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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阳光明亮,我的心情很好,直到看见爸爸搂着阿非坐在厨房里,一种空落落的情绪才涌上我的心头。我知道,他又失业了。我一直确信他在上班,妈妈就是这么告诉我的,我还以为家里不会缺吃少穿呢。他冲我笑笑,对阿非说:哎呀,你大哥出院回家了。
妈妈对他说了医生的嘱咐,我必须有充足的营养和休息,医生还说,牛肉最有利于恢复体格。爸爸听了直点头。妈妈切了一块牛肉,做了牛肉茶。小马拉奇和迈克尔眼巴巴地看着
我喝,他们说也想喝点,但妈妈说走开,恁们没得伤寒。她说医生让我早点睡觉。她想消灭跳蚤,可由于天气暖和,它们比以往更厉害了。她说,你已瘦成了皮包骨头,它们从你身上也捞不到多少东西了。
我在床上躺下来,想着医院,那里的白色床单每天一换,上面一个跳蚤也不会有。厕所里有坐便器,可以坐在上面看书,一直待到有人问你是不是死在里面了。那里还有浴池,可以泡在热水里洗澡。只要你喜欢,也可以背诗:
确凿的实例促使我必须相信,
你就是我的敌人。
背这首诗有助我入睡。
小马拉奇和迈克尔早晨起床上学时,妈妈告诉我可以继续睡。小马拉奇现在已经上五年级了,在奥狄先生那个班。他对每个人炫耀,说他在学习为坚信礼准备的大红本《教理问答》,奥狄先生正在给他们讲感恩、欧几里得,以及八百年来英国人是如何折磨爱尔兰人的。
我不想再在床上待着了,十月的日子是可爱的,我想到户外去坐坐,在巷子里看看太阳斜照在对面墙上的景象。米奇。莫雷给我拿来沃德豪斯的书,那是他父亲从图书馆借来的。我和乌克瑞奇、波蒂。沃斯特以及穆利纳一家人,一起度过了一段美妙的岁月。爸爸让我读读他最喜爱的一本书,约翰。米切尔的《狱中日志》,讲的是一个伟大的爱尔兰人的故事,因为反抗罪恶的英国人,他被流放到了澳大利亚的塔斯马尼亚岛。英国人对约翰。米切尔说,只要他像绅士那样,给一句不逃跑的承诺,他便可以在塔斯马尼亚岛上随意走动。他做了承诺,等到有船帮助他逃跑时,他来到英国地方长官的办公室,说:我要逃跑了。说着便跳上马,最后逃到了纽约。爸爸说他不介意我读沃德豪斯写的那些愚蠢的英国书,只要我别忘了为爱尔兰效过力、献出生命的人们就行了。
我不可能永远在家里待下去,十一月,妈妈把我送回利米国立学校。新校长奥哈洛伦说他很遗憾,我耽误了两个多月的学习,只能再回到五年级。妈妈说我一定能应付得了六年级。毕竟,她说,他只耽误了几个星期而已。奥哈洛伦先生说他很遗憾,带这孩子去隔壁奥狄先生的那个班吧。
在过道里,我对妈妈说,我不想上五年级。小马拉奇在那个班,我不想和比我小一岁的弟弟在同一个班里。我去年就举行过坚信礼,而他还没有举行坚信礼呢。我年龄大,虽然因为伤寒,我的身材不比他高,可我的年龄到底还是大呀。
妈妈说:重上五年级,又死不了你。
她无所谓,我只好去了小马拉奇的那个班。我知道他所有的朋友都在讥笑我,因为我留了级。奥狄先生让我坐在前排,警告我不要拉着脸,不然,就要尝尝他的白腊树枝了。
然而,奇迹发生了。这全归功于阿西西的圣弗兰西斯———我最喜爱的圣徒,还有我们的主。回到学校的第一天,我在街上捡到一便士,想跑到凯瑟琳。奥康纳的小店去买一大块“克里夫”太妃糖。可是我不能跑,因为伤寒病,我的腿仍然没有力气,有时还得扶着墙走路。我非常渴望那块“克里夫”太妃糖,也非常渴望离开五年级。
我知道,我只能向阿西西的圣弗兰西斯塑像求助了,他是惟一会听我祈祷的圣徒。不过,他的塑像在利默里克城的另一头,走到那里花了我一个小时的时间,路上我时而在台阶上坐坐,时而扶扶墙。点蜡烛需要花一个便士,不知道能不能只点蜡烛而不花那一便士?不,这样圣弗兰西斯会知道的。他虽然爱天空中的鸟儿和溪水里的鱼儿,但并不是一个傻瓜。我点亮蜡烛,跪在他的塑像前,乞求他让我离开五年级,我竟和自己的弟弟憋在一个班,他现在可能在巷子里到处散布我留级的消息呢。圣弗兰西斯一言不发,但我知道他在听我诉说,知道他会让我离开五年级的。毕竟,我是历经千辛万苦,又是坐在台阶上,又是扶着墙走路才来到他这里的,他至少该为我做点事吧。其实,我本可以去圣约瑟教堂,在那里为“小花”或耶稣的圣心点亮一支蜡烛的。但要是他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抛弃我,那取他的名字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只好坐在奥狄先生的班里听《教理问答》,和他去年教过的东西。我想举手回答问题,但他说:安静,让你弟弟来回答吧。他给他们测验算术,让我坐在那儿给他们纠正。他让他们听写爱尔兰文,又让我看他们写得对不对。后来,他还吩咐我写一篇特殊的作文,读给全班的人听,因为这一切我去年统统学过了。他对全班同学说:弗兰克。迈考特将向你们显示,去年在这个班里他的作文写得多么好,他要写一篇关于我主的作文,是不是,迈考特?他要告诉我们,假如我主在拥有圣家的“总兄弟会”的利默里克,在这座爱尔兰最神圣的城市里长大的话,那将是怎样的一番情形?我们知道,假如我主是在利默里克长大的,他就绝不会被钉在十字架上,因为利默里克的人民一贯是忠心耿耿的天主教徒,不会让他遭受这样的刑罚。那么,迈考特,你回家去写这篇作文吧,明天把它带来。
爸爸说奥狄先生的想像力可真够了不起的,可是,难道我主在十字架上遭的罪还不够吗?就算他没有被钉死在利默里克,也不该再受香农河的湿气这份罪。说完,他戴上帽子,开始他的长途散步。而我只好独自构思关于我主的作文,不知道明天都能写出些什么来。
第二天,奥狄先生说:好吧,迈考特,给全班同学念一下你的作文。
我的作文名字是———
题目,迈考特,题目。
我的作文题目是《耶稣和天气》。
什么?
《耶稣和天气》。
好吧,念吧。
我的作文是这样写的:我认为,我主耶稣不会喜欢利默里克的天气,因为这里老是下雨,香农河把整座城市搞得湿漉漉的。我的父亲说,香农河是一条杀人的河,它杀死了我的两个弟弟。当你看耶稣的画像时,你会发现他总是裹着一张床单在古代的以色列四处游走。那儿从来不下雨,你也从来不会听说有人咳嗽,或者是感染上肺病。那里的人都不工作,他们只要站在那里,吃神赐的甘露,然后挥舞着拳头,走上十字架。
耶稣觉得饿了,只需走到一棵无花果树或是桔树下,就可以填饱肚子。要是他想喝一杯啤酒,他只要摇摇一个大杯子,酒就会满上。他也可以到抹大拉的马利亚和她妹妹马大那里去,她们当然会管他饭的。他还可以让她们给他洗洗脚,再用马利亚的头发把脚擦干。马大在一旁洗刷碗碟,我认为这是不公平的,为什么她就得洗碗,而她的姐姐远远地坐在那儿跟我主聊天?耶稣决定做犹太人,生在那个温暖的地方,是件好事,假如他生在利默里克,他就会得肺病,在一个月内死掉,那便不会有什么天主教教堂,也不会有什么圣餐和坚信礼,我们也就不必再学《教理问答》,写关于他的作文了。完了。
奥狄先生显得很平静,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有些担心,因为每当他显得很平静,便意味着有人要遭殃了。他问:迈考特,是谁写的这篇作文?
是我,先生。
是你父亲写的这篇作文吗?
不是他,先生。
过来,迈考特。
我跟着他走出教室,沿着过道来到校长的房间。奥狄先生给他看了我的作文,奥哈洛伦先生也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这是你写的作文?
是我写的,先生。
就这样,我离开五年级,被安插进奥哈洛伦先生的六年级,同我认识的帕迪。克劳海西、芬坦。斯莱特瑞和“问题奎格雷”待在一起。那天放学后,尽管伤寒病害得我的腿依然软弱无力,我得时而在台阶上坐坐,时而扶扶墙,我还是得回到圣弗兰西斯的塑像前感谢他,我不知道自己的那篇作文究竟写得好还是不好。
托马斯。奥哈洛伦先生在一间教室里带六、七、八三个年级。他长着一个罗斯福总统那样的脑袋,戴着金边眼镜,穿着海蓝色或灰色的西装,金表链从裤兜横过小腹,伸进马甲的口袋里。我们都叫他“单腿跳”,因为他一条腿短,走起路来一跳一跳的。他知道我们叫他什么,他说:没错,我是“单腿跳”,我要在你们身上跳。他手执一根长长的教鞭,一旦你上课走神或者是回答错了问题,就要在你两只手上各抽三下,要么就猛击你的腿肚子。他会让你对每件事都刻骨铭心,这使他成了学校里最严厉的老师。他喜欢美国,让我们按照字母顺序记住美国所有的州。他在家里制作爱尔兰语法、爱尔兰历史和代数图表,把它们挂在黑板架子上,我们就得一遍又一遍地吟诵这些东西,什么爱尔兰语动词的变化形式,词尾的变化形式,名人的姓名,历史上的战役,比例,比率以及各种等式等等。我们还要记住爱尔兰历史上所有重要的日期,他告诉我们什么是重要的,以及为什么重要,以前没有老师给我们讲这些,要是你问为什么,脑袋就会挨敲。“单腿跳”不骂我们白痴,要是你提问,他也不会勃然大怒。全校只有他会暂停一下,问我们:我讲的恁们都听懂了吗?恁们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他说,一六○一年的金赛尔之战是爱尔兰历史上最悲惨的一刻,是双方旗鼓相当的残暴战役,我们都震惊了。
双方都很残暴?爱尔兰一方也凶恶残暴?这怎么可能?其他的老师都告诉我们,爱尔兰人始终在光明正大地战斗,他们一向进行公平的战斗。这时,他开始背诵诗句,让我们记住这些:
他们纷纷走上战场,却总是一个个倒下,
在阴郁盾牌的上方,他们的眼睛一眨不眨。
他们战斗得高贵又勇敢,结局却是不妙,
受伤的心,因为一句微妙的咒语就被击垮。
要是他们输了,那是由于叛徒和告密者的出卖。但是,我想知道的是爱尔兰人的那些残暴行为。
先生,爱尔兰人在金赛尔之战中做了残暴的事情吗?
他们做了,的确做了。有记录为证,他们杀了战俘,但跟英国人相比,他们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
奥哈洛伦先生不可能撒谎,他是校长。这些年来,所有的人都告诉我们,爱尔兰人始终是光明正大的,在被英国人绞死前,他们发表着慷慨激昂的演说。而现在,“单腿跳”奥哈洛伦先生却说爱尔兰人同样干了坏事,下次他该说英国人干了好事了。他说:你们必须得研究和学习,自我判断历史和其他东西,不过,要是大脑空空的话,你们什么事也没法作决定。把你们的大脑充实起来吧,把你们的大脑充实起来吧。大脑是你们的宝库,世界上没有人能干涉得了它。要是你赌赢爱尔兰赛马,买下一套房子,房子需要家具,你会往里面塞些乱七八糟的垃圾吗?你们的大脑就是你们的房子,要是往里面塞从电影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