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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壶上罩着保温套,烤面包抹着厚厚的黄油和橘子酱。我们听着BBC或美军广播网播放的音乐,不慌不忙地享用。我要为全家人买像样的衣服,再也不让我们的屁股露在外面,再也不丢人了。想到丢人,我一阵心痛,鼻子发酸。修道院长问:你怎么啦?你没吃面包吗?你没喝茶吗?你还想要什么?下次你就想要鸡蛋了。
跟一个摔过脑袋、靠卖报为生的人,说什么也没用。
他抱怨说他不能养我一辈子,我得自己去挣面包和茶。他不想一回家就看到我在厨房里看书,电灯泡没完没了地亮着。他识数,他会这个,每次出去卖报前,他都要看一看电表上的数字,好知道我用了多少。要是我一直开着灯,他就把保险丝拔掉,放进口袋带着。要是我又安上保险丝,他就把电彻底断掉,回到点煤气灯的时代。他那可怜的老娘可以点一辈子煤气灯,他当然也可以,他每天只不过是坐在床上吃着煎鱼和薯条数钱,然后睡大觉而已。
我像爸爸那样早早地起床,去乡村长途散步。我到蒙哥瑞特一座老修道院的坟场转了转,那里埋着母亲的亲属。我又沿着小路爬上诺曼城堡,它坐落在卡瑞戈古诺城堡里,爸爸曾带我来过这里两次。我爬上城堡顶端,爱尔兰尽收眼底,香农河波光粼粼,一如既往地流进大西洋。爸爸告诉过我,这座城堡是几百年前建造的,要是云雀停止歌唱,你就会听见诺曼人在下面敲敲打打、嘀嘀咕咕,为战斗做准备。有一次,他是天黑时带我来这儿的,好让我听下面诺曼人和爱尔兰人那穿越数百年的声音,我果真听见了。
有时,我独自待在卡瑞戈古诺城堡顶上,仿佛听见古诺曼女郎嘻嘻哈哈地笑着,唱着法语歌。想像着她们的样子,我禁不住诱惑,爬上城堡的最顶端———那儿曾经有一座塔,可以俯瞰爱尔兰。我在那里“骚扰”自己,喷向卡瑞戈古诺城堡和远处的田野。
这是罪过,我绝对不能告诉牧师。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当着整个爱尔兰的面自渎,这肯定比偷偷摸摸地做,或同别人或什么牲畜干要罪孽深重。下面的田野和香农河的岸边,没准有个男孩或挤奶女工在抬头时看见我的罪过,要是真被看到了,我就要倒霉了,因为牧师们总是说,在孩子面前暴露罪过的人,将会被在脖子上拴上磨石,扔进大海。
然而,想到会被人看见,竟给我带来一阵快感。我不想让一个小男孩看见,不,不,那肯定会给我招来磨石。但要是一个挤奶女工愣愣地看着,她肯定也会兴奋,也会让自己满足一下,虽然我不知道女孩子能不能自渎,她们没有什么可以用来骚扰的东西,没有装备,就像米奇。莫雷过去常说的那样。
我真希望那位又老又聋的多明我会牧师回来,我可以对他讲“兴奋”带给我的苦恼。但他已经死了,我只好面对一位大谈磨石和厄运的牧师。
厄运,这是利默里克每位牧师最爱说的一个词。
我沿着奥康纳大街和巴里纳库拉往回走,人们订的面包和牛奶早已摆放在他们门前了。要是我先借一块面包和一瓶牛奶,等到邮局上班了,一定记着还回去,也不会有什么大碍的。我不是在偷,是在借,这不算道德犯罪。另外,今天上午我站在城堡顶上,犯了比偷面包和牛奶更严重的罪过。要是你已经犯了一项罪过,就不妨再犯它几项,因为反正一样会下地狱。一项罪过,是永世不得翻身;一打罪过,也是永世不得翻身。
一不做二不休,像母亲常说的那样,我喝光牛奶,把瓶子留在原地,免得让送牛奶的背黑锅。我喜欢送牛奶的,因为一个送牛奶的曾给过我两个破鸡蛋,让我连壳生吞了下去。他说要是每天吃两个鸡蛋、喝瓶黑啤酒的话,我会长得很强壮。你所需要的营养,蛋和黑啤酒里都有。
有些人家的面包比较高级,比较贵,我拿的就是这种。我觉得很对不起这些有钱人,他
们早上起来,来到门口,会发现自己的面包不见了。但是我也不能让自己活活饿死呀,要是饿肚子,我就没力气去邮局送电报了,就没钱偿还刚借来的面包和牛奶,没法攒钱去美国喽。要是我不能去美国,那还不如跳香农河呢。几个星期后,我就可以拿到邮局的第一笔薪水了。到那时,这些有钱人肯定还不至于饿趴下,他们可以派女仆再买嘛,这就是有钱人与穷人之间的不同。因为没钱,穷人不能出去再买,就算有钱,他们也没有女仆可派。我得当心的是女仆,借牛奶和面包的时候,我得小心,她们在前门那里擦门把、门环和信箱。要是她们发现我,就会跑回去报告女主人:啊,夫人,夫人,有个淘气鬼正在外片(面)偷牛奶和面包呢。
外片,女仆们喜欢这么说,因为她们都是从乡下来的,像帕迪。克劳海西的叔叔说的那样,是爱尔兰的小母牛,浑身是肉,她们可不愿意尿你。
我把面包带回家,修道院长很惊讶,但也没问“你是从哪儿弄到的”,因为他摔过脑袋,把好奇心都摔没了。他只是瞪大眼睛看我,眼睛中间蓝,周围黄。他还在用他母亲留下的那个满是裂纹的大茶缸咕嘟咕嘟地喝茶,还对我说:这是我的茶缸,不要掐(拿)一个(这个)喝茶。
掐一个,这是利默里克贫民窟的人的说法,爸爸对此总是很担忧。他说过:我不想让我的儿子在利默里克的巷子里长大,说什么“掐一个”。这种说法粗俗下流,要规规矩矩地说。
妈妈说:我也希望他能说得好一些,可是你并没有做什么事情,来防止我们说“掐一个”啊。
在远离巴里纳库拉的地方,我爬上苹果园的围墙偷苹果。要是有狗,我就跑,因为我不会帕迪。克劳海西跟狗说话那一套。农民们会朝我撵来,但他们穿着胶靴,总是跑得很慢。要是他们跳上自行车追赶我,我就跳过墙去,他们没法把自行车骑到墙上去。
修道院长知道我是从哪儿弄的苹果,要是你是在利默里克的巷子里长大的,你迟早得去乡下的苹果园偷苹果。就算你讨厌吃苹果,也得去偷,否则伙伴们会说你是个胆小鬼。
我每次给修道院长一个苹果,可他不吃,他没几颗牙齿了,他还剩下五颗牙,不敢冒险吃苹果。就算我把苹果切成片,他也不吃,因为苹果不是那样吃的,他就是这么说的,要是我说:你吃面包也是把它切成片的呀,不是吗?他就说:苹果是苹果,面包是面包。
要是你摔过脑袋,你就是这么说话的。≮我们备用网址:≯
迈克尔又来了,带来一奶瓶热茶和两块煎面包。我对他说我不需要这些了,让他转告妈妈,我能照顾自己,不需要她的茶和煎面包,非常感谢。我给了迈克尔一个苹果,他很开心。我让他每隔一天就过来,可以吃到更多的苹果。他不再央求我回拉曼。格里芬的家了,我也很高兴他不再为此哭鼻子了。
爱尔兰镇有个市场,星期六,农民们都赶来卖蔬菜、母鸡、鸡蛋和黄油。要是我早一点去,他们就给我一些便士,让我帮忙从马车或汽车上卸货。天快黑的时候,他们就把卖不掉的蔬菜和压坏、受损、腐烂的东西统统送给我。一个农民的妻子总是给我碰裂的鸡蛋,对我说:明天你做完弥撒,处于神恩的宽恕之列时,再把它们煎煎吃。要是你在灵魂有罪的时候吃,它们会噎住你的,会这样的。
她是个农民的妻子,他们就是这么说话的。
现在我不比一个叫花子好多少,煎鱼薯条店快关门的时候,我就站在门口,指望他们能剩下煎糊的鱼,或是漂在油汤里的鱼渣。要是他们急着关门,店主就会给我一些薯条和一张用来包裹的报纸。
我喜欢的报纸是《世界新闻》,在爱尔兰,它是被禁的。但是有人偷偷从英国把它带过来,那上面有惊人的泳装女郎照片,她们简直什么也没穿,还有各种在利默里克根本看不到的犯罪故事,像离婚、通奸等等。
通奸,我还得搞明白这个词儿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图书馆里去查查。我肯定它比老师教我们的“坏思想、坏词语、坏行为”还要坏。
我拿着薯条回到家,像修道院长那样上床。要是他喝了些啤酒,就坐在床上一边吃《利默里克导报》包着的薯条,一边唱“拉什恩之路”。我吃自己的薯条,然后开始舔《世界新闻》。我舔那些讲述人们干出格事情的故事,舔穿着泳装的女郎。等没什么可舔了,我就盯着这些女郎看,等修道院长把灯吹灭,我就躲到毯子下,开始干坏事。
我随时可以拿妈妈或拉曼。格里芬的借书卡去图书馆,绝不会被逮到,因为拉曼太懒,星期六起不了床,而妈妈衣服寒碜,绝不会走进图书馆。
奥瑞丹小姐面带微笑:《圣徒生平》正等着你呢,弗兰克。好多卷呢,有巴特勒写的、奥汉隆写的、巴灵…古德写的。我对馆长说起你,她非常高兴,准备给你办一张成人借书卡。是不是妙极了?
谢谢,奥瑞丹小姐。
我正在读贞女圣布瑞吉德的故事,她的祭日是二月一日。她长得漂亮极了,全爱尔兰的男人都渴望娶她,她的父亲想让她嫁给一个大人物。但她不想嫁人,于是她向上帝祈求帮助。他让她的一只眼睛化为血水,滴到脸上,眼窝留下一个好大的洞,爱尔兰的男人们顿时没了兴趣。
接着是殉道贞女圣薇吉福蒂斯的故事,她的祭日是七月四日。她母亲同时生了九个孩子,有八个双胞胎,只有薇吉福蒂斯是单个儿生下来的。他们最终全成了信仰的殉道者。薇吉福蒂斯很美,她父亲想让她嫁给西西里王。她非常绝望。上帝帮助她,让她的嘴上和脸上长出胡须,西西里王犹豫了,但她的父亲暴跳如雷,把她和胡须一起钉在十字架上。
要是你是一个英国女人,又嫁给了一个坏丈夫,就可以向圣薇吉福蒂斯祷告。
牧师们从不给我们讲像圣阿加莎这样的殉道贞女的事情,她的祭日是二月五日,在二月里殉道的贞女可真不少。西西里的异教徒命令阿加莎放弃对耶稣的信仰。跟所有的殉道贞女一样,她说:不!他们开始折磨她,把她的四肢绑在拷问架上,用铁钩扎她的两肋,用点燃的火把烧她。她的回答还是:不,我不会放弃我主。他们压碎她的乳房,割了下来。后来他们逼她在滚烫的煤炭上打滚,她再也承受不了,赞美着上帝死去了。
殉道贞女总是唱着赞美诗死去,她们赞美上帝,一点也不怕狮子从她们身上咬下一大口,当场吃掉。
牧师们怎么也从不给我们讲圣乌苏拉和她的一万一千名殉道贞女的事情呢?她的纪念日是十月二十一日。她的父亲想让她嫁给一个异教徒国王,但是她说:我要出去一段时间,三年,考虑考虑。于是,她带着一千名侍女和一万名随从出发了。她们在海上航行了一段时间,巡游了各个国家,最后在科隆停了下来。这里的匈奴头领让乌苏拉嫁给他,她说,不,匈奴人便杀掉了她和跟随她的一万一千名少女。她为什么不说“是”呢?那样就可以挽救一万一千名贞女的生命啊。为什么殉道贞女都这么顽固不化呢?
我喜欢一个爱尔兰主教圣莫灵。他不住利默里克的主教住的那种宫殿,他住在树上。别的圣徒来拜访他,到他这里吃饭,他们就像鸟儿一样,围坐在树枝上喝水吃面包,其乐融融。一天,他正在散步,一个麻风病人说,嗨,圣莫灵,我也想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