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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么办?”
增寿舔舔嘴唇道:“眼下高炽他们已上疏乞归,朝中勋戚也多有上奏陈情。若无意外,这几日皇上便会令他们陛辞。按规矩,北返之前,他们三个应来我们家中道别。到时候妹子抓住机会,将消息暗中透露给他们,如此神不知鬼不觉,不比你直接过去强了许多?”
妙锦稍一思索,觉得这确实是个好办法,遂又一哼道:“就知道你有办法,早说不就完了?何必扭扭捏捏!倒叫人瞧不起!”
增寿望着妙锦,良久,方摇摇头,转身出门去了。
妙锦与增寿定计后的第三日上午,高炽兄弟于奉天殿陛辞。下午,三人又来到中山王府,向三位舅舅道别。在徐家的践行宴上,辉祖苦口婆心地劝三人要谨守臣道,回北平后务必与朱棣一起,专心侍奉朝廷。燕王三子口中唯唯。吃完午饭,徐家兄弟与高炽、高煦在花厅叙话,妙锦便拉着年纪稍小的高燧去西花园嬉耍,辉祖与膺绪不疑有他,便任凭二人去了。在西花园中,妙锦将建文即将削藩的消息透露给了高燧,高燧闻言大惊,当即牢记于心。戊时,燕王三子告辞,徐家三兄弟送至大门前,高炽三人作揖毕,便登车出城去了。
五
高炽三兄弟返回北平,燕王朱棣喜出望外。晚上,朱棣难得的在后宫设家宴,为三位儿子接风洗尘。筵席上,朱棣一反往日严肃,与众人谈笑风生,一副欢快之态;因知父王难得开心,三人为免扫其兴头,便也不约而同地将妙锦密报暂搁下不提,只专拣好话奉承双亲。一顿晚宴从酉时二刻开始,直近亥时方散。高炽等人旅途辛劳,此时也觉得乏了,朱棣遂命他们各自回宫,早些歇息。
第二日高炽一觉方醒,已是日上三竿。待他洗漱完毕走出房门,王景弘已在外面候着。一见景弘,高炽便埋怨道:“尔怎不早些喊我起来?我久未回府,今日一早便应去给父王和母亲请安,这都什么时辰了?”
王景弘忙答道:“世子爷这可是冤枉奴婢了。昨日您一回宫,王妃紧接着就吩咐奴婢,说三位小殿下一路辛劳,必是累的紧了,今日便免了这虚礼,让您们睡个踏实!”
高炽这才放下心来,随即笑着说:“其实也没完全踏实。昨晚不知怎么了,隐约觉得有鹅不停地叫,倒让我心烦意乱了一阵子。王府里什么时候养鹅了?”
王景弘却没立马答话,而是先张望一下,方凑到高炽耳根子前道:“眼下风声越来越紧,朝廷削燕恐怕也就在这几月了。王爷从京里回来后,便暗中命人于后宫打炼铁甲,以备不时之需。因着打铁声音太大,道衍师傅便让王爷在后宫中又养了这一大群鹅,以免被外人察觉。如今我燕府上下,对外都称王爷病后好吃鹅肉,世子爷出去也别说漏了嘴。”
高炽听了心中一凛,也不说话,直往朱棣寝宫走去。
到寝宫门前,正巧碰着副承奉黄俨。一问之下,才知道父王一个时辰前到太液池去了。高炽遂又转奔太液池。
太液池始建于金朝,在元代时成为皇宫的内湖。当年燕王就藩,朱元璋为节省民力,令其勿新建王府,而以元代旧宫为府,朱棣遵旨照办。元代皇宫规模宏大,新的大明燕王府虽只占其一部分,但也规制惊人,太液池也被囊括进去不少。太液池在元时为皇室游玩专用,湖光山色,景色十分怡人,所谓“燕台八景”之一的“太液秋波”便指此处。高炽走到太液池旁,正与高煦和高燧撞个正着,他们也是来寻父王的。三兄弟聚到一起,找了个小答应一问,才知道王爷在池中琼华岛上的山顶凉亭。三人便又赶紧过桥上岛。
琼华岛也是燕台八景之一,名为“琼华春阴”,全岛由泥土堆积而成,到处点缀太湖石,岛上有小山一座,上面遍植松柏。朱棣就藩后,在山顶建了个小凉亭,夏日里经常过来乘凉,一览湖光山色,倒也十分惬意。高炽等人无心览景,只沿着阶梯一路而上,快到山顶时,便隐隐听到有人吟诗:
苍山突兀倚天孤,翠柏阴森绕殿扶。
万顷烟霞常自有,一川风月等闲无。
乔松挺拔来深涧,异石嵌空出太湖。
尽是长生闲活计,修真荐福迈京都。
高炽听得一愣。这诗倒甚为熟悉,正是金末名道丘处机的《琼华岛七言诗》,但吟诗的声音却甚为陌生。高炽一望两位弟弟,高燧也是一脸茫然,高煦却是哼了一声道:“不晓得父王又从哪寻来些莫名其妙的酸腐文人!眼下朝廷的刀都架到咱父子脖子上了,他老人家还有兴趣找人吟风弄月!”
高炽一笑,也不应声,继续往上爬。待到山顶,一阵凉风拂过,三人顿觉神清气爽。高炽放眼一瞧,前方凉亭内聚着三个人。除父王朱棣外,另一个是道衍,还有一位却是个头戴黑色万字巾、身穿天蓝色直裰袍的文士。不过此人正背对着他们,看不清面孔。
“儿臣参见父王!”不暇多想,三兄弟疾步走进凉亭,向朱棣躬身行礼!
朱棣今天看上去气色不错。待三兄弟站起,朱棣正要说话,却听高炽突然失声道:“哎呀,你不就是那天给我测字的金先生么?”
朱棣先是一愣,继而顺着高炽的眼光瞧去,见他竟是朝着旁边那位蓝衣文士说的,心中顿时大奇。
蓝衣文士见高炽如此,却只微微一笑,旋不慌不忙地对高炽一揖道:“金忠见过世子!数月不见,世子别来无恙乎?”
见金忠如此从容,高炽一怔,方叫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是谁?”
金忠一笑:“小人于看相略有心得,世子爷气度非凡,我怎会不知?只是当日世子有意不表身份,小人自也不便说破。”
“这是怎么回事?炽儿莫非见过世忠?”朱棣忙在一旁问道。
高炽见父王问话,忙将那日见金忠之事说了,末了方道:“本来准备再找时间去金先生处请教,结果一入京师便是数月,不想今日竟在父王处见着。”
朱棣哈哈一笑,便把金忠之事与高炽说了。原来朱棣见朝廷屡谋削燕,自是暗中防备。入京前,朱棣密令道衍寻访智谋之士,收为己用。金忠在北平数载,与道衍也有往来。道衍屡次与其交谈,发现其学识渊博,不但通晓阴阳,对兵法战阵也是十分精熟,于是暗暗称奇。朱棣既有交待,道衍便将金忠引荐给了他。经过几次长谈,朱棣对金忠也是大为赞叹。朱棣手下有袁忠彻这等大师,倒不稀罕金忠的阴阳之术;真让他看重的,是金忠对兵事的精通。这个相士于三略六韬无一不晓;说起武侯阵法、李卫公阵法也是头头是道,并颇有独到见解。燕府能人不少,却正缺这么一位熟悉兵事的谋士。经过几番试探,金忠也表示愿意效忠燕王,且他又是道衍荐的人,朱棣便将其引为腹心。眼下乃多事之秋,朱棣不便直接将其任为属官,便以国士待之,时常密召其进府议事。高炽留京数月,此时方再见得这位异人。
朱棣说完,方又笑道:“世忠乃饱学之士,尤其熟于兵法;尔素不好兵事,现既与他相识,正可让他多多指点。”
高炽忙道:“父王说的是。以前便想着拜金先生为师,只是进京耽搁了,眼下先生入了燕府,我自当朝夕请教。”说完,便向金忠一揖。
金忠忙还一长揖道:“世子才学俱佳,臣岂敢当您师傅?只是世子平日有什么记不清的,臣查缺补漏勉可效劳。”
高炽与金忠你谦我让,不亦乐乎,旁边的高煦见了却一阵腻歪。他平日最烦的就是这些文士,此刻见这个金忠被父王信任,又与高炽有旧,心中更是不爽。高煦上前一步,正欲说话,忽然山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众人循声望去,却见王府承奉内官马和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王爷,出大事了!”马和踉踉跄跄地跑进亭子,把几张薄纸奉到朱棣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王爷,京师邸报,岷藩被削!”
“什么!”马和话一出口,在场众人皆大惊失色,先前的轻松气氛瞬间散尽。朱棣一把夺过邸报,打开一看,双手随即又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原来就藩云南的岷王朱楩与世镇云南的沐家将门向来不和。西平侯沐春死后,其弟沐晟袭爵。沐晟见朝廷削藩日急,便抓住机会,将朱楩平日诸多不法之事收集到一起,扎扎实实地参了他一本。朝廷得报,便将朱楩废为庶人,就地收押。邸报上登载的,正是沐晟参朱楩的诸般罪行,以及建文的削岷诏旨。
“丧心病狂!”看完邸报,朱棣当即狂哮。这已是第五位被削藩王了!尤其这一次,距离湘王自焚尚未满两月!想到建文的霹雳手段,朱棣愤怒的同时,也感受到了沁骨的寒意。
“父王!莫要犹豫了,起兵吧!不然下一个就轮到咱们了!”高煦突然冲上前,大声喊道。
“尔胡说什么?”朱棣一吓,马上出言斥道。
“儿臣没有胡说!”高煦脸涨得通红,急匆匆地把妙锦的密报说了,末了叫道,“皇帝谋我燕藩之心,四姨已说的明明白白!若再不举兵,怕是就来不及了!”
朱棣脸色一片惨白。没什么可犹豫的了!妙锦的密报,已将朱棣内心深处隐藏的最后一丝幻想也击得粉碎。如果说,就在片刻之前,他还在奢望建文能放他一马的话,那眼下,他已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朝廷与燕藩之间,已再无丝毫余地了!
“世忠,你怎么看!”朱棣阴沉着脸问金忠道。
金忠默然。过了半晌,他方抬起头,冷冷吐出八个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世忠先生也认为本王只剩举兵一途?”朱棣尚未答话,高炽已紧张地问金忠道。
“世子!”金忠淡淡一笑,对高炽一拱手,坚声道,“眼下不可举兵!”
“啊……”金忠话一出口,高炽兄弟俱是一惊。事情都到这份上了,他怎么还说不可举兵?莫不真要让大伙儿束手就擒?高煦性急,当即忿忿道:“人家拉屎都拉到咱头上了,为何不能举兵!”
与三位儿子的惊诧莫名不同,朱棣倒是颇为冷静。他望着金忠足足半晌,方淡淡道:“敢问世忠,为何不能举兵?”
“举兵自是必然,但不是现在!”金忠断然答道。说到这里,他又望了望朱棣,只见朱棣却是面无表情,显得十分镇定。金忠略有些诧异,不过也不暇多想,只是转而问高炽道:“敢问世子,您陛辞出京之时,可曾闻岷藩被削一事?”
“未曾闻得!”高炽略一思索,肯定答道。
“这便是了!”金忠一拍手道,“若以常理论,皇上能放三位小殿下北归,绝无可能是出其本意,必是受物议之迫,不得不为之耳!然则皇上既恪于物议而放诸位小殿下,那又为何你们刚一出京,他紧接着又悍然削除岷藩?虽说燕强岷弱,两者远不能比,但毕竟同为宗藩,皇帝也无道理如此前后不一!”
高炽闻言一怔:金忠说的有道理,父王在朝中的能量自然远远胜过岷王。可如果仅是为了平息朝中对削藩的物议的话,皇上也没道理方一放过自己三人,紧接着又去寻岷藩的晦气。想到这里,高炽抬头问金忠道:“莫非朝廷削岷,其实还另有隐情?”
“不错!”金忠答道,“请世子思之。若我等未得徐小姐密报,仅从三位殿下北归和岷藩被削二事看,您认为我燕藩应有何举动?”
高炽稍一思索,脸忽然变的雪白。过了好久,他方呐呐道:“莫非,莫非皇上是要……逼我等谋反?”
“不错!”金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