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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问你把那笔钱往哪儿放呀?”
“这就是我自己的事儿了。我愿意往哪儿放,就往哪儿放!‘”
“这算是怎么说的呢?这些钱是为了彼得罗才发给你的呀!”
“钱,他们发给我的,您就不必操心啦。”
‘可你,是不是这个家里的人呢?“
“您想把这个人怎样,爸爸?您想把钱要过去吗?”
“我倒并不想全要过来,不过你说说看,彼得罗是不是我们的儿子?我和老太婆也该有一份儿吧?”
公公的要求显然不是那么理直气壮,达丽亚站在理儿上。她镇定地嘲笑说:“我一点儿也不给,连一个卢布也不给!这儿没有您的份儿,要有您的份儿,那就会发给您啦。您怎么会想到这笔钱里有您的份儿呢?这是没什么说的,请您别妄想分我的钱吧,您分不到!”
于是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作了最后的挣扎:“你住在家里,吃我们的面包,这就是说——咱们的一切东西都是大家伙的。如果每个人都要攒自个儿的,那还有什么家规呀?我绝不准许这样做!”他说。
但是达丽亚把这个企图霸占属于她的金钱的诡计也给揭穿了。她毫不害羞地笑着声明说:“爸爸,我跟您又不是结发夫妻,今天我住在您这儿,明天我就会改嫁,看您上哪儿去找我吧!至于说到吃您家的饭,我是用不着付钱的。我给你们家干了十年活儿,脊背都累得直不起来啦!”
“你是给自个儿子的,骚母狗!”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气愤地叫喊道。他还叫喊了些什么,但是达丽亚连听也不屑听,当着他的面,一转身,裙襟一甩,回自己房里去了。“我可不是那种怕吓唬的女人!”她嘲讽地笑着嘟哝说。
谈话就这样结束了。达丽亚的确不是这样的女人,见老头子一发脾气,就会让步。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收拾好,准备会草地,动身前他跟伊莉妮奇娜简单地谈了几句。
“你要多留心点儿达丽亚……”他请求说。
“留心什么呢?”伊莉妮奇娜惊讶地问。
“也许她要从家里逃跑,会把咱家的东西都卷走。依我看,她这么嚣张不是没有原因的……大概,已经找好了对象,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她就要改嫁啦。”
“大概是这样,”伊莉妮奇娜长叹一声,同意说。“她就像当长工的霍霍尔一样,见了什么都不高兴,什么都不称她的心……她现在已经是块切下来的面包啦,既然已经切下来了,不管你用多大的力气,也不可能再连到一块儿啦。”
“咱们也没有连她的必要!你听我说,老胡涂,如果她谈到改嫁的事儿,你可不要阻拦她。叫她滚蛋吧。我已经讨厌跟她啰嗦啦。”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爬上大车;他一面赶着牛走,接着把话说完:“她偷懒,见活儿就躲,就像狗躲苍蝇一样,可是还总想吃香的喝辣的,到游戏场上去瞎混。彼得罗去世后,愿他在天之灵安息,咱们家里再也不能留这样的娘儿们啦。这不是女人,简直是害人精!”
老头子和老太婆的推测完全错了。达丽亚从未有过改嫁的念头。她并不是想改嫁,她心里想的是另外的事儿……
这一天,达丽亚整天都很随和、欢天喜地的。就连为这笔钱发生的争吵也没影响她的情绪。她对着镜子照了半天,不断地打量着那枚奖章,换了五次衣服,试着哪件衣服更适合那条织着条纹的乔治十宇章带子,还开玩笑说:“我现在真想再得几枚十字章!”后来她把伊莉妮奇娜叫到内室,往她袖口里塞了两张二十卢布的钞票,用两只滚烫的手把伊莉妮奇娜的一只疙疙瘩瘩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前,低声说:“这个——用来祭奠祭奠彼佳吧……好妈妈,请您操办桌追悼亡魂的酒席吧,煮些密粥……”她哭起来……但是过了一会儿,眼里还闪着泪花,跟米沙特卡玩起来啦,给他蒙上自己过节才用的丝巾,就像根本没有哭过、没尝过眼泪的咸味似的笑个没有完。
杜妮亚什卡从草地回来以后,达丽亚就完全高兴起来了。她告诉杜妮亚什卡她是怎样领到奖章的,玩笑地表演,将军如何庄严地说话,英国人怎样像木偶呆立在那里直盯着她,然后,狡狯地、搞什么阴谋似地向娜塔莉亚挤了挤眼,脸上装出非常严肃的样子,对杜妮亚什卡说,她,达丽亚,一个得过乔治十字章的军官遗孀,马上也要得到军官头衔,而且将要委派她去指挥一连的哥萨克老头子。
娜塔莉亚正在给孩子们补衬衣,忍着笑听达丽亚讲述,但是被弄得昏头昏脑的杜妮亚什卡像祷告一样,两手合掌,央告说:“达柳什卡!亲爱的!看在基督的面上,别胡说啦!不然,我怎么也分不清,究竟你哪些话是说谎,哪些话是真的了。
你正正经经地说吧。“
“你不信?唉,你这个姑娘也真胡涂得够可以啦!我对你说的全是真话。军官都上前线啦,那么谁来教练老头子们下操和学习其他那些军事科目啊?所以就把他们交给我来指挥,我对付得了这些老鬼的!你们看,我要这样来指挥他们!”达丽亚为了不叫婆婆看见,把通往厨房的门关上,麻利地把裙子往两腿中间一塞,从后面用一只手扯住,闪着白亮的光腿肚子,在屋子里开步走了一圈,然后在杜妮亚什卡身边站住,用低音命令说:“老头子们,立正!胡子往上抬一抬!向后转,开步走!”
杜妮亚什卡把脸藏在手掌里,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娜塔莉亚也笑着说:“哎呀,行啦!不要乐极生悲!”
“乐极生悲!你们见过什么乐事儿吗?我要是再不逗你们乐乐,你们悲愁得要发霉长毛啦!”
但是达丽亚这阵高兴也跟发作时一样,突然就收场了。半个钟头以后,她回到自己住的那间小厢房,生气地把那倒霉的奖章从胸前扯下来,扔到箱子里;用手掌托着腮帮子,在小窗户前坐了半天,夜里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直到鸡叫第一遍才回来。
事情过后,有四天工夫她在草地上干活儿都很卖力。
割草的活儿子得很不痛快。人手不够。一天的工夫还割不了两俄亩。草堆被雨淋湿了,又添了麻烦:要把草堆挑开晾晒。还没来得及把晒干的草收拢成垛,就又下起了倾盆大雨,而且像秋雨那样连绵。烦人,从黄昏一直下到天亮。然后雨过天晴,刮起了东风,草原上又响起了割草机的轰鸣声,从发黑的草堆上散发出又苦又甜的霉味,草原上笼罩着一片蒸气,透过浅蓝色的雾气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古垒的轮廓、蓝色的沟壑和远处水塘边上的绿柳树梢。
第四天,达丽亚准备从草原上直接到镇上去。她在停车的地方,大家坐下来吃饭的时候说出了她的决定。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很不满意,嘲笑地问:“你干吗要这样急啊?就不能等到星期日再去吗?”
“当然是有事要办,等不得啦。”
“难道一天也不能等了吗!”
达丽亚傲慢地回答说:“等不了!”
“那好吧,你既然这样急着要去,连一刻儿也等不了啦,那就请吧。不过你到底有什么急事呀?可以问问吗?”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达丽亚跟往常一样,出口成章,把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给噎了回去,他气哼哼地啐了一口,不再追问了。
第二天,达丽亚从镇上回来的时候,顺路先回到村子里。家里只有伊莉妮奇娜和孩子们。米沙特卡跑到大妈跟前来,但是她冷冷地把他推开,问婆婆:“娜塔莉亚在哪儿,妈妈?”
“她在菜园子里锄土豆呢。你找她干什么?是不是老头子让你叫她来啦?他简直是疯啦!你就这样对他说!”
“没有人让我来叫她,是我想告诉她点儿事。”
“你是走着回来的吗?”
“走着回来的。”
“咱家的草快割完了吗!”
“大概明天就完啦。”
‘等等,你往哪儿跑呀?草是不是被雨淋得很湿呀?“老太婆跟在奔下台阶的达丽亚后面,喋喋不休地问。
“不,不很湿。好,我走啦,不然就没有工夫啦……”
“你从菜园子里回来进家一下,给老头子带件衬衣去,听见了吗?”
达丽亚做了一个好像没听清的姿势,急急忙忙往牲口圈走去。她在码头边停下来,眯缝起眼睛,环视了一下吐着淡淡的湿雾的碧绿的顿河水面,便缓缓地向菜园子走去。
顿河上清风徐徐,沙鸥闪动着翅膀,波浪懒洋洋地往陡斜的岸上拍着。笼罩在透明的紫色蜃气里的白垩的山峰在阳光下闪着暗淡的光芒,顿河对岸被雨水洗过的树林,像早春时节一样,清翠欲滴。
达丽亚从走累了的脚上脱下靴子,洗了洗脚,在岸边晒得滚烫的砂石上坐了半天,把手巴掌捂在眼睛上挡着阳光,听着沙鸥伤感的叫声和波浪节奏均稳的拍打声。
寂静和扣人心弦的沙鸥的鸣声使她伤心泪下,那突然降临在她头上的灾难变得更加沉重、痛苦……
娜塔莉亚艰难地直起腰肥锄头靠在篱笆上,一看到达丽亚,就迎上前来。
“你是来叫我吗?达莎?”
“我是来找你说说我的伤心事的……”
她俩并肩坐了下来。娜塔莉亚摘下头巾,理了理头发,期待地瞅了达丽亚一眼。
这几天达丽亚脸上的变化使她大吃一惊:两颊陷了下去,变成黑青色,额头横着一道深深的斜纹,眼睛里闪着炽热、惊慌的光芒。
“你这是怎么啦?脸都发青啦,”娜塔莉亚关心地问。
“当然要发青……”达丽亚竭力作出笑容说,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你还要锄很久吗?”
“晚半天就可以锄完啦。你到底是怎么啦?”
达丽亚像抽筋似的咽了一口唾沫,低声急速地讲起来:“是这样……我生病啦……害的是脏病……就是这一次出门传染上的……一个该死的军官传染给我的!”
“放荡出漏子来了吧!……”娜塔莉亚惊讶伤心地拍着手说。
“放荡出漏子来啦……这是没有什么可说的,而且不能怨别人……这是我的毛病……这个该死的家伙,一阵甜言蜜语,就把我引上钩了!他白白的牙齿,却原来是只带病的蛆……如今我算完蛋啦。”
“我的可怜的小心肝!这可怎么办呀?如今你打算怎么办?”娜塔莉亚大睁着眼睛瞅着达丽亚,而达丽亚竭力控制住自己,看着脚下,已经神色镇定地继续说:“你知道,我在路上就已经察觉到啦……起初我想:也许没有什么了不起……你自己也明白,咱们妇道人家事儿多,什么样的病都会有的。春天,我从地上搬起一袋麦子,弄得月经就接连三个星期不断,唉,可是这回,我觉得有点儿不对头……已经显出兆头来……昨天我到镇上去看大夫。真是羞死人啦……如今什么都完啦,小娘子折腾到头啦!”
“想法治啊,这可太丢脸啦!据说,这种病是可以治好的。”
“不,我的好妹妹,我的病是治不好的。”达丽亚苦笑一声,谈话中第一次抬起那炽热的眼睛。“我害的是梅毒。这种病是治不好的。这种病能使人的鼻子烂塌……就像安得罗妮哈老太婆那样,你看见过吗?”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娜塔莉亚含泪欲泣地问。
达丽亚半天没有说话。从缠绕在玉米茎上的牵牛花上扯下一朵花,把它紧凑到眼前。可爱的粉红边小喇叭花轻纤、透明,几乎没有一点儿分量,散发着浓郁的、太阳晒过的泥土气息。达丽亚惊愕、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