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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谲异常,朝廷的最终态度扑朔迷离,张信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秘密求见,其居心到底何在?他到底是因确有要事要禀告自己,还是另有所图?尤其张信在托内官传话时专门提到,非亲见燕王本人不可!这就更让朱棣心存疑虑——自己现在还是疯癫之人,如果此时接见,那这装疯一事必将被张信知晓!敌友未明之下,贸然接见,一旦张信仍心向朝廷,那后果将不堪设想!眼下李让已被朱棣暗中打发出城,去招附通州等地的昔日旧部,让他出面应付张信已不可能,而派其他人出见,张信恐也不会坦言。想来想去,朱棣觉得还是稳妥为好,遂跟黄俨道:“就说本王眼下重病在身,实在无法见他!”
张信兴冲冲地跑来燕府,却被朱棣一声“不见”给浇了个透心凉。他灰溜溜回家里,想了半天才明白:燕王对自己仍有疑虑!一时张信不免有些气沮。不过再想到眼下自己已危如累卵,他觉得已不是顾及面子的时候。第二天一大早,张信又来到了遵义门前。可朱棣仍是万分谨慎,对他连番求见愈发惊疑。因拿不定主意,朱棣便仍以染病为由,再次将张信撵了回去。
两次被拒,张信急像热锅上的蚂蚁:再过几日,张昺等人就要动手了!他昨日下午巡视军营,竟撞见一群将校聚在一起嘀咕什么,待自己过去,众人却立马嬉皮笑脸,顾左右而言他。张信老兵油子出身,立刻从其中嗅出了不对劲。经此事,他愈发害怕,心中也愈发坚定:为保身家性命,无论如何也要见到燕王!
第三日早上,张信钻进了一辆官眷用的乘舆,又来到王府门前。这一次王景弘正好在遵义门。张信以前见过他,知道他是世子亲信。听得燕王仍是避而不见,张信忙将景弘一把拉过,急道:“王公公,我实在是有十万火急之事,你千万进去说说,一定要让使长见我!”
前两次来门前传话的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小火者,张信求也无用。今日这王景弘却是个能做些主的。他见张信一脸焦急之色,又坐个女眷车子隐秘而来,实在不像是假的。沉吟半晌,景弘欠身道:“王爷确实身体欠妥。张大人既然真有事,我便进去说说。至于成与不成,小人可就不晓得了!”
“可以,可以!”张信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道,“就劳烦公公了!”
此时高炽、高煦和道衍、金忠四人正聚在燕王寝宫。王景弘小心进去,将所见情况说了一遍,末了对朱棣道:“依奴婢所见,这张信似乎确有要事要禀告王爷。”
朱棣听了皱眉不语。他此时心中也是颇为犹疑:他担心张信是来试探自己;但张信接二连三的求见,且言辞诚恳,难道真有什么重要之事要跟自己说?若其真是有密言相告,自己却避而不见,会不会误了大事?想来想去,朱棣仍下不了决心,便将求助的眼光投向道衍。
道衍也不能判定张信心意。不过见他这个架势,道衍觉得其真有投效之意也未可知。想了一会,道衍奏道:“张信之意臣亦不能猜度。但他连番求见,王爷若执意不见也不好。依臣看,王爷不如先装病在床,让他进来,且看他说什么,再做决断。”
朱棣一想,这也确实是个办法,便点头道:“就照师傅意思办。”随即他又对众人道,“你们也别退下,都到屏风后面躲起来,一起听听他怎么说。”
张信在王景弘的带领下进了寝宫。张信到了床前,见朱棣眼睛半闭,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心中不由一阵好笑。他跪下行完礼,便直接说:“臣有急事禀告殿下!”
张信说得再诚恳,朱棣却又哪敢轻信?听张信说完,朱棣却是一阵哼哼唧唧,半天说不出个整字来。张信见状,忙说道:“殿下勿要再装病了。张信今日前来,是要投效殿下。您有什么心事,尽可告知在下。”
朱棣心中一惊,嘴上却哆哆嗦嗦道:“本、本王确实有病!”
张信见他如此,苦笑一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使长还信不过我!前些日葛诚已将‘燕王无病’四字透给了谢贵。如今他二人已得圣旨,正调集兵马,不日就要对使长下手。使长便装得再像,恐也难逃此劫!”
朱棣内心惊骇至极。他早就对葛诚有所怀疑,今日张信毫不犹豫便将此人点出,朱棣两相印证,心中已信了几分。
张信见燕王不语,心想:“不把你逼到绝路,你终不会信我!”他一咬牙,竟将建文密旨掏出,递到朱棣床头,方朗声道:“这便是皇上命臣擒拿使长的密旨。使长要是还效忠朝廷的话,那不管您真病假病,现请起身跟张信回去;若使长已欲举兵,那继续装病又有何意义?还请使长起身说话!”
朱棣看到密旨已是目瞪口呆!张信竟连擒拿自己的密旨都掏了出来,他又岂能再存怀疑!朱棣一骨碌坐了起来,对着张信肃容一揖道:“佥事救我一家,恩同再造,请受我一拜!”
张信见朱棣施礼,忙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方道:“使长信得过臣,实乃臣之福气。臣何德何能,岂敢受殿下大礼!”
此时众人也从屏风后绕出。道衍笑道:“张大人一片忠心,可鉴日月;使长有此等良将相助,实乃上天相佑!”
朱棣命高炽亲自搬来一张凳子,硬让张信坐了,方温言道:“天不亡燕,遣恩公前来救我。此番逃得大劫,他日必涌泉相报!”
张信终于得到朱棣信任,心中也是一阵轻松,见朱棣感谢,他忙连道“不敢”。略歇一会,张信便徐徐道来,将张昺、谢贵的各项举措详细说了,末了方慷慨道:“王爷功勋盖世,且素来忠义;可惜朝廷无道,竟视您如仇敌;齐泰、张昺等小人,妄图谋害王爷,以为晋身之阶。臣武人出身,素敬英豪,实不忍见殿下无过受难,故前来报效,愿随王爷歼灭丑类,重振纲纪!”
张信说的唾沫四溅,朱棣也是连连颔首。其实朱棣也猜到:这张信之所以最后选择燕藩,八成是看到了自己在军中的势力。不过在如此险恶环境下,他能毅然投靠,却也十分难得;何况他还带来了许多有价值的线报,这就更要好加抚慰了。
朱棣与张信说话间,高燧、袁容、袁忠彻以及张、朱、丘三将也相继受命赶来。众人见朱棣与张信谈笑风生,先都是一愣。待高炽解释完毕,大家均是又惊又喜:惊的是建文终于向燕藩举刀;喜的是张信确乃诚心投效,燕藩反击起来自是占尽优势。
见心腹均已到齐,朱棣一抬手,众人顿时鸦雀无声。此时的燕王一扫伪装多日的颓废之色。只见他神色冷峻,目光如炬,威严地扫视众人一眼道:“方才张佥事所言,尔等也都听见了。如今朝廷既要逮我官属,又要擒拿本王,不出数日,燕藩便要大祸临头。尔等都是本王最为亲信之人,处此危境,各位有何见解?”
张信见周围均是燕府要人,知朱棣已将自己视为心腹,心中不由一热。他当即跪下,大声奏道:“朝廷无道,奸佞横行。大王乃皇室长辈,岂能坐以待毙?只要大王下定决心,信甘为内应,钳制张、谢,以效犬马之劳!”
张信都已表态,其他人哪能落后?众臣子纷纷跪下,一个个义愤填膺道:
“朝廷昏庸无道,王爷当兴师问罪!”
“杀进京师,剐了齐泰、黄子澄!”
“狗皇帝残害亲族,使长岂能容忍?”
“反了他娘的,大王自己当皇帝!”
……
大殿之上吵吵嚷嚷,众人各表心志,齐心劝谏。道衍见众人越说越不像话,不由暗自皱眉。他向一旁仍未发言的金忠瞧去,正好金忠也一眼望来。四目相对,两人顿时心神交会。待众人闹完,道衍一揖奏道:“事已至此,王爷已是退无可退!齐泰、黄子澄蛊惑君王,谋害亲藩,殿下应奉天举义,兴靖难之师,清君侧,正朝纲,荡平朝中奸佞,辅佐圣上!”
听得道衍之言,朱棣当即暗赞一个“好”字!道衍虽也是劝说,但其意却高了许多:起兵的名义只能是靖难、而不是造反;目标也是朝中“奸臣”,而不是建文本人!他这种想法正与朱棣不谋而合:直接造反是不行的。以臣反君,有违纲常,必然会招致天下唾骂;只有打出清君侧旗号,方能占据道义,师出有名!
事已至此,朱棣终于不再遮遮掩掩,他走到剑架前,“嗖”的一声拔出宝剑,决绝说道:“齐泰、黄子澄心怀叵测,欺天子年幼,内挟君王,外陷宗藩。一年之内,四王被废,湘王遭害,本王亦将遇不测!眼下奸佞当道,弄权祸国,我大明江山几至不保!我身为太祖亲子,宗室长辈,岂能坐视祖宗基业沦丧?本王心意已决,今将效周公辅成王故事,传檄天下,大兴义师,讨伐奸臣,奉天靖难!”
八
在张信叛附燕藩的第三天,张昺与谢贵终于动手:城外,开平宋忠,蓟州马宣已调集兵马,正向北平进发;城内,都指挥使余瑱率都指挥同知李濬、陈恭统兵一部,将燕山三护卫困于军营内。张昺、谢贵亲率两万大军,与张信一起,将燕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燕府的体仁、端礼、遵义、广智四大门前均被木栅栏堵住出路,燕府自朱棣以下已成笼中之鸟。
在万事俱备后,张昺命人将逮捕燕府官属的圣旨用箭射进府内。张昺此时的如意算盘是:朱棣若遵旨照办,则燕藩羽翼皆去。自己拿下官属后,再让张信宣读逮捕燕王的第二道密诏,朱棣便唯有束手就擒;若朱棣抗旨不遵,顽抗到底,那时自己一声令下,两万大军一涌而入,除非他燕王有上天入地之能,否则照样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王府内,朱棣已是万分紧张。他虽带兵多年,见惯风浪,却从未遭遇如此险情。以前他是塞王,统率河北诸军,每次出塞都有几十万人跟着。那时候打仗,自己怎么说也是恃强凌弱,鞑子纵然凶狠,论实力却远不如己。可如今张昺大兵压境,而自己府内只有朱能临时调入的八百勇士,强弱之比太过悬殊,这不能不让朱棣提心吊胆。现在他的唯一指望,就是自己的计划能够顺利实施。
就在张昺、谢贵等得不耐烦时,王府端礼门终于打开,燕府承奉内官马和走了出来。
马和走到张昺面前一揖道:“王爷已遵旨将诸位属官悉数绑了。现请二位大人进府查验。”
张昺骑在马上呵呵一笑道:“殿下既然遵旨,何不将人犯一并送出,还需本官进府去拿?”他不是傻子,此时进府,要是被朱棣阴了怎么办?
马和听了却是一声冷笑道:“大人架子未免也太大了些!朝廷虽逮了燕府属官,可并未削王爷爵位!我家王爷现仍是亲王身份!大人您不过一个朝廷命官,就算是钦差,要拿人总也得自己动手吧?难道还要我家王爷亲自领人出来不成?”
见马和针锋相对,张昺先是一愣,继而一想,不由得暗暗叫起苦来。
原来张昺给建文的奏疏中,是建议建文明旨削燕。但建文发过来的谕旨,却与他事先设想大有不同。当初建文计划迫燕藩主动谋反,自是希望把动静闹的越大越好;可如今形势颠倒,成了朝廷强削燕藩,建文的心思也随之大大转变。燕王有大功于国,且威望素著,仅凭着几个低级护卫武官的供词而削燕,本身就十分牵强。何况建文知道,这个四叔是个坚毅之人,若他也来个阖府自焚或者拔剑自刎,那即便最后朝廷获得成功,自己也将面临滔天责难。建文不怕燕王举兵,但他却生怕这位四叔宁死不从!一个湘王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