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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溜烟地出了城,张涛看了一眼身边手脚被捆着同时嘴被堵着的槐花,那两只漂亮的大眼睛还在恶狠狠地骂人。张涛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探出头对前面赶车的四叔说道:“去刘家铺子,叫‘大疤瘌’认人!”
颠簸的马车中,张涛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余光里槐花没有任何的动作,好像是在闭目养神,他的一颗心也跟着放下来,不长的时间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魇,梦魇。
灰色的天空,宽广的马路上,混乱的欢迎人群挥舞着“日满亲善,东亚共荣”的小旗,没有任何声音。张涛混在了人群中,想要努力地挤向背对着自己的青年,可是却丝毫动不了地方。猛然间人群突然热烈起来,在土黄色日本军车护卫下,一辆敞篷汽车缓缓行驶着,汽车上肥胖的日本亲王向人群招手示意。人们好像都欢呼着,可张涛依然听不见声音。突然,张涛一直盯着的青年猛地向汽车窜了过去,手伸向了怀中。同时大路旁边的大楼中传来一声枪响,在寂静中是那么刺耳。本来应该精确击中日本亲王的子弹,阴差阳错地打中了青年。青年无力地倒了下去,刚刚掏出来的利刃也在慌乱而嘈杂的人群中失去了踪影。张涛凑过去细看,躺在地下的青年,赫然就是穿着学生装的自己!
之后的梦境纷乱起来。一会儿是燃烧的村庄、死去的父母;一会儿又是日本人到医院对自己的慰问。整个梦魇之中,张涛一动也不能动,大声叫嚷,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意识是在梦里,张涛汗淋淋地挣扎着,“啊——”的一声就惊醒了,此时他身上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心尖子一剜一剜地痛,而槐花正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鄙夷和可怜。
天色眼见已经黑了,蓝丝绒一样的天空上点缀着忽明忽暗的星光。马车在夜色之中摇摇晃晃,顺着大道驶向了不远处的一个镇子。
刘家铺子是一个大镇,地处两大煤矿南票和北票之间,是辽西地区煤矿交易的集散地。南来北往的客商、为了养家糊口到矿上卖力气的汉子、挥金如土的矿主把这个小镇挤得满满当当的。
有人,自然就有买卖。镇上酒馆青楼林立,赌场、烟馆、戏院一应俱全。
东北人本来就有吃完了晚饭溜达消化食的习惯,虽然张涛的大马车进镇子的时候已是晚上8点多,镇子唯一的一条大街上还是灯火通明。溜达的镇民和吆喝的商贩摩肩接踵。
“唉,快买票了,二人转名角唱破天的《大西厢》快开演了,加场《马寡妇上坟》两毛钱一张,晚了就没地方了!”
“烤苞米,烤苞米,不嫩不要钱的新苞米!”
“大西瓜呀,甜掉牙的起沙大西瓜贱卖了!”
“神算知三届,铁嘴断乾坤!”
“豆沙冰果,绿豆沙冰果!”
“香烟,东洋香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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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涛听着耳畔的叫卖声,透过窗帘的缝隙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大好河山,亿万同胞……”张涛喃喃自语。
“大爷,您行行好吧,给点吃的吧!”一只拿着破饭碗的小黑手猛然伸进了窗帘。
张涛立即伸手从怀里掏出顶上了火的手枪,却看见小黑手上隐蔽地画着一个六角形标记,下意识停止了下一步的动作。
碗反手一扣,一个假的碗底连同底下压着的一张小纸条掉了出来,当张涛反应过来的时候,送信的人已经跑远了。
“风紧,闹狼。”小纸条的内容非常简单。
“还是在盯着老子呀。”张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手上一用力将纸条碾成了碎屑。在张涛发明的一系列暗语中,“黑瞎子”是日军,“狼崽子”是特高科(特高科成立于1928年7月4日,专门从事特务及谍报活动),“狗”是警察和伪军,“耗子”是汉奸特务。同样的,“燕子”是南京方面的特工,“家雀儿”是抗联方面的,“老鸹”是大大小小胡子的探子。
大车不多会儿进了镇上“四海旅社”的后院,早有眼尖的伙计靠了上来,开车门的开车门,卸车的卸车。
“哎呀呀,我说大早晨的喜鹊叫唤呢,原来是东家到了!”瘦得像人干、尖嘴猴腮的中年掌柜迎了上来,“小三子,快把后院凉井里面拔着的西瓜捞上来给东家切上。”
“人精子!”张涛跳下车打过招呼,帮着四叔把槐花扶下车。
“这位是……”被叫做“人精子”的掌柜看着被捆住手脚的槐花,眼中闪出一丝警惕之色。
“我刚收的丫头。”张涛漫不经心地回答,“对了,晚饭还没吃呢,有什么好吃的没有?”把话题扯开了。
“有呀,下午刚收上来的狍子,还有野鸡崽子。您爱吃的咸野鸭蛋也出油了,本来想给您送城里去,正好您来了就先解解馋。”掌柜的连忙屁颠屁颠地吩咐下去。
“好,一会儿过去陪我喝两盅。”张涛听得馋虫大起,活动活动身子,在衣兜里掏出一盒铁盒“三五”,自己点上一支,给掌柜的递过去一支。
掌柜也不客气,伸手接过了烟别在自己的耳朵根子上,脸色一正低声道:“想必东家也听说了吧,晚上要起风,我得收拾收拾东西呀。”
“那也行,别风大刮跑了衣裳。”张涛点了点头,狠劲地抽了一口烟。
槐花听得一头雾水,这都哪儿跟哪儿呀,起个风还弄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她当然不明白,两人对话的真正含义是:“晚上要出事,我准备一下!”“好,别伤了弟兄们的性命。”
“东家,我虽然说没时间,但是有人陪您喝酒。”掌柜的小眼睛故作神秘地眨了眨,“家里的炮头‘大疤瘌’回来了。”
“这么快呀。”张涛一惊,连忙道,“我正好找他,快让他到我房间。”
“好嘞,我去给您和四叔,对,还有这位姑娘弄吃的去。您就还住小洋楼吧。”掌柜嘿嘿一乐,跑去忙活了。
第一章 “杀八方”
2
小洋楼是和四海旅社大院相连通的一个小院子。院子里面有一间二层的小洋房。平时不接待客人,只有张涛和四叔来的时候住在这里。再有就是一些日本人来到镇里也是住小洋楼,房价不菲。
张涛带着四叔和槐花走进小洋楼,里面已经是灯火通明,几个小伙计手忙脚乱地整理着已经非常干净的卧房。张涛看伙计们都出去了,对瞪着他的槐花说:“姑娘,别误会,我把你请到这里来,是想让你认一个人,只要见了面,不管你认识不认识都来去自由。”说着给槐花松了绑。
槐花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活动活动筋骨之后,转身毫无预兆地对着张涛就是一个窝心脚,张涛连忙闪身躲过去,带翻了旁边的茶桌:“我说你怎么一上来就动手?”张涛左躲右挡,“我不是说了,就是让你认个人,不想把你怎么样!”
槐花的攻势丝毫不减,在被张涛挡下了一掌以后,咬牙切齿地说:“汉奸就不能活着,今天有我没你,有你没我!”
张涛被骂,心里却暗暗地高兴,越发肯定自己是找对了人,刚要张嘴说什么,房门突然“咣”地一声撞开了,冲进来一个人。这个人身高足有一米八多,浑身的横肉,穿着讲究的丝绸汗衫,手里提着一个大箱子,一对凶光四射的三角眼,左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伤疤,面目格外狰狞。大汉极为彪悍,撞开了房门速度丝毫没有减,一个箭步冲上来,挡在张涛身前,生生受了一记重拳却连身子也没摇晃一下,一抬手就抓住了槐花的手腕,一使劲,槐花一动也动不了了。大汉一开口,声如炸雷:“你干啥的,敢和我们东家动手?”眼睛一瞪,倒是看清了面前这个姑娘的长相。“小姐,你是小姐?”他呆愣愣地站在地下,手一下子松开了,呼吸急促起来,脸上的横肉跟着一抖一抖的。
张涛有了喘息的时机,挥手叫冲进来的几个伙计退出去,笑呵呵地说:“‘大疤瘌’,这丫头后脖子有梅花痣,是你找的人吧!”
“扑通!”叫做“大疤瘌”的大汉庞大的身躯硬生生跪了下去:“大小姐,我可找着你了!”一句话没说完,泣不成声。
“‘大疤瘌’,她到底是谁?”张涛疑惑地问。
“栓子叔,我爹到底是怎么了?一个团的人马,怎么一夜就没了?”槐花没理会张涛,扑通一声也跪下去,抱住一个劲儿磕头的“大疤瘌”,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淌。
“大小姐,团长他,他让瘪独子汉奸给卖了,1600多弟兄呀,说没就没了呀。那天晚上……”
在“大疤瘌”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张涛知道了槐花本名叫刘战歌,在北平读书。她的父亲刘虎上校本是张大帅的贴身警卫副官,在皇姑屯事件中,因为公务没有和大帅同车返回奉天逃过一劫。刘虎拒绝了少帅的挽留,离开大帅府当了一个团长。
很快这个团就在刘虎的调教下成为了赫赫有名的老虎团,并把“杀鬼子、祭大帅、不扰民、真抗日”作为口号。张学良对这个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团长也是恩宠有加,“九一八”事变之前,从国外进口的军火装备都是优先配发给这个团。在“九一八”事件前夕,这个有1600人的全进口装备加强团的战斗力实际上已经接近关东军的一个联队。
“‘九一八’呀,是哪个生儿子不长屁眼的犊子下令不抵抗。我们团不管那鸟命令,就是死死地卡住了锦州,不让鬼子南下,团长领着俺们给大帅带着孝打鬼子,那仗打了两天两宿呀,过瘾!”“大疤瘌”的思绪回到了战火纷飞的锦州,猛地擦了一把眼泪,“鬼子的枪没有咱们的枪快,那歪把子哪能和咱的捷克式比。咱们又是居高临下,整整杀了他一天,打死六七百小鬼子。第二天小鬼子就学奸了,先是上了装甲车,可是咱有意大利战防炮呀。揍趴窝狗日的五六辆就不敢上了,又换了招打毒气弹。嘿嘿,老天爷照顾咱,风向变了。”
“那怎么就败了?”张涛疑惑地问。
“大疤瘌”脸色一暗,“天擦黑的时候,一伙东北军的败兵从后面上了山,说是打散了,要加入我们打鬼子。领头的是个少将,和我们团长认识。俺们看见了自己的队伍,那是高高兴兴地把他们迎进了阵地呀。谁知道,谁知道除了那个少将是真的,后面的兵都是关东军装的呀。当时团里就乱了套了。小鬼子还在里面埋伏了忍者,6个营长,一眨眼就被劈死了5个,参谋长也成仁了。我和团长仗着功夫好撤到了二线阵地,团长让俺带着警卫连突围,我是死也不干呐。团长给了我3个任务,一是给老虎团留点种子,二是照顾大小姐,三是把团里的花名册带出来,告诉那些军属,他们的孩子死在抗日战场上,没有孬种!”
“4年来,我是挨家挨户地告诉呀!今天,大小姐是最后一个,大小姐,你让我找得好苦啊。就是这名册。”“大疤瘌”哆哆嗦嗦从怀里拿出一个已经卷了边的小本子,“大小姐,小黑山的老狼营就是团里剩下的弟兄起的绺子,大小姐去找他们吧,领头的是团里的副参谋长,柳应元少校。”
“我爹和团里的弟兄都走了以后,你就当了汉奸?”槐花满脸泪水,眼睛却通红通红的。
“大疤瘌”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大小姐,谁是汉奸?”
“你不是汉奸吗?”槐花伸手一指,硬生生几乎戳在“大疤瘌”脸上。
“大疤瘌”惊慌地跳起来:“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