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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你说啊?大姐和大姐夫是不是也会跟二姐他们一样?”妙锦不知增寿内心忧虑,仍拽着他的袖子焦急地催问。
“小妹莫要问我!”增寿轻轻将袖口从妙锦手中挣脱,苦笑一声道,“过几日你自己去问大姐夫吧?”
“去问大姐夫?”妙锦不解道,“他不是在北平么?我怎么问他?”
增寿望着窗外,良久方叹了口气道:“你大姐夫已上奏朝廷,要进京祭扫孝陵。今日早朝,陛下已亲下敕旨,准其入京!不出意外的话,十来日后,你就可以见到你大姐夫了!”
八
经历一场倒春寒,京城的天气又转好,过了二月二龙抬头,拂面的东风已是温暖怡人。这一日,三山门外的码头前人潮涌动,一应卤簿仪仗依次排开,礼乐锣鼓也敲得震天作响——燕王朱棣的车驾渡江进京了!
燕王进京之事早已轰动京师。当初看到朱棣自请进京祭扫孝陵的奏本时,建文差点没把眼珠子给掉出来。眼下三王被削,燕藩更是被朝廷视为首要大敌,这位燕王此时要求进京,而且还将三个儿子悉数捎上,实在是让建文摸不着头脑。在将奏本完完整整看了两遍,确认无误后,建文马上召见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以及刚被升为都察院左右都御史的景清、练子宁等一众心腹商讨对策。众人得知燕王竟自请入京,也都是惊诧万分,半天没回过神来。过了好一阵,几位大臣方展开热烈的争讨:齐泰与景清反映最为激烈,认为此乃燕王自投罗网,而且连三位儿子也一同带来,朝廷正好借此机会将其一网打尽,最不济也得悉数扣于京师;黄子澄和练子宁则大惑不解,他们实在不能理解燕王怎么会选在这个时候进京。他怀疑燕王不过是有意试探朝廷态度,一旦朝廷准奏,他便立马兴兵作乱。因此子宁建议建文立发密旨给张昺、谢贵等人,严加防范;方孝孺则从道义角度出发,认为燕王以祭扫名义请求入京,朝廷亦无理由拒绝,不如先准了他。若其真敢入朝,则再审势而动,亦不为晚。
建文也是一阵迷糊。他实在搞不清这位四叔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要是燕王真敢来,无论从哪方面看,自己也是占了主动。经过一番讨论,建文终于下旨:准燕王近日进京。同时,他又连发密旨,令河北各地严加戒备,以防燕藩作乱。
待到燕王车驾淮河后,建文君臣方才最终确信,燕王这次是真的要过来了。尽管仍拿不准燕王之真实用意,但朝廷还是在最短时间内作出了妥善安排,这一日清早,安王朱楹等皇室亲族便在江边迎候。不过朱棣却并未回城中的燕王宅邸,而是在京中招摇过市,直把偌大个金陵兜了一圈,方从聚宝门出城,绕上钟山孝陵祭扫太祖。一路之上,城中士民扶老携幼,一瞻这位胆大如斗的燕王之风采。舆驾路过大功坊时,徐府外面鼓乐震天,妙锦的心也被撩得直痒痒,直想冲出去瞅瞅大姐夫的气派,无奈还没走到二门,徐辉祖那张阴沉的脸便把她堪堪挡了回来。朱棣上得钟山,带着高炽三兄弟在孝陵大哭了整整一个下午,极尽哀悼之情,直到天色已黑方才回城。
按制,亲王入朝当日应宿于奉天门外东耳房,于次日早朝见驾。燕王车驾一进皇城,御用监少监王钺便将朱棣与高炽等人引至耳房内歇息。王钺乃建文亲近内官,本是被派来暗中打探燕王神色的,朱棣对此心知肚明。一路上燕王父子四人举止如常,并无丝毫不平言语,还恰如其分地给了王钺十锭宝钞做赏钱。王钺见朱棣不像别有举动的样子,也便放了心,最后笑道:“王爷父子此番入京,不光皇上,连太后她老人家也是欣喜万分。明日入朝仪罢,皇上要请王爷父子去晋见太后,还请您老人家事先有所准备!”
“那是自然!”朱棣乐呵呵地道,“听说太后喜好吃北平的马牙松和蘋婆果。此番进京,本王特地各带了四筐,明日便送到慈宁宫里去!”
“承蒙王爷如此挂心,太后得知必定欢喜!”王钺又是一躬,再应付几句,遂宽心告退,回乾清宫向建文禀告。待王钺走远,朱棣的满脸笑容逐渐凝固,过了半晌,方哼的一声,冷冷将门关上。
明初常朝之地为华盖殿。不过今日燕王进京,百官便先于华盖殿行礼,方随同建文一起赴奉天殿,待燕王到此处行入朝仪。这日凌晨,朱棣便已换好了觐见时应穿的亲王衮冕服,与三个儿子一起在耳房等候。过了一阵,建文驾临奉天殿,百官按班侍立完毕。引礼官便来迎燕王进宫见驾。朱棣等人随引礼官进了东角门,沿御道登上丹墀。
丹墀上朱棣的王座早已设好,朱棣径直就座,高炽等人也已于拜位上站定。此时礼乐奏响,按制,朱棣与高炽等人将行四拜之礼。
然而意外发生了!只见高炽等人仍面北而跪,循规蹈矩行了四拜之礼。但朱棣立于拜位,竟只做了一长揖,却是不拜!
丹墀两旁顿时一阵骚动。京中文武早已对朱棣进京充满疑惑,认为这位亲王此来纯属自找麻烦。而今燕王不仅来了,居然还登殿不拜,这不是无罪找罪受,等着建文收拾么?此时殿外官员个个目瞪口呆,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对燕王的大不敬之举惊诧不已。不过按照制度,朝官四品以上方能进殿侍立,站在丹墀上的都是些五品以下小官。其间虽不乏都察院御史与六科给事中,但此刻也都只顾吃惊,竟是没反应过来。
位于朱棣身后的高炽三人此刻也是胆战心惊。朱棣此举同样大大出乎他们意料。几个儿子实在不明白父王到底在想什么。但此时他们也不敢多说,只管自顾自地按制行礼。
待礼行毕,内赞官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他也被朱棣的不敬之举吓了一大跳,无奈此时建文并未发话,他可没燕王的勇气,敢乱了规矩,便只得小心翼翼地将朱棣从殿东门引至御座之前,方如蒙大赦般退下。
此时又到了跪拜的时候,礼乐声响。若在平时,此刻燕王应带诸子跪下致朝拜之词,行一拜之礼。但只见高炽三兄弟倒是跪了,立于最前的朱棣仍是不拜,口中也不念什么“钦诣皇帝陛下朝拜”的套话,依旧只一长揖,随后便自顾自站了起来。
方才朱棣在外不拜,殿内官员因都面北而立,虽听得外头有些骚动,因不能违礼回头,因此尚不知情;此刻朱棣于大殿之内仍是如此,百官都看得是一清二楚。这殿内官员都是四品以上,其中不乏王公贵戚。他们不像殿外小官那样恪于礼制,任何时候都不敢违反。众人见此情景,个个震惊不已,一时间打眼色的、交头接耳的纷纷出来,大殿之上顿起“嗡嗡”之声。
瞧见燕王于殿外不拜,建文便大吃一惊,简直怀疑自己看错,一时之间竟没有反应。此时朱棣于御座之前仍是不跪不贺,大违礼制,且一副傲然之态,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建文已是气得满面通红,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陛下,燕王登殿不拜,目无君上,臣请陛下问燕王大不敬之罪!”殿下站出一官,持笏板大声奏道。
“尔是何人?”建文尚未发话,朱棣却扭过头来冷冷问道。
“监察御史曾凤韶!”曾凤韶正声答道,“殿下登殿不拜,无人臣礼,臣身为今日侍班御史,职在纠劾,岂容殿下此般举止!”
“一个小小七品御史,也配在本王面前撒野!”朱棣冷哼一声道,“今日本王有家事与陛下说,用不着尔这等下官在此聒噪!”
曾凤韶毫不畏缩,一身正气道:“此处乃奉天殿!洪武二十六年定制:诸王来朝,于殿上主君臣礼,于宫中主家人礼。殿下身为朝廷臣子,于此处应行跪拜之礼,奏君臣之事;若要说家事,待到偏殿处行完家礼,王爷自说便是,岂能在此逾越!”
见曾凤韶如此,朱棣一阵恼火。不过他不想与其再做口舌之争。朱棣此番冒险进京,又于今日行此大不敬之举,实是另有深意,目标所指正是建文本人。此时再与这个御史争论下去实是无益之举。念及于此,朱棣不再理会曾凤韶,转身对建文道:“非是臣不敬陛下,臣之所以不拜,实是心中不平!”见建文一言不发,朱棣接着道,“臣此番进京,便是要问陛下:是否要将我皇室长辈斩尽杀绝方才安心!”
朱棣一问,四座皆惊!众人这时方才明白,这位燕王此次入朝,根本就是存了挑事之心,竟当面向建文发难!
齐泰见朱棣如此嚣张,早已是怒不可遏,此时又见朱棣连出惊人之语,竟敢当面指责皇上有意屠戮亲族,不禁又惊又气。他本是性格急躁之人,此时再也隐忍不住,当即出班大声道:“王爷怎可如此?你身为臣子,不拜君王,已为不敬!而今又无端指责皇上,更是以下犯上!皇上仁爱孝悌,何时生过杀戮之心?殿下言此大逆之语,可知该当何罪?”
朱棣见是齐泰,心中顿生熊熊怒火,恨不得一剑把他刺个透心凉,当即咬牙笑道:“该当何罪?这话该是本王问尔!尔身为九卿大员,本应辅佐皇上,多行仁义。奈何尔这小人竟心怀叵测,整日蛊惑圣上,实是韩侘胄、贾似道之流,也配立于我大明朝堂之上?”说完,朱棣又面向建文,激动地说道,“陛下,五弟何罪?七弟何罪?十三弟又有何罪?此三王均乃太祖亲子,陛下亲叔!陛下素来仁爱,怎能受奸佞蛊惑,陷诸叔于囚牢之中?”
“王爷此言好没道理!”黄子澄见朱棣一口一个奸佞、小人,心中也是十分恼火,“周王、代王心怀不轨,齐王暴虐,均是罪证确凿!三王之罪,朝廷早已布告天下,皇上乃天下之主,岂能徇私废公?”
黄子澄与齐泰二人乃削藩主谋。朱棣心知若不将他二人问倒,不但此番冒进是徒劳无功,就连自己也会被扣上不敬之罪名。略为一想,朱棣冷笑道:“朱有爋十岁小童,便知父王谋逆?尔等奸佞,仅凭一面之词便构陷亲藩,也敢说是罪证确凿?齐王进京,本为祭奠先帝,此乃儿臣尽孝之举,尔等怎能以此为契,蛊惑圣上扣拿亲叔?代王谋反,更是无稽之谈,尔等可在代府抄得一件物证?今日尔说三王有罪,便把罪证拿出来给本王看看!”
黄子澄一时语塞。这诸王之罪,本就只是个削藩的由头,若要往实了究,还真不好说出口。
齐、黄二人与朱棣争论之际,方孝孺一直冷眼旁观。此时见子澄被问住,他觉得有必要挺身而出,否则局面将陷被动。想了一想,孝孺沉声道:“王爷此话差矣!国有国法,三王过错,自有朝廷命付有司,按律处置。王爷身为藩王,自当谨守藩臣之礼;藩国以外之事,实非王爷所该过问!”
“尔是何人?”朱棣面带疑惑问道。方孝孺在洪武年间一直为京外小吏,朱棣倒没见过他。
“臣翰林侍讲方孝孺。”孝孺不卑不亢地答道。
“原来你就是方孝直!”方孝孺名满天下,朱棣岂会没有听过?略一思忖,朱棣突然笑道,“方先生乃理学名臣,只是方才的话本王听来,却是极没道理!”
“小臣不知有何无理之处,还望殿下赐教?”孝孺有些愠怒,他方才之言本就是据理而言,却被朱棣斥为无理,孝孺实在无法接受。
朱棣却是气定神闲,侃侃说道:“洪武二十二年,太祖改大宗正院为宗人府,以二哥为宗人府令,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