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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又当如何?”李景隆已得知丽正门再败的消息,此时见得增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给你的机会还少么?六万京卫,连日猛攻,居然这许久都打不下个丽正门!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你不就想赚这破城首功么?可你自己没用,怪不得别人。我不能为你那点子前程,坏了朝廷平燕大业!”
李增枝脸一红。他一直都将破城这一平燕首功视为囊中之物,此刻他又遭败绩,正欲来李景隆帐中解释一番,却突然听得瞿能破门的消息。两相对比之下,李增枝又愧又妒,心中更是恼火,竟将不能立功的怨恨一股脑儿地撒在了瞿能身上。
沉吟半晌,李增枝干笑一声道:“弟弟是未能破城,可这责任也不全在我啊!丽正门是北平主门,朱胖子他亲自镇守,哪是彰义门可比?不信哥哥让瞿能来,他照样拿不下丽正门!”
李景隆冷哼一声,懒得跟他再说,便欲叫人进来传令。增枝见状大急,忙道:“哥哥且慢!”
“你又要说什么?”李景隆皱眉道。
“哥哥!”增枝走到景隆跟前,低声道,“哥哥可有想过瞿能破城的后果?”
“不就是立功吗?他功再大,还能比得过我?”李景隆不屑地道。
“哥哥错了!”李增枝道,“哥哥你想,陛下对平燕寄予厚望,今北平一破,燕藩必败无疑。将来论功行赏,瞿能以破城首功必然会大受褒奖,到时候封个侯伯也不是不可能的。瞿家与咱们结下这么大的梁子,若他也成了勋爵,哥哥将来在军中便平添一个劲敌!”
李景隆心念微动。不过想了片刻后,他仍摇头道:“就算他能封侯封伯,又岂能与我抗衡?”
“抗衡自是不能,但掣肘却绰绰有余!”李增枝幽幽道,“平燕功成,哥哥自是大受陛下褒奖,可你已是公爵,皇上还能赏你什么?难不成还能封王?哥哥所得,不过是可以压过徐辉祖,成为右班之首罢了。可哥哥想过没有。当今陛下大兴文治,文官地位骤升,你纵然位高,论宠信却未必及得过齐、黄、方。一旦你再立大功,领袖群伦,文官见之,必心中忐忑。他们就不怕你威势太大,使好不容易才得以出头的左班文臣再度被打压下去?先前一个王宁,便把齐泰、黄子澄逼得灰头土脸,他们又岂能容忍一个更厉害的人物出现?既如此,到时候左班文臣必然会再找出个合适的人来制衡你。而瞿能百战老将,在军中威望甚高,今又立下平燕首功,且其还与你有大梁子。这样一个宝贝,文臣岂能放过?一旦瞿能受封入朝,位列哥哥之后,那你就有得憋屈了!”
李增枝侃侃道来,李景隆听得是瞠目结舌。增枝讲完后过了好半天,他方回过神来,呐呐道:“你也未免太耸人听闻了吧!我虽居公爵高位,但素来礼贤下士,在士林中也算有些名声。文官们又岂能害我?”
李景隆虽说不信,但语气已明显透露出犹疑,李增枝见状心中一喜,忙道:“未见得定要害你,但忌惮、压制恐就难免!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以前哥哥虽是公爵,但并无大功,故威势有限,且前头还有徐辉祖在,文官自对你印象颇佳。但若平燕功成,大功得立,兼你本又是一等一的贵胄,那将来天下文武谁能齐肩?到时候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是武官勋戚中无可争议之首。文官纵对你印象不错,但出于自身利益计,他们也会给你下绊子!何况话说回来,文官就真对哥哥印象不错么?黄子澄或许与你交好,可齐泰呢?齐泰可是一向对你颇多诋毁的。齐泰亦是皇上宠臣,且又是兵部尚书,他若以扬文抑武为由掣肘哥哥,恐怕子澄先生也是不会反对的!”
李景隆的冷汗一下冒了出来。他只想着在平燕大业中一战立威,进而大增权势,引领朝堂,不想这其中还有这么多纠葛,这么多不测!仔细一分析,李景隆觉得增枝之话有道理,自己再怎么说也是武人勋臣,文官再和自己要好,也不愿看到自己威势无二,压倒他们。想到这里,李景隆擦擦额头冷汗道:“那我又当如何?就算没有瞿能,文官也还会在五府中选出别人掣肘我啊!”
“当然会选!”李增枝断然道,“可人不同,势也不同。若瞿能来,他有威望,也有功绩,关键是他铆足了劲儿和哥哥作对,那自然会麻烦大增。可其他人就不同了。今开国老将大多已死,剩下的也不成气候,武将要积功立威,机会便只限于这平燕大业中。如今军中大将多是勋臣,以及父亲昔日下属。若让他们成此首功,凭着父亲的脸面和哥哥平日的交结,想来他们应不会与哥哥为难。如此,文官再想扶持哪个掣肘哥哥,其难度便可想而知。且再往深了想,倘能使自己人立首功,那哥哥将来在朝堂上的助力便又多了一分!哥哥现在可与文官交好,可名望大增之后,你就愿意对文官俯首帖耳?若将来万不得已要与文官翻脸,哥哥就不该预备些有用的臂膀么?”
“自己人?”李景隆眼珠子一转,冷笑一声道,“你说的这个自己人就是你自己吧?我没有扶持你么?可你却烂泥扶不上墙,我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把别人的破城之功抢来,强安到你头上吧?”
“哥哥这是什么话!”李增枝脸一红道,“弟弟虽不才,但起码这自己人之称还是当之无愧的吧?再说我又没说要窃他人之功为己有!”
“那你想怎么办?”李景隆的话中不无嘲讽,但细听下来,却又带着几丝期盼。
李增枝对哥哥的嘲讽听若未闻,低声阴阴地道:“不派援兵给瞿能,让他不能破城!这平燕首功,留待来日由我去夺!”
“什么?”李景隆惊异地望着李增枝,半晌方破口大骂道,“你简直是鬼迷心窍!这北平是说破就破的?今日失此良机,来日出了变故怎么办?我是平燕主帅,灭不了燕藩,别说什么立功受赏,我立马就得身败名裂!你小子想功名想疯了,我可不能拿自己前程给你做赌!”
“哪会有什么变故?”李增枝急道,“眼下燕庶人已出塞,别说攻克大宁是痴心妄想,就是侥幸功成,来回也要一月功夫!除此之外,永平、保定二府自顾不暇,根本不可能增援北平,而燕藩又无外力相助。燕庶人回师前,北平就是孤城一座!我军连攻北平已有五日,今虽未得逞,但敌亦是强弩之末!今日一战,朱胖子光在丽正门就又折了几百号人。他北平有几个兵?能经得起这等消耗?弟弟担保,只要哥哥再从他部中拨些器械给我,最迟五日,我必拿下丽正门!”
“你先前说三日破门,结果五日过去,丽正门仍在朱胖子手里。现在你又说五日,凭甚要我信你?”李景隆冷笑不止。
“先前三日确是我托大!但今形势不同。哥哥可以不信我,可北平的实力摆在那,他朱胖子有几多家底,哥哥心里难道没数么?”
李景隆陷入沉默。的确,北平兵微将寡,这一点毋庸置疑。以南军之实力,只要再坚决打下去,北平绝无道理不破。按李增枝的办法做,虽不能说一点风险都无,但其实也十分有限。就算李增枝仍没出息,但其他将领也不是孬种,再破他一两个门基本不成问题。而且,方才增枝的话提醒了李景隆,将来平燕功成,自己要进一步攫取权势,免不了会陷入朝堂之争,故而借着平燕的机会扶持自家势力其实是很有必要的。
“只是瞿能已派人来请援,我若拒不发兵,将来他闹起来怎么办?”李景隆犹疑地问道。城门已破,主帅手中明明有兵,却拒不增援,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这事要解释不清楚,李景隆被扣上个暗地通敌的罪名都不是不可能的。
李增枝眼珠一转,道:“哥哥可否给我讲下瞿能之使请援的过程?”
“就一个传令兵,飞骑入营,直抵我中军帐前!”
“就一个人?中间没有停留?”
“没有。据此人讲,瞿能命其火速求援,故其一路狂奔,直抵中军方停。”
“信使人在何处?”
“还在中军,待我发兵时一起返回!”
“好!”李增枝一拍手,眼中闪过一道犀利的寒光,“既然此使路上未遇他人,那瞿能又如何能证明哥哥收到请援之信了呢?”
“可是这信使……”李景隆说着,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睁大眼睛,颤声道,“你是说要……”
“不错!”李增枝狞笑一声道,“北平乃燕王封国,军民大多附逆。今攻城日急,难免有亡命之徒心怀歹意。此信使孤身一人由城西绕到城南,路上难保不会遇上燕藩逆贼,突袭之下,信使猝不及防,被半途截杀,如此哥哥又怎知彰义门破?”
李景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过了好一阵,他方回过味来。思虑半晌,他抬起头,凝视着李增枝的眼,冷冷道:“你去,把活儿办得干净些!”
“哥哥放心!”李增枝阴阴一笑,转身出账而去。
……
没有援兵,瞿能不得不黯然退出彰义门,燕藩侥幸逃过了靖难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接下来的两日里,南军又展开了猛烈地进攻,但燕军誓死抵抗,徐王妃召集的千余壮妇也上墙参战,终没有让南军得逞。第三日一大早,南军一觉醒来,发现帐外已是白茫茫一片。李景隆飞快冲出寝帐,望着漫天飞舞的大雪,怔得久久说不出话来——建文元年的大雪提前来了。
大雪下了三天三夜。从江南过来的南军士卒不耐严寒,缩在帐中,再也不能出营一步。而北平将士则欢呼雀跃。这段时间里,徐仪华与朱高炽亲自带着城中将士,日夜往城墙上浇水。当大雪停下时,横在南军面前的已是一座滑不溜手的冰墙!望着重新固若金汤的北平,李景隆欲哭无泪。无奈寒冬已至,南军再无能力发动进攻,战事便由此停滞下来。
而与此同时,在北方,燕军主力的铁蹄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四
十月十九,燕军主力抵达塞外废城会州。在这里,燕王大阅三军。
此时的燕军,不仅远非北上大宁前可比,就是较刚出大宁城时,也有了巨大的变化。
出大宁城后,朱棣“恳请”宁王朱权下旨一道,命在松亭关的营州三护卫归附燕藩。同时,朱棣亲自修书一封,命在大宁城中俘获的陈亨之子陈恭送与其父,劝其归降。陈亨接信,心神大乱,陈恭也趁机劝说,一番计较之下,陈亨终于决定降燕。计议已定,由陈恭牵线,陈亨与营州中护卫指挥使徐理及营州右护卫指挥使陈文等人合谋,趁着另一名松亭关守将刘真不备突然起事,夺了刘真的兵权。刘真猝不及防,在最后一刻携印单骑出逃。至此塞上要隘松亭关也落入燕藩手中。陈亨留一部守关,其余各部与营州三护卫一起开拔,赴会州与燕军主力会合。
随着松亭关各部归附,大宁兵马全部落入朱棣手中。此时在会州,共计有北平燕军三万,大宁军七万,另还有万余朵颜三卫的鞑骑,总兵力达十一万之多!鞑骑且不说,仅这十万汉兵,便皆是昔日北军的精锐,大明最骁勇善战的军队!至此,朱棣终于有了和李景隆一较短长的本钱!
军队急剧扩大,原先的编制肯定不能适应当前要求。尽管北平危在旦夕,为保证己军战力,朱棣仍在会州对新燕军进行整编。除鞑骑不动外,原北平燕军和大宁军都被打散。朱棣效朝廷设五军都督府之制,亦将麾下兵马分为五军:张玉、朱能、原济阳卫指挥佥事徐忠、原济州卫指挥佥事李彬、原大宁都司房宽分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