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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松动归松动,李景隆却也不能就此改口。事情发展到这个份上,连黄钺都请了出来,要再说不杀,他实在下不来台。
似乎看出了李景隆的难处,俞渊眼珠子一转,一溜儿跑到仍呆若木鸡般立在当场的瞿义面前,一脚将他踹到地上,狠狠骂道:“臭小子,大帅运筹帷幄,所虑所谋岂是你小子所能匹?今尔大言不惭于先,胡言犯上于后,便是打六十军棍亦不为过!还不赶快向大帅请罪?”
瞿义被俞渊一踢,立时清醒过来。待把俞渊的话一回味,他就是再傻,也明白其中的意思。瞿义虽然不服李景隆,但也不想把命丢在这里。反应过来后,他也只能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忙跪行到近前,对着李景隆磕头如捣蒜,极力请罪求饶。
瞿义服软,众人也忙跟着再一通求情,李景隆的面子总算好看了些。有了台阶,景隆总算不再坚持斩首,而是板着脸冷冷道:“本帅领军,素来讲究令行禁止。大军不可轻出,此事方才已有定见。尔不知军事,无端指责本帅定略,乱我军心,本当伏诛。兹念尔父子忠于王事,往日略有薄功,且饶尔一命,改打军棍六十。下次若再犯,则定斩不饶!”其实所谓的不可出兵不过是李景隆与瞿义的争论之语,根本没有所谓的定见,他这番话完全就是无稽之谈。不过明眼人都知道,瞿义的罪过若非在这上头的话,那就只能是言辞冒犯主帅了。而因言辞之事大动干戈的请黄钺,这一点李景隆是绝对不能认的。
听得李景隆信口雌黄,瞿义心中早就把他家祖宗骂了个遍。但是形势比人强,他也只能顺着景隆的话头认了。一番请饶后,李景隆大手一挥,两个亲兵昂首上前,将瞿义拖出去受刑。
瞿义离开,大殿里总算安静下来。因着这一番闹腾,一个好端端的军议被彻底搅黄。虽然一众文武仍在当场,但大家已都没了讨论的心思。
扫视堂下僚属一眼,李景隆清了清嗓子,尽量威严地道:“传令各部加紧整肃,紧守城池,不可轻举妄动。待王师齐聚,再行出兵!”本来,一开始李景隆也不是完全反对偷袭北平,否则他也不会召集这个军议。但因着与瞿义的这番争执,他的立场也被逼着坚定下来,眼下他就是真想攻打北平也开不了口了。
“谨遵钧令!”怀揣着各样心思,众将拱手听命。
一连数日,德州与真定的二十万南军皆在无所事事中度过。第三日一大早,一名飞骑驰进德州城,并带来一个坏消息——九月二十五日,燕军兵至永平。江阴侯吴高闻燕王亲至,不敢接战,尽弃辎重而逃。燕王亲率轻骑追击,吴高折兵数千,余众仓惶奔回山海关。永平之围遂解。
六
“赖大王神威,永平之围得解,臣代全城军民敬谢大王!”永平知府衙门内的庆功宴上,守将郭亮、赵彝举杯高叫。
朱棣微微一笑,端起酒杯道:“永平得全,实仗二位将军英勇守城之故,本王不可昧其功!军中不能饮酒,此番本王便以茶代酒,敬二位将军一杯!”
“岂敢!”郭、赵二人忙又谦逊。
朱棣摆摆手打断了他们的谦词,正容道:“永平卫指挥使郭亮、同知赵彝忠勇勤勉,率众守城二十日而不堕,其功当赏。郭亮晋北平都指挥佥事、赵彝晋指挥使,仍督旧部坚守永平!”
“谢大王!”郭亮、赵彝赶紧叩谢。
待二人谢恩罢,朱棣扫视一眼,见大厅内杯盘狼藉,众将兴致也尽的差不多了,遂道:“天色已晚,今日之宴便到此为止。吴高虽遁,李九江还在德州望着咱们。诸位切不可掉以轻心!待破得九江,本王再与诸位在北平把酒言欢!”
见燕王发话,诸将便起身告辞,一转眼功夫,先前还人声鼎沸的大厅便安静下来。朱棣向身边侍候的黄俨使了个眼色,随即一声不发地走进了后院的签押房。不一会,黄俨便领着高煦、金忠、张玉、朱能及丘福五人跟了进来。
待众人坐定,朱棣首先问高煦道:“德州方向可有动静?”
“没有!”高煦虎虎有声地道,“席间刚有探子回报,德州南军仍在休整,并无出城迹象。”
朱棣心下稍安,随即对张、朱、丘三位大将笑道:“此番本王值此南军压境之际出兵永平,想来三位将军心中亦存有疑惑吧?”
张玉三人皆是一愣。正如朱棣所说,当得知要救援永平时,三人皆是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出兵前,他们还曾面见朱棣,对这种几乎自杀的行为表示强烈反对。不过任他们如何劝说,朱棣却只是含笑不语;待转问高炽兄弟,他们也是顾左右而言他。无奈之下,三人也只得将疑惑埋进肚子里。直到此时朱棣发问,他们才确信:燕王此举应有特别用意。
见三人一副洗耳恭听之状,朱棣呵呵一笑,扭头对金忠道:“箭在弦上,已无再保密之必要,世忠便明言吧,也好让三位将军有个准备。”
“是!”金忠微微一躬,随即对张玉他们郑重道,“明日上午,王爷将率军北上,袭取大宁!”
“袭取大宁!”三位将军皆是一惊。显然,这个方略大大出乎他们预料。
见三人惊讶,金忠微微一笑,随即将前后经过详细道来。
原来,早在真定之战结束后,朱棣便料到建文君臣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用不了多久,朝廷大军将再次北伐。燕藩虽胜了真定一役,但四面受敌的处境并未得到改变。朝廷据天下之力,实力胜燕藩百倍,一时之败,根本不足以让其伤筋动骨。且朱棣可以想象,有了这一次的教训,朝廷下一轮北伐的声势将更为浩大,燕藩面临的攻势亦将更为猛烈。
回师北平后,朱棣与金忠、道衍等人日夜谋划,希望能找到击败南军的良策。但几番讨论下来,众人挤破了脑袋,却始终没有一个有把握的办法。在朝廷的绝对优势面前,无论燕军多么勇悍,无论燕王如何善战,都不足以抵消两者间巨大的实力差距。
无计破敌,那唯一的办法便是据城死守了。可就算北平是天下坚城,但燕藩兵微将寡,又孤立无援,这么死守下去,纵能一时无恙,其最终也逃不脱败亡的命运。
硬拼不过,死守又难逃败局,在这种绝境之下,要想挫败南军的北伐,便只有另辟蹊径。终于,在朱棣几乎感到绝望的当口,道衍想出了一个办法——袭取大宁,夺大宁都司之兵为己用。
大宁号称“带甲八万,革车六千”,是明朝抵御鞑子的一支精兵。大宁兵马昔日长期由朱棣统率,将士久承其恩惠,若能将他们收归己用,燕藩兵力将猛增一倍。且在洪武年间,蒙古兀良哈部归附大明,朱元璋为此设置朵颜、福余、泰宁三个羁縻卫安置他们,其地点也在大宁。朵颜三卫有数万部众,往日朱棣出塞,他们亦有派兵跟随,彼此间颇有交情。一番计算,若能将大宁军马全数收编,燕军总兵力将达到近十五万之众!有了这样一支大军,燕藩将不惧朝廷任何威胁!
当然,夺取大宁兵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眼下的大宁都司掌印房宽虽是燕王旧部,但这次他却选择站在朝廷这边。这位都指挥使先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囚禁了欲与朱棣一起靖难的宁王朱权,继而又加紧整肃大宁各部,力图削除燕、宁二王在大宁将士中的影响,收附军心。房宽的决绝,给朱棣袭取大宁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不过麻烦归麻烦,既然大宁对燕藩如此重要,那朱棣就是纹尽脑汁也要将它拿下。经过一番谋划,道衍他们终于想出了办法。
“出兵永平之前,王爷已派人说动了松亭关的陈亨,他答应归附我燕藩。眼下马和已前去联络,只要我军一到,陈亨便会打开关门,放我军进关!”将袭取大宁的目的讲述完后,金忠又笑吟吟地道出了此次北上的方略:“一旦松亭关失陷,大宁必将大震。到时候我军长驱直入,直扑大宁城。王爷已事先派人联络大宁城中诸将,到时候他们亦会倒戈。只要攻克大宁城,擒住房宽,大宁二十卫所便会归于王爷麾下!”
“好啊!”金忠方一说完,丘福便一拍大腿叫道,“大宁八万之众,若能归我燕藩,那还惧他李九江个鸟!”
尽管事先已经知晓内情,但听金忠徐徐说来,高煦仍掩不住满脸兴奋。他当年在京师大本堂读书时,便对将门出身却动辄吟风弄月、故作一副儒雅之态的李公子十分看不过眼。每每想到李景隆得知燕藩夺取大宁兵马的惊骇模样,高煦次次都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过北平怎么办?”朱能忽然出声问道,“袭取大宁,就算顺利,来回也得一个多月。现李景隆虽按兵不动,可若其得知我军出塞,必然会趁机攻打北平。眼下北平城中兵力不过万余,如何能抵挡得了数十万南军的攻势?”
“士弘将军勿忧!”金忠从容笑道,“我军方一出城,世子便在北平城内征集青壮。燕赵之地,自古民风剽悍,偌大个北平,征集两三万精壮汉子还是不成问题的。且松亭关仅陈亨部便有一万多,待我军进城,抓住刘理,他手下人马亦可夺过来,如此可得兵两万。松亭关兵马,皆为王爷旧部,只要王爷领着陈亨一起出面抚慰,收编他们便不会太费事。到时候将这两万人马拉回北平,世子手下便有五万大军!北平乃天下坚城,又有五万大军驻守,李景隆纵倾巢而出,匆忙间又能奈何?到时候他久攻不下,必然师老兵疲,我们再携大宁兵马回师南下,与其决战,正可一举破之!”
“果然好计!”这一下朱能也心悦诚服。
“好了!”见事已说完,朱棣一笑道,“三保过会儿便会回来。按照约定,明日傍晚便是陈亨献关之时。三位将军且各自回营,交待下去,明日五更造饭,拂晓出征,天黑之前拿下松亭关!”
“王爷……”众人正待应诺,外面忽然传来黄俨的声音,“禀王爷,马承奉回来了!”
“这么快?”朱棣精神一振,笑道,“三保确实干练。唤他进来吧!”
马和面色沉重地走了进来。一进屋,他便噗通一下跪到地上道:“王爷,奴婢有负使命,陈亨不愿归附!”
“什么?”房内众人的笑容俱都瞬间凝固。半晌,朱棣方难以置信地问道:“他事先不是已经答应献关了么?怎么事到临头却变了卦?”
“回王爷,就在今晨,营州三护卫已从大宁开到松亭关,据说是奉房宽之命,准备南下与李景隆合击北平。营州三护卫一到,松亭关形势骤转,陈亨心生惧意,便就反悔了!”
“无胆老儿,我一刀劈了他!”高煦一声怒吼便要暴起,朱棣一眼扫来,目光中充满寒意,高煦心中一紧,只得又坐了下来。
屋内一片死寂。松亭关的骤变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眼看苦心经营的计划突然间便陷于破产,众人心中都如压着块石头般难受。
沉默半天,金忠无奈地摇摇头道:“唯今之计,只有先回北平,再谋他法了!”
金忠一语道闭,众人神色均是一黯。大家都明白,所谓再谋他法,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说辞罢了。如果就这么返回,燕藩便只剩下死守北平一条路可选。而死守的最终结果是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清楚楚。想到这里,朱能不由忿忿道:“营州三护卫来了又有什么要紧?只要我军兵临城下,他再趁机发难打开关门,里应外合之下,松亭关照样会落到我们手里。陈亨这老贼白活一把年纪,竟胆小懦弱至此!”朱能素来涵养甚好,在燕军中有儒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