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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贾罕娜不吃这招,她有自己的一套。“我在想,”她轻声说,“你到底替多少人准备了狂欢节装扮?如此一来,除了你以外没人知道我们是谁。”
宰相又愣了一下,但这次不是因为尴尬。“两个,贾罕娜。你和扎比莱。”杯中白酒倒映着烛光,伊本·雅夫兰沮丧地笑笑,“你知道,我不像过去那么年轻了。”
他在这方面常常口是心非,但贾罕娜有种感觉,他说的是实话。医师深受感动,还有一点点内疚。
“对不起。”她说。
宰相耸耸肩。“用不着。五年前,甚至是两年前,我活该受此责难,”他又笑了笑,“但我必须说,其他女人不会问出这种问题。”
“我妈妈要是听你这么说,肯定要吓个半死。”
马祖微微摇头,“我想你是在诽谤她。她如果知道自己的女儿配得上任何男人,肯定会很高兴。”
“那我可算不上,马祖。我只是浑身带刺,有时还会碍事。”
“我知道,”他说着做了个鬼脸,“我当然知道。”
贾罕娜又笑了笑,站起身来,“时间对于执业医师来说已经不早了,可否允许我再次向你道谢,然后告退?”
宰桐也站起身来。他举手投足依然优雅如常,只是髋部有时会在下雨天给他找点麻烦,马祖不像他所说的那么苍老衰弱,他的话总是暗藏深意。阿马尔·伊本·哈兰——他当然也是同一类人——曾就此警告过贾罕娜。
有时候,她不想剥茧抽丝,寻找层层掩盖下的暗示和深意。有时候,她只想简简单单做一件事。贾罕娜走到马祖面前,第一次轻轻吻上他的双唇。
医师发觉马祖吓了一跳,甚至没有抬起双臂抱住她。贾罕娜曾对伊本·哈兰做过同样的事,那是在费扎那。啊,她是个可怕的女人。
“谢谢,”医师抽回身来,对拉寇萨的宰相说,“谢谢你送我的面具。”
她在一名护卫的陪同卞向家中走去,这才想起刚才忘了问他会在狂欢节上戴什么。
在上午的暖阳和拥挤人群中,贾罕娜心想着狂欢节的盛事,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来到挤满摊位的长街尽头。她往左一转,走向较为安静的湖边,深知奇里就混在人群中,跟在自己身后。贾罕娜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徜徉。
她可以回诊所去,有三名病人躺在那里;她还可以顺路去一位即将临产的妇人家中探望。但今天上午他们都不特别需要她,而且身无挂碍地在春天漫步不失为一件乐事。
贾罕娜突然想到,自己在拉寇萨城中缺少的是—个女性朋友。她身边围绕着许多功成名就、甚至是才华横溢的男人,但她现在最想要的,却是在鸟儿欢唱的明媚清晨,漫步出城去,坐在一间摇摇欲坠的棚屋里,同努那娅和其他行街女子喝点冷饮,为她们下流尖刻的故事开怀大笑。贾罕娜心想,有时你的确需要嘲笑一下男人和男人们的世界。
她在男人的世界中,做了一位——做了多久呢,将近一年?——严肃认真的职业医师。她参与冬季作战行动,睡在冰天雪地中的帐篷里。他们因此对她表示尊重,承认她的技能,信任她的判断;贾罕娜知道,其中有些人甚至爱上了自己。但她找不到任何女性朋友,可以一起说说笑笑,或是同样表示对军人和外交家的愚行无法理解,大摇其头,甚至是袒霈那些午夜的烦乱心绪,躺在床上聆听下方黑暗街道中传来的为其他女人弹奏的美妙弦乐,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如果今天能跟努那娅谈谈就好了。贾罕娜没见过有谁比努那娅更了解男人。
她不知不觉间做了个标志性的耸肩动作,随后继续向前。贾罕娜不擅长漫步。她走起路来实在太快,好像赶着要奔赴约会,而且已经迟到了。
她今年二十八岁,正在接近终将永远决定她人生道路的重要时刻。
但首先,她走在一条稍显僻静的巷道中时,无意间从一扇敞开的店门里看到了一位熟人。贾罕娜犹豫片刻,随后走进店铺。部分原因在于自索兰尼卡的消息传来后,他们就未曾私下交谈过。罗德里格独自站在屋里,背朝门洞,正在翻弄文书店中的羊皮纸样品。
队长专心致志地挑选货品,没注意到她走了进来,但店主看在眼里,正要从柜台后面绕出来迎接。贾罕娜示意他别出声。那人会心一笑,挤了挤眼,坐回凳子上。
贾罕娜心中暗想,为何所有男人都是这副笑容?店主的臆想令她心生不快,所以她说起话来有几分意想不到的冷淡。
“你准备拿它做什么用,”医师问,“要求赎金吗?”
罗德里格也是个处变不惊的人。他回头看了一眼,微微笑道:“嗨,贾罕娜。这东西漂亮吧?看,瞪羚皮做的,还有羊皮。另外,你见过这家店里的纸张了吗?”店主闻言露出灿烂笑容。罗德里格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另一口箱子前,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卷乳白色亚麻纸。
“还有麻布的。来看看。有些染了色,这是深红色的,正好用来写赎金信!”队长露齿一笑,语气中充满毫不作伪的快乐,“又让卡塔达人赚钱了,”贾罕娜说,“染料是从他们南方的峡谷中采集的。”
“我知道,”罗德里格说,“但他们能用染料做出如此美丽的东西,我还能有什么不满呢。”
“尊贵的队长大人想不想买点麻纸?”商人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开口问道。
“唉,可惜队长大人不能放纵自己买如此奢侈的东西,”罗德里格说,“哪怕是为了写赎金信。我还是买些羊皮纸吧。来十张纸,一些墨水,外加半打上好的羽毛笔。”
“您要不要试试由我代笔?”那人又问,“我有些书法样品可以给您过目。”
“万分感谢,但是不用了。从您这些货品中展示出的高雅品位判断,我相信您的书法必定完美无缺。但我得闲的时候喜欢写写信,而且别人都说还能认出我的笔迹。”他说着,面露微笑。
贾罕娜心想,队长的亚夏口语总是那么高明,简直像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但跟阿尔瓦和某些北方人不同,罗德里格保持着过去的服饰风格。他还把鞭子挂在腰带上,哪怕是像现在这样没带佩剑外出的情况下。
“它们真是用来写赎金信的吗?”医师问。
“是为了给你父亲写信,”罗德里格轻声说,“我已经厌倦了嘴巴比莱恩还毒的医师。他能给我什么关于你的建议呢?”
“谁?莱恩?”
“你父亲。”
“恐怕不会太多。他也觉得我嘴巴太毒。”
罗德里格以钱包里拿出一枚银币交给店主,然后收好自己买的东西,接过找零,数了一遍。
贾罕娜跟他一起走出文书店,注意到队长本能地观察着街上的情况,又看见奇里就藏在不远处的门洞里。她突然想到,认定世界危机四伏,以至于养成了时刻警惕的习惯,这种感觉一定很怪。
“你为什么,”队长说着迈步向东走,“总是要对那些真心喜欢你的人如此严苛。”
贾罕娜没想到会突然面对这种问题,但它跟医师刚才胡思乱想的东西倒很吻合。
贾罕娜又略微耸了耸肩,“一种处世之道。你们可以一起喝酒、吵架、训练、相互咒骂,我只有自己的舌头,顶多偶尔带点尖刻的毒舌。”
“很公平。你觉得与人相处有难度吗,贾罕娜?”
“一点没有。”她立即答道。
“不,说真的。你是我那支队伍的一员,这是个队长需要了解的问题,医师。你想休息一段时间吗?我提前警告你,等彻底进入春天后,恐怕就没什么机会了。”
贾罕娜把条件反射的回嘴咽进肚子。这是个公平的问题。“我工作时最愉快,”她最终说道,“我不知该如何消磨时间。而且我估计,现在回家也不安全。”
“费扎那?对,的确不安全,”队长说,“今年春天不行。”
医师听出了言下之意,“你觉得很快就要开始了?巴蒂尔真会派兵西征?”
他们拐过一个转角,朝北方走去。时近正午,人潮开始变得稀疏。他们前方就是大湖,还有伸展到水面上的两道弯曲墙围。贾罕娜可以看见根根渔船桅杆。
罗德里格说:“有不少军队都快行动起来了。我相信咱们会是其中一支。”
“你说话很小心。”医师说。
队长扭头看了她一眼,突然透过浓密胡须露出微笑,“有你在,我总是很小心,贾罕娜。”
她沉默不语,没有答话。队长继续实事求是地说:“如果我知道更确切的信息,肯定会告诉你。莱恩相当肯定,三位北地国王会面的传闻最终会演变成大军南下的局面。我本人表示怀疑,但并不是说不存在三名贾德国王率兵出击的可能,他们也许会各打一场小圣战。”
“那么,”贾罕娜在一栋大仓库外的长椅旁停下脚步,“瓦雷多的罗德里格·贝尔蒙特会如何行动呢?”这是她的特点,每当犹豫不决时,就会变得特别直接,像外科大夫一样。
太阳高挂中天,气候变得暖和起来。队长抬起一只穿了皮靴的脚踩在石椅上,然后放下包裹。旁边有棵遮荫的悬铃树,队长示意贾罕娜坐下。医师瞥见奇里坐在一座喷泉边玩着手里的匕首,任谁看去都会觉得他是个得到一个小时闲暇的学徒,或是在跑腿途中瞎逛。
罗德里格说:“我现在还是很难做出回答,就跟冬天时一样。记得吗,伊本·哈兰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贾罕娜记得。那天上午她几乎丧命,而那两个除了是卡塔达国王同父异母的弟弟以外没有任何过错的小男孩,也差点撒手人寰。
“你在拉寇萨挣的钱财,能凌驾于对瓦雷多的忠诚吗?”
“要这么问的话,答案是不能。不过还有其他说法,贾罕娜。”
“告诉我。”
队长看着她,灰色眼眸中的目光平静踏实。他极少为什么事心烦,让人难免想要试试敲打他,但贾罕娜忽然想到,队长这番话说下来,就好像她是位深得信赖的军官,没有屈尊俯就,更没有洋洋得意。好吧,几乎没有。她不知道队长揶揄莱恩·努涅斯时,会不会也是这样。
“我对荣誉的忠诚,是否凌驾于对妻子和儿子们未来前景的责任。”
此处靠近水边,轻风徐徐吹来。贾罕娜说:“你能解释一下吗?”
“莱恩和马丁都在担心我们今年得罪瓦雷多的话,可能将失去真正的机会。他们一直在怂恿我向拉米罗申辩,恳请回国。如果拉米罗同意的话,就解除在这儿的契约。我不想这么做。有些事我不会干。”
“哪件?解除契约,还是恳请国王允许你返乡?”
罗德里格笑了笑。“其实是这两件。后者多于前者。我可以交还薪资,我当然还没动用过那笔钱。但是贾罕娜,请想想看,更重要的问题是,倘若瓦雷多军越过大荒原挥师南下,围困费扎那城,那么等拉米罗大获全胜后,你觉得他会把土地封给谁?”队长看着她,“你明白了吗?”
她头脑机敏,又是伊沙克的女儿,自然很快就明白了,“眼下正是赢取疆土的好时机,你却要在拉寇萨附近跑来跑去,追撵盗匪毛贼挣小钱。”
“也许算不上什么疆土,但肯定是实实在在的东西,而且无论多么慷慨的酬金,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所以,你来告诉我,医师,我是否欠那两个男孩一次机会,让他们成为费扎那总督的继承人?或是在从费扎那到卡卡西亚之间新近征服的疆域中,得到一块土地,外加营造城堡的许可?”
“我没法回答这个问题。我不了解