是三个提问的男人。昆利文先生开始说着什么,但坐在中间的那个人说:昆利文,你的要求够多了,要是我们将这事交给你办,利默里克的贫民就会投入新教徒的怀抱。
他转向妈妈,想知道她那件不错的红色外套是从哪儿弄到的。她把在外面跟那些女人讲的,又跟他讲了一遍。讲到玛格丽特的死,她摇着头抽泣起来。她对这些男人说,很抱歉在他们面前流泪,但这件事刚刚过去几个月,她还没能从中走出来,她不知道自己的宝宝葬在了哪里,甚至不知道她是否受洗,因为她被四个男孩子累垮了,根本没精力为受洗的事去教堂。一想到小玛格丽特可能永不超生,不管是在天堂、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