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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少伯只好又在殿外的石凳上等。
太阳渐渐升起后,树上的知了们又都亮开了喉咙。后来,就听见后殿里传出古琴的弦音,接着,便有吟唱声传来:
夏至暑气早,
朝朝闻知了。
知了不知了,
问君谁能晓?
红尘梦多深,
何人能知道?
一朝梦初醒,
四大皆空了!
你道我可笑,
我道你可笑。
可笑不可笑,
自心最明了!
抚我焦尾琴,
唱我心中谣。
那些可笑事,
尽往天外抛!
程少伯正听得入神,吟唱声终止了。随后便见智远长老端着棋盘从后殿走出,笑对程少伯招呼道:“来来来,贤侄,自从失去你师父这个对手,多日没对弈了,今天别的事都先放一放,咱们先杀上几盘!”
程少伯听了这话,心中虽不情愿,却也难以推脱,只好坐下来与智远长老对弈起来。
智远长老持红,开棋先进三路兵,口中喃喃说:“仙人指路!”话音刚落,就有鸟粪从空降落在他的头上,智远长老便骂:“扁毛兽!”
程少伯持黑,他无心下棋,只是信手飞起中路象来。
“防棋?”智远长老微微一笑道,“知道防就好,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出车!”说着,走了一招儿车九进一。
程少伯便应了步士六进五。
“怎么只防不攻?”智远长老瞥了一眼程少伯,“你太厚道了,没有铁石心肠怎能赢棋?——车九平六!”
程少伯又应马二进三。
“车一进一!”
程少伯走车一平二。
“车一平四!”
程少伯走马八进七。
“车四进四!”
“过河?”程少伯见智远长老攻势凌厉,不敢大意,忙应炮二平一,把车亮出来,对准红方八路炮。
“好!”智远长老称赞道,“男子汉大丈夫,就该有点锋芒,不能老是挨欺负——我炮八进三!”与他的棋子落地同时,一摊鸟粪又落到棋盘上。智远长老又骂了句:“该死的扁毛兽!”
……
就这样,兵来将挡,车炮相加,弈了三十几个回合,智远长老看准程少伯的漏步,巧出奇兵,突然包抄困住黑棋的大本营,几步残棋便将黑棋置于死地。
“如何?”智远长老问程少伯,“遭人暗算窝不窝囊?”
程少伯闻言,沉吟良久,方道:“师叔,你的种种暗示,我都听明白了。川岛此人豺狼成性,我心里有数。但他带着记者前来,明显是搞舆论讹诈,这也是国外不友好人士的恶意挑战。少仲有牢骚在心,不肯为我杏林出力,我若再袖手作壁上观,岂不让川岛笑我杏林无人!”这样说着的时候,程少伯的脸涨得很红,声音有些发抖。他意识到这些后,便有意把声音放软、放低,接着说:“师叔,收治川岛之事,目前已是覆水难收,无法更改,所以还望成全。”
智远长老沉吟半晌,方道:“少伯呀,你以杏林大义对待川岛这件事,师叔我由衷感佩!也说明你师父我们当初没看错你。你不光医术可嘉,医德更堪称道,这一点,师叔我不糊涂。不过,实不相瞒,这件事你事先没和我说一声,我是很不高兴的。因为你师父圆寂后,为了接替他的纯阳观主持人一事,我算了不少卦,其中算到你时,发现你的卦里又暗藏一劫,十分凶险,还没等提醒你注意,就发生了你收治川岛这件事,联想当年你与川岛的宿怨,我料定你这次又会遇到很大麻烦。所以,从你自身安全着想,我是不愿帮你这个忙的。但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晚了,我只提醒你千万千万多加小心,时刻莫忘与狼为伍。要知道,我和你师父都等着你来主持纯阳观呢。”
程少伯听了这番话,才明白师叔这两天对他这件事冷淡的原因,不禁暗自愧悔事前没与师叔商量。至于卦中有劫之事,程少伯并未想太多,他一向认为既然该领受之劫,躲也是躲不掉的,能躲过去的,也就未必是命中注定的了。但他并非全然不信,既然卦中有此一劫,处处小心防范也就是了,便对智远长老说:“师叔关爱苦心,少伯由衷感谢。纯阳观主持一事,已与家人商量过,打发走川岛,即可与内人一同上山。眼前川岛之事,小侄谨慎小心就是,至于……”程少伯有意停了停,不说下去。
“至于灵芝花粉是不是?”智远长老苦笑问,然后摇了摇头,感叹道:“你呀你,心太善了——若西,把灵芝花粉给你外公拿出来!”
“若西在这里?”程少伯有些纳闷儿。
“别忘了,她是我的学生。”智远长老微笑说。
三
每年夏至前几天,都是采集灵芝花粉的日子。苦杏道人生前都是与智远长老在常春涧里挑灯夜饮,守望花粉喷出。二更前后,长在悬崖老树上的成片灵芝,便开始陆续从芝盖上往外喷粉,其状很像烟雾,一股一股,要持续一个时辰左右。这些喷出来的粉,深赭色,极细微,若无接收之物,便会落到树叶上、树枝上、草地上,形成一层赭色的尘。常春涧所以生长着这许多灵芝,是因为这里常年受温泉暖热水汽熏蒸,气温高而又潮湿,既有树冠遮阴,又不乏光照与通风,是野生灵芝最理想的生长之地。最初,苦杏道人并未收集这些花粉。后来想到灵芝既有很高药用价值,花粉乃其精华,必然也是好东西,便在灵芝喷粉之夜,在下面用各种干净器皿或纸张、布帐甚至道袍接受。然后抖在一起,用纸包好,放在观里的梁檩上收藏。后有病入膏肓者不能进食,将此灌服后,便能进食。腹中有肿瘤者,连服数日便能将肿瘤化作脓血排出来。百用百验,便知其治胃肠恶性肿瘤有奇效。苦杏道人将此一一记入其文稿中。程少伯也曾如法尝试给人用过,效果果然神奇。故对川岛此次来求医,他早有成竹在胸。但程少仲对此并不知道,他对恶性肿瘤的治疗均是继承父亲的经验,成败均有过。他所以推辞,在一定程度上,也有这种考虑。
昨日程少伯与智远长老谈及灵芝花粉之前,智远长老就已安排好当夜采集花粉之事。由于程若西事前就提出过参与要求,智远长老就让她来一起参与了采粉。所以,程若西也在这里。她正在为外公按剂量分包灵芝花粉。
土改后,养牛、养羊、养骡、养马的人家一下子多起来,闾阳山放牛、放羊、放骡、放马的人也一下子多了许多。他们每日到处走动,使常春涧已无法再杜绝人迹。苦杏道人生前就为此与智远长老商量过,想在涧底温泉复入地下处,向外凿通一个小洞,让温泉水汩汩流出地表,不再渗入地下。然后,在地表上掘坑蓄住温泉之水,供人洗浴,使他们不再想冒险攀崖进入常春涧,弄脏常春洞。苦杏道人圆寂后,智远长老受开山引水农民的启发,前几天,带领小沙弥们,找到与常春涧底相对的一个山凹地区,只放了两炮,便贯通了那片凹地与常春涧之间的山体。现在,只要再从常春涧方向将渗入地下的入水口填死,涧水便可穿越新炸开的山洞,流到那片凹地里,形成天然大浴池。不仅能供肿瘤与白血病患者进行水中天然放射物质治疗,也可让风湿病、皮肤病患者从热水理疗和矿物质化疗中解除疾苦。昨天晚上,智远长老下山就是去拜会镇党委书记肖天勇等领导,汇报与商议如何利用好这个天然温泉浴池的事。
由于程少伯所提到的两件事,都是智远长老正在做的事,所以智远长老故意不动声色又不回答程少伯。他要给程少伯多留些时间想一想。现在,智远长老见程少伯决心已定,并且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便也只好由他。
程若西手捧个大大的纸包,笑嘻嘻从后屋走出来,对程少伯说:“外公,大家为帮您采这些花粉,半宿没睡觉!”说完,将纸包放在案几上,轻轻打开,里面是已经分包好的灵芝花粉,有近百包之多。程少伯知道一个胃肿瘤患者,一般吃三五十包就差不多,所以不禁大喜。这之前他还怕一夜所采花粉不够用,准备连采几天呢。
智远长老将花粉包好,交与程少伯。然后又纵身一跳,伸手从屋檐下取出另一个纸包,打开看了看,说:“这是去年采的灵芝花粉,你都拿去吧。”
程少伯谢过智远长老,待要问常春涧水之事,智远长老却先开了口:“若西赶回县医院上班,少伯,走,我领你去看个地方。”
四
雁栖河流经闾阳山脚时,奔流不息的河水为了尽可能少走弯路,总是紧贴那些以不同姿势潜入水中的九只龙头潺潺向前,久而久之,那九只龙头便在河水天长日久的冲击下,渐渐被蚕食得残缺不全了。最严重的地方甚至将龙头全部切割掉,只剩下断裂得极其惨烈的龙颈,便形成陡立的悬崖。开始,那悬崖的断面下部是灰色的,那是属于水成岩类的一种青石。上部则是暗黄色的,那就是闾阳山的表土。后来,河水尽管年年还在蚕食,可依然有绿色植物顽强在断崖壁上生长出来。其中最多的是一种叶如碎柳、果似绿豆的灌木,长势极旺,从断崖直蔓延到崖顶,又从崖顶向一条山谷蔓延过去。
程少仲伸手摘了几粒灌木上的绿豆果,放一粒在口中,嚼了嚼,立即酸得牙根发麻,连忙吐掉,问身边一同牧羊的郑老汉,这是什么东西,如此之酸?郑老汉告诉他,这种灌木叫沙棘,浑身是刺儿,与山枣五百年前是一家,都特别酸。不过,山枣成熟是大红的,沙棘成熟却是橙黄的。山枣有核入药,管安神镇静,沙棘无核,全果入药,管瘤子。他老爹当年得过食道癌,吃什么药都不管用,听说这东西管瘤子,便采回家大嚼大吃,三天后,食管里吃东西不磨得慌了。又吃了三天,就觉得食管里完全通畅了。以后,想起来,就采些吃,不知不觉,食管瘤竟不治自愈了。郑老汉最后说,你这当过御医补,又留过洋,当过卫生部大官的人有学问,应该好好研究研究这东西,它肯定是个宝贝。
程少仲听了这话,也意识到这个沙棘大概有些药用价值,便想采些果粒带回家去分析分析成分,谁知这次却怎么也摘不到整粒的,每次都是将果皮扯破,果浆便立即淌出来,才意识到刚才采的那几粒也是这种情形,只不过自己当时发现果皮破裂,果汁将淌出来时,便赶紧丢进嘴里了。
郑老汉告诉程少仲,采这种沙棘果有两种方法,夏、秋季采果须将结满果粒的果枝一同折断;冬季则要等气温降至零下二十五度以下时,在地上铺了东西接,然后用竹竿敲打树枝,冻透的果粒就会纷纷脱落。那种采法果皮才是完整的。他最后说,这种东西果粒抱在树枝上长,像身上的筋包一样,有根儿,没把儿。
听了郑老汉的话,程少仲心里蓦地一动。老汉说的果粒抱着树枝长,像人身上的筋包,有根儿没把儿,这不也是肿瘤在人体组织上的生长形态吗?按当年父亲告诉他的道理:人体里有什么病,自然界有什么药。病在人体里怎么长,药在自然界也怎么长,就看你能不能发现它。如果父亲的这个说法不谬,这沙棘果也许正是治肿瘤的好药呢!便立即联想到川岛的恶性肿瘤,不知哥哥采取了什么办法?要不要让他试一试这沙棘果?然而,这个念头闪过之后,另一个念头马上又否定了它——算了,自己已经说不给川岛治了,还想这些做什么?便随着羊群往前走去。不想,羊群对满坡鲜草一概不理,却专门选吃沙棘的叶子。所以,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